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利芬
父亲,您可知,那年夏天,那个巷口,那盏路灯下,那滴滴泪水,早已滴入女儿的心里。
母亲猝然离世时,父亲也没有在我们面前掉泪。
我知道,在莫大的打击中,不是父亲不痛,也不是他不够爱母亲,是他得撑着这个家。
可坚强的父亲确实掉过泪。
想起多年前的一幕,混浊的泪水滴滴落在我心里……
读书时,倍受父母娇宠的我简直是名副其实的“花花小姐”,于家不做一事,在校跟着三五“死党”整天玩乐。
一晃“逍遥”的读书日子完结了,到社会工作时,曾被宠坏了的我什么也干不好。一次次“碰壁”后,终回到家里。焦虑的父亲左求亲朋,右托关系,好不容易把我安置在一所私立学校教书。可干了没两年,因为自己不够用心,终被人家“炒了鱿鱼”。
被辞退的那天,我一路憋着泪水跑回家,抱着父亲大哭。母亲去世还不满一年,又逢上这事,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塌陷了一般。
父亲见状连忙擦着我的泪,竟笑着安慰道:“不怕,乖女儿,爸这就去找老校长,爸跟他很熟,相信爸,爸一定有办法……”说着,他连忙翻开衣柜取出压在箱底的一沓钱,揣进里面的秋裤兜里,急着上路。
“爸,这次让我跟您一起去吧?”当父亲骑上他的旧“二八”准备出门时,我忙跟了出去。他看我很坚决,便也妥协了,“你去给人家保个证也好。”
父亲就是这样,什么事也总是由着我,从来不舍得责骂我,即便是明知自己女儿有错。
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紧紧抱着他,宛若抱住了整个世界,总觉着那坚实温暖的世界里老有使不完的神力。不由回想着父亲平日里的百般娇惯,想着自己的一无是处,想着一有不妥,便狠狠向父亲发怨的一幕幕……泪水又决了堤。
快到目的地时,父亲在前面推车,我默默跟在他身后。这样幽深难找的小巷,父亲竟如此轻车熟路,为了我的工作,这里他怕是不只跑过一两回吧!
可真是不巧,老校长晚上有个会,家人说不知什么时候回,电话处于关机状态,是打不进去的。
“爸,我们明儿再来吧?”
“乖女儿,你今天累啦,拿着钱,打个车,先回吧!爸不累,只怕晚啦,学校里有人顶了你,我孩儿快回哇!”
“爸,那你在哪儿等?你饭还没吃哩!”
“爸就在这路口,爸不饿,爸最喜欢夏天晚上出来溜达啦,你忘了?”
巷口那盞小路灯的昏黄光亮,照着父亲因笑掬起的褶皱上,像极了一朵老菊花,直开在我心里。
“快走啊,乖女儿。”说着父亲还不忘刮一下我的鼻子,平日里他这样做,我不是快速还手,就是嗲起音,“咒”起他来。而今夜,不知怎的,父亲竟真刮痛了我,一股莫名的酸楚,似要由心底涌出……
我赶忙扭头,佯装轻松地走开,半路里又偷偷折回,躲在一棵树后,只想静静地再陪一会儿他。
父亲依旧蹲坐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是啊,这朵老菊花确实清瘦了许多。他还时不时向街口望望,可老校长的身影到底还是没有出现……借着那灯光,我似乎看到了他眼里的迷惘与痛楚。我好想立刻跑过去,抱住他,或者使劲把他拽回来,可我终还是迈不出步子。
许是蹲得麻木了,父亲便要撑腰慢慢站起来,就在他一低头,一起身的瞬间,再次借着路灯昏黄的光亮,我分明看到一滴晶亮的液体,从他的颊边滑落,接着又是一滴,他只呆呆立在那儿,没有声响,任由泪水一串串滚落下来……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左右瞅瞅,赶忙一把抹去那液体,蹲在那里,继续他的漫长等待……
父亲,您可知,那年夏天,那个巷口,那盏路灯下,那滴滴泪水,早已滴入女儿的心里。
虽然百般乞求,您终没挽回您那没出息的女儿的工作,但您的泪水,却浸润了女儿干枯的心灵——父亲的泪总滴在背后,女儿也要把苦吃在人后!
从此,我学会了努力。父亲,您可知,那是您泪水的魔力!
荆山摘自《小品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