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茂莉
黄河承载着文明,也孕育了灾难,洪水猛兽是形容难以抗拒灾难的常用之词。来自黄河的洪水,三年两决口,浊流横溢,毁田庐,荡家舍,是中国历史上难以忘记的大灾大难。然而,对于整条黄河而言,虽然上中游地区也存在水灾,但“善淤、善决、善徙”的典型特征河段却是在下游。
据黄河水利委员会统计,三千年以来,黄河下游决口泛滥约1500次,较大改道二三十次,其中有6次(也有说是5次)重大改道。尽管对于历史时期黄河重大改道次數的认识存在分歧,但并不影响一个事实,即频繁的水患北及海河流域、南达淮河流域,在整个黄淮海平原留下了黄河的足迹。
黄河下游进入平原地区,与所有平原河道失去地形束缚呈现的特征一样,频繁改道,四处漫溢。山东丘陵、太行山东麓,以及山西、河南等地,都可以找到古人类留下的遗迹,唯有河北平原的腹心地带却是一片空白,既没有文化遗址,也没有城邑、聚落的可信记载。难道考古调查与古人均忽略了这块土地,还是另有原因?问题的答案出人意料,现今这片聚落密集,人情欣欣然的土地,当年却没有人类驻足于此,而阻碍人类居留的原因则在于黄河。
那时的黄河行经河北平原,注入渤海,每当汛期河道呈现漫流状态,洪水奔流,四溢成泽,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春秋时期。终结黄河下游河道漫流状态的力量,是人工修建的河堤,这一时代大约在战国中期。此前,整个河北平原旷无人烟,有关黄河河道的记载很少,就仅能掌握的信息来看,可以肯定当时黄河一路东行,自今河南荥阳广武山北麓东北流,至今浚县西南古宿胥口河道出现分支。《汉书·地理志》《禹贡》《山海经》各自记载了一条支流,三条下游分支中,《汉书·地理志》河道是春秋战国时期长期存在的河道。人工筑堤固定的下游河道,被视作黄河下游第一次重大改道。
战国中期修建黄河河堤之前,下游地带洪水四溢的情景,固然早已被历史冲淡了痕迹,但远古传说却深深地刻印在后世记忆中。大禹治水,“随山浚川”的传说不仅创造了一个抗争洪水的远古英雄,也成为中国历史早期环境变迁的思考点。
战国中期,黄河下游河道两侧出现河堤。据西汉贾让《治河三策》载 ,战国时期堤距较宽,达数十里,河水“尚有所游荡”,此后堤距不断缩减,“从黎阳北尽魏界故大堤,去河远者数十里,内亦数重,此皆前世所排也”。西汉时期,“陿者去水数百步,远者数里”。奔流四溢的河水结束了漫流,被束缚在河堤之间,战国时期河水尚有数十里空间可以摆动,西汉年间则被限于狭窄河滩之内,河水携带的泥沙迅速堆积下来,很快形成 “河水高于平地”的地上河之势。
从今河南浚县西南古淇水口到浚县东北古黎阳县70多里的河段内,河堤高出地面1至5丈,“地稍下,堤稍高”。一次洪水,“河水大盛,增丈七尺,坏黎阳南郭门,入至堤下,水未踰堤二尺,所从堤上北望河,高出民屋”。黄河下游筑堤后,不仅迅速形成地上河,且大堤之内淤积了大片肥沃滩地,人们不失时机地将农田开辟在这里,并渐成聚落。
为了保护农田,堤内又有堤,数重民埝,相互挑水,形成河湾,河水“一折即冲,冲即成险”,成为险段。地上河与险工段的结合,使这一时期黄河下游屡屡决口。西汉时期决溢11次,最大的一次发生在汉武帝元光三年(前132年),河决瓠子口(今濮阳西南),河水注入巨野泽,经泗水夺淮入海。战国中期筑堤形成的下游河道维持至西汉末年,东汉初年新河道形成后,原河道仍然保持着一定河形,并被称为“大河故渎”或“王莽故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