掷下一颗红楼石

黄怡琳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一群《红楼梦》书迷们聚在一起，阅读经典，讨论经典，演绎经典，最后再现经典，在众人心湖中掷下的那颗红楼石，会让涟漪之间的碰撞荡起怎样的反应？而那微漾后消失了的阵阵涟漪，又是否真的了无痕迹？

学校《红楼梦》喜阅书社的阅读群已然开展一学期了。除了个人的阅读打卡，还有每月定期举办的讲座和读书交流会，虽然都能让人自觉或被推动地去阅读重温红楼，但总让人感觉好像还是缺了些许韵味。直到书社举办了“话剧红楼”活动，鼓励社员们组队在舞台上演绎《红楼夢》话剧，才在机缘巧合下，在我的心中掷下了一颗独一无二的红楼石，并开展了一段与一群人演绎阅读领悟的美好时光。

开始的开始，是活动推文发出后，雪儿在群里问有谁想一起演出一场有趣的闹剧。我那时想着凑热闹，也与朋友一起加入了。组员里不乏我这样即兴参与的舞台小白和红楼爱好者，但也有汉服社的资深社员和多年的红楼业余研究者，一段奇妙的缘分就此展开。

自我介绍常常是陌生人聚会时一个尴尬但又必需的环节，但有了《红楼梦》这个奇妙的联结点，大家线下第一次聚会时都嬉皮笑脸地介绍了自己。当说到表演什么篇目时，有人说第十八回元妃省亲也是个欢喜的大场面，有人提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的青春盛宴，随后小夏提出第四十四回的“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的闹剧，大家纷纷一致赞成后者。在起组名时，雪儿更是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林妹妹风雪山神庙，大家在一片哄笑中连声叫好。热烈的气氛感染着所有人，就像大观园里众姐妹第一次结社赏海棠那样欢乐。

为了能更好地揣摩、理解和演绎好人物的内心想法和行为举止，我们在自告奋勇领完角色后，又写了一段对人物形象理解的小作文，针对限定的故事情节，小编导雪儿也以《程乙本红楼梦》和87版《红楼梦》电视剧为参照，写了初版剧本。我们聚在一起，表达各自的理解，一个个不完善的观点在交流中臻于成熟。都说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红楼梦》这段闹剧情节，我们的争论也不总是能取得一致，但总能争着争着大家就开始莫名笑起来，最后再选出最能自圆其说的观点。

雪儿作为主角“凤姐”，其表演是重头戏，也是我们时常讨论的对象。一开始雪儿代入了现代眼光，认为面对贾琏的事后道歉，这时的凤姐是毫不心软且不肯原谅贾琏的。但我们的“贾琏”小靖认为，在男尊女卑的古代，男子可以三房五妾，贾琏的错不能算是大错，更何况是在贾家而不是王家，凤姐对此也心知肚明，事发时只敢对鲍二家的和平儿出气，事后也只会在和贾母告状时撒谎，故意夸大事态严重性。但即便夸大了，贾母也只是以馋嘴猫来比喻贾琏，说他还年轻，做的事放在世人里也十分平常。贾琏说的“你也争足了光了……太要足了强也不是好事”，也足以表明他的肆无忌惮，受到封建宗法制度和礼教制度保护的他，有个外遇并不能说明什么。其实文本也有表明凤姐此时的状态，当鲍二家的噩耗传来时，凤姐收住了脸上的“怯色”。这一回结尾时，面上“佯不理论”的凤姐心中的不安，一方面是因为逼死了人，一方面也深知自己小题大做，吃醋是大“泼”特“泼”。

日常排练应该是枯燥的，因为我们好像天天晚上都重复着台词和动作。但它又不是无聊的，走位的改变、音调的起伏和动作的幅度等常常会调整，以便演出时能更好地被观众捕捉与感受到。同时我们每位演员也是对各自的表演百看不厌，“凤姐”先是撒泼而后在“贾母”面前装乖巧委屈的转变，每次都能得到下场演员的“指点”;而反串琏二爷的小靖事后哄“凤姐”时的风流潇洒，以及那一声冷笑：“又好了！真真我也没法了。”也常让我们一堆女生直呼心动，认为即使是真正的男生来演，也不一定演得更好。

到了正式演出那天，我们一堆人在汉服社资深社员的指导下，系起一圈圈腰带，换上明制汉服，用簪子和发包盘起了发型，最后都忍不住拍照留念。在舞台上演出的感觉是新鲜而奇妙的，虽然我们与评委的距离不超过八米，虽然动作与台词已重复过无数次，但当灯光亮起，我们都一起进入了那个凤姐大喜大悲大闹的世界。大家演出是投入而欢快的，我下场后就边看表演边看评委们微笑。我们设计的闭幕仪式也很是有趣，两位演员一组出场，根据角色特点设计动作。如“贾琏”向“凤姐”作揖，“林之孝家的”向“平儿”敬酒，最后排成弧形一起鞠躬谢幕。

轮到评委点评时，评委也指出了剧本的不足，如不应该因为时间限制，就删减去第二个被凤姐逮住的丫鬟。因为她与第一个丫鬟一起推进情节，同时也让凤姐更火上浇油。毕竟情节开端就是众人敬酒贺喜的热闹气氛，大起才能大落，凤姐在一片奉承声中高兴喝昏了头，却发现丫鬟们看见她如看到母夜叉般掉头就跑，更得知心爱的丈夫正在自己屋里偷人。大喜的转折便是大闹，她只能在贾母面前添油加醋，在不指责风流男人的封建社会中暗压丈夫一头，即便这也不能给她增添更多的优势。此外，评委也指出雪儿喝醉酒的状态不太符合常人醉酒后的反应，小小地建议如果有合适的条件，也可以试试，感受下醉酒。

评委点评中最令我快乐的是这一段：“你们演得有点好笑，但这不是笑你们。这种好笑是因为你们演得很认真，你们的认真不是时常表演的专业式的认真，而是那种少见、难得的真挚。看得出来，你们都很喜欢《红楼梦》，你们能聚在一起表达各自的阅读领悟，真是一件很棒的事！”那一刻，我们中不少人相视一笑，也许是赞同评委说的，也许是为彼此都是红楼书迷而笑，也许是感觉这一段快乐的时光值得。

当我又重温《程乙本红楼梦》台词时，脑海里自动配上雪儿那造作喊屈的声音：“我只当是有客来了，唬得我不敢进去……”不禁赞同评委所说的凤姐的悲哀与无奈。而小靖反串琏二爷那句“难道你还叫我替你跪下才罢？—太要足了强，也不是好事”的暗暗威胁与得意的语气，也响得淋漓尽致。诗酒趁年华，故事早已结束，而幸运的是，这段阅读故事的演绎会永远在回忆中璀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