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
花
这是一件真事,发生在几年前我当物业经理的时候。
那天我正检查写字楼下花坛的修剪情况,有个二十来岁的男孩望着我的工牌问:“您是物业焦经理?”我点点头,微笑着看他。
秋天了,天格外高远。他穿着白衬衣、蓝牛仔裤、白运动鞋,短发,圆眼睛,面色有点儿苍白。我猜测,他应该是楼上某家公司的职员。
“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你说说看。”
“我想在花坛里种一些紫罗兰。”
我思忖着男孩的用意。
“我自己买花种,义务种植。”
“你喜欢紫罗兰?”
男孩咬着唇,用力点了两下头。
“可以。”
“謝谢。”
男孩买来花种,清理了杂草,用铁锹翻耕了土地。他拿水洇透土壤,把花种均匀地撒在湿土上,又覆盖上一层薄土。男孩应该不常做体力活儿,半下午的劳作,汗水溻透了衣裳。他干活儿时很专注,神情里有着虔诚。
男孩来向我道谢,眼睛闪着亮光。告别时他伸手想来握手,但不待我伸出手,他又把手缩回去了,我看见他手上磨了几个鲜艳的大血泡。
从此,我再没见过男孩。
来年五月份,阳光明媚,紫罗兰开花了。写字楼对着花坛这面的窗户挤满了一张张脸。我乘电梯上到10层,伏在窗台上往下看。
从高处往下看,紫罗兰组成了一行字:祝小美永远幸福!
我眼前浮现出男孩播撒花种时的专注和虔诚,还有男孩闪着亮光的眼睛。
鸟
我小时候喜欢拿弹弓打鸟,准头还不错。不管是在瓦檐间叽喳的麻雀,还是在电线上列队的燕子,甚至是在高枝上嬉闹的喜鹊,我只要出手,啪,强劲的弹筋伸缩后,十有八九会有猎物应声而落。
父亲反对我打鸟,批评我多次,但我屡教不改。有一次我一弹弓击落一只金黄色的鸟,恰巧父亲经过,那只鸡蛋般大的鸟血淋淋地落在他脚前,两爪一蹬,气绝身亡。父亲脸色铁青,冲我奔过来。我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父亲胖,追不上我。
想着父亲肯定饶不了我,但有母亲护着,也吃不了多大亏。母亲在卫生室当护士,每天回家都很晚。
我捱到很晚才回家,肚子饿得咕咕叫。我进家门后,心里咯噔一下,母亲还没回来,这下麻烦大了。
父亲给我端来饭菜,我偷看父亲的脸色,还行,不像要揍人的样子。我吃完饭,父亲抱出来一个纸盒子,放在我面前,说:“辉,你想不想去洛阳看龙门石窟?”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呀,我脱口而出:想呀。”
“好,只要你把它养大,我就带你去。”父亲说着打开纸盒,一只丑陋的雏鸟卧在角落里。
这是一只斑鸠。它的肚子很大,能看见薄皮下心脏的跳动。我取来麦籽,掰开它软软的喙,硬塞进去。它的小舌头又细又长,像条小虫子。每次掰它的嘴巴,它都不配合,很难受的样子,有几次,它把麦籽又吐了出来。我问父亲:“老鸟怎么喂养它?”父亲从棋谱里抬起头,说:“口对口。”我把麦籽含在嘴里,吮住了它的喙,果然,很顺利地完成了喂食。
它活下来了,后来就不用我喂食了。饿了,它会去半拉塑料瓶制成的食槽边啄食麦籽、米粒,渴了会去旁边的水槽喝水。我喜欢带它去野外。青草里有许多蚂蚱,是它的最爱。它越来越漂亮,纺锤形的身体,线条流畅,灰羽光滑发亮,脖子一圈黑白相间的毛,像花环。
父亲兑现诺言,带我去了龙门石窟。去洛阳的前一天黄昏,父亲陪我到野外放飞了斑鸠。望着斑鸠展翅飞在天空,我哭了。
我把弹弓塞进灶里烧掉了。其实,从我开始养斑鸠,就不再用弹弓打鸟了。
虫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作为不速之客的它也没给我做出解释。无所谓,我也是租的房子。唯一不同的是我拿租金,它不拿。
我刚刚失业,有点儿累,是那种从内到外的累。我并不担忧失业,不要说还能申请领几个月的失业金,就算找工作也能在一周内找到。我不知道它有没有失业一说,也不知道它有没有累的感觉,它是一只蟋蟀。
从七楼窗户望下去,是灰色的路,弯脖子的路灯。凌晨三点,没有行人。我对它说:“小家伙,你打扰我了知道吗?”它趴在墙角,并不理我,只是过一会儿就鸣叫一次,间隔大约二十秒。它的鸣叫很清脆,当当当,有着金属的质感。这家伙,白天默不作声,前半夜也沉默不语,总是在凌晨三点开始鸣唱。一向睡觉很轻的我,自然次次被惊醒。我对它有点儿爱恨交加的感觉。独在异乡为异客,翻遍通讯录不知道找谁聊天的时候,有个活生生的可爱的蟋蟀陪伴,也挺好。
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我从凌晨被蟋蟀惊醒再睡不着,到能睡着但会被它再次惊醒,慢慢适应成被它第一声惊醒,几秒钟后伴着它的鸣叫酣然入梦直到天亮。
我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图书公司做审校,其他还好,就是费眼睛,一天要看八九万字。
忽然有一天,蟋蟀不见了。这位,来时是不速之客,走时也不辞而别,倒也有个性。我望着手机里它的照片,轻轻地说:“好好活着。”
鱼
搬到星城住时我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下班后四墙空白,看看书玩玩手机,玩玩手机看看书,突然想买一条鱼。
是的,就买一条。
鱼在水中游,那份自在悠然活泼,是我心向往之的。
先去旁边超市买了个直径10厘米的鱼缸,缸口是莲花造型。到了菜市场拐角的那家观赏鱼店,我说:“买一条锦鲤。”
女店主三十多岁,栗色短发,一身黑色运动服,面容白皙,大眼睛水光潋滟。她问:“一条?”语气充满疑问。我踌躇了,觉得买一条是不对的。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像做了什么错事。
女店主说:“三条,一条15元。”我点点头。
我捧着三条鱼回租住的小屋。鱼缸小,三条鱼显得挤。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一个人,就想买一条鱼。这样夜深人静时,我和它才能生出一种惺惺相惜,才能生出一种孤寂的雅趣。现在,弄回来三条,感觉就不对了,太吵了些。
回到小屋,我去卫生间,倾斜鱼缸,我想倒掉两条。至于哪条能留下,那看缘分吧。
三条全倒掉了。
我愣了半分钟,洗净鱼缸,接了半缸清水,放在桌上。
夜深人静,我凝望鱼缸。
凝望久了,我似乎变成了一条鱼,在清水里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