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都是客

崔建华

翰林院的刘翰林因受上司排挤，眼看再待下去无益，就告老还乡，回山东乡下老家颐养天年去了。

没想到在回老家的路上，刘翰林不离手的一杆烟袋锅子夜里被偷了。那可是他的至爱，虽然心疼，但也没办法，只好继续赶路，没多久，就回到了山东老家。

老家有座宅院，一直请人代为管理，现在刘翰林回来就住了进去。时值黄河泛滥，百姓苦不堪言，流民到处都是。

刘翰林看不下去，幸好家里还有几十亩薄地，家里的粮仓在代管人的侍弄下还是满的。他就天天让人煮几锅加了白菜叶的稀菜粥，让过路的流民充饥。

刘家今年十几亩白菜丰收了，现在家里就是不缺这个，虽然流民多，但还能应付一阵。

这天一大早，有两个官差模样的人，押着一个腿上有箭伤的人，到了刘翰林府上。刘翰林赶紧让人招待他们。两位官差说他们外出巡逻时，抓到了这个飞贼。飞贼手段很是了得，能在两棵相距不远的大树之间来回跳动。飞贼被他们射了一箭，腿上负伤，才被捉了。

官差大声呵斥那个飞贼，飞贼仇恨地盯着他们，一言不发。官差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大口吃肉喝酒，只是不给那个飞贼东西吃。

刘翰林就对两个官差说：“来的都是客，还是给他一点儿吃的吧。若是把他饿死了，你们回去就没法邀功了。”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拿了饭菜去喂那个绑在柱子上的飞贼。

两个官差也没再反对，只说：“遇到刘翰林，算便宜了你。”那个飞贼饿坏了，吃得急，直翻白眼。刘翰林赶紧给他喂水，两个官差在一边乐得大笑。

天色已晚，官差就住在了刘家。没想到半夜时分，有个官差肚子疼，闹腾了一夜，弄得整个刘府鸡犬不宁。第二天一大早，刘翰林请来大夫给他吃了药，这才减轻了些，可还是不能行动。另一个官差就说让闹肚子的官差和飞贼在刘府等着，他回去找人来接他们。

刘翰林本想派车送他们，怎奈家里拉车的马突然死了，村里又一时找不到其他马驾车，只好听从他的安排。

那个官差走后的当天夜里，一伙山匪撞开了刘家大门。山匪自称来自百里外的牛头山，大当家的外号“牛飞刀”，亲自带队上门，让刘翰林赶紧把财物全拿出来，否则灭门。

刘翰林不但没慌乱，反而客气地请土匪们入席，“来的都是客，一切都好商量，酒席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大侠吃饱喝足了再说。”说着话，他让下人赶紧点亮家里的马灯。

刘府院子西边有个棚子，热腾腾的酒食饭菜摆了两桌子，还有一口大锅正炖着猪肉白菜粉条。

刚才灶上烧的火被一只大盆扣住，马灯没点，所以没透出一点亮光，现在大盆拿走了，灶间的火苗一下就蹿了出来，再加上又点起了马灯，整个刘府一下灯火通明。

牛飞刀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刘翰林：“你怎会知道今晚我们要来？怎会提前备下了酒食？”

刘翰林又是一抱拳：“自从白天那个官差走后，我就知道他是给你们报信去了。刚才不就是留在鄙府的那位官爷给你们开的门吗？来的都是客，既然大当家的要来，怎么能没有酒肉呢？所以我就让人提前备下了这些。还请大当家的及众兄弟赏脸。”

牛飞刀哈哈大笑：“不愧是在京城待过的人，什么也瞒不过你。”

原来，白天到刘家的两个官差是牛飞刀手下假扮的，在路上抓到一个小偷，用箭射伤了他的一条腿，让他假扮飞贼，跟着他们到了刘府。夜间，他们其中一个假装肚子疼，弄得满院人不得安宁，借此查看哪间房有灯光，以便做好记号，只待牛飞刀带人前来取尽刘家家财。夜里他们又刺死了刘家用来驾车的那匹马，马车走不了，就为留下一个人做内应找到了理由，另一个人则以去衙门叫人为由，回去报信。

只是他们没想到，刘翰林饱读诗书，对医道颇有研究。当家人报告说家里那匹马莫名其妙地死了，他察看后，知道有人暗下了毒手。联想到家里来的三个陌生人，他便心中有数了。

这会儿，牛飞刀見刘翰林知道了一切，哈哈一笑：“你这饭菜里不会下了毒吧？”

刘翰林听了，同样哈哈大笑：“这两桌酒菜，请大当家的随便挑，我先吃，如何？”

牛飞刀也是一笑：“不必了，我信得过你。你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相信不会用下三烂的手段。”说着，一挥手对手下人说：“入席。吃饱喝足了好赶路。”说着，带头走进了棚子。山匪们赶了这么远的路，早累了饿了，呼啦一下奔进去，坐下大吃大喝起来。

待牛飞刀他们吃了有七八分饱后，刘翰林吩咐人端上一百两银子，他则站在棚子外，一拱手：“大当家的，吃饱喝足后，带上这些纹银打道回府吧。”

“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吗？”牛飞刀将一把飞刀插到桌子上，大声呵斥道。

刘翰林笑着解释，这一百两银子已经是他刘府能承受的极限了。牛飞刀哪里肯信，正要叫人去搜，突然，只觉脚下一晃，山匪连同两桌吃得差不多的酒席，一下翻了个儿，掉到脚下的坑里去了。

这个大坑是刘府冬天用来存放白菜的。因为他家年年种白菜，白菜卖掉一部分后，还剩很多一时吃不了，就在院子西边挖了个大坑，用来存放那些多余的白菜。大坑挖好后，为了方便白菜存放，直接在上面盖了个木板，两边用圆木架着，平时翻不了，等往坑里放白菜时，圆木抽掉，木板翻动，方便白菜入坑，这样平时木板上面还可以再放东西。今年因为给流民做白菜粥，坑里的白菜已吃掉大半，正好空了出来。当那个假官差去喊人后，刘翰林就让人悄悄把木板上的东西清掉，然后在上面摆了两桌酒席，专等来人。后来牛飞刀他们来了，就在牛飞刀要发作之际，刘翰林暗中让人抽掉圆木，翻动木板，把他们来了个一网打尽。

牛飞刀他们正待挣扎，突然听到院门外喊杀声震天，不知从哪里冲来一帮手执锄头和木棍的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附近的村民及过路的流民。他们天天吃刘府的白菜粥，一直没机会报答，今晚听说有山匪到刘府打劫，就一起杀了过来，正赶上山匪掉到白菜坑里，于是没费什么力气，就把牛飞刀他们全绑了起来。有流民要杀牛飞刀，又被刘翰林拦住了：“他们原先也是流民，实在吃不上饭才当山匪的，还是交给官府发落吧，我会替他们说情的。”

“来的都是客，今晚请大伙儿吃猪肉白菜粉条。另外，白面馒头管够。”刘翰林朝院子里站着的众乡邻拱手作揖，以示感谢。

这时，天亮了，刘翰林一边安排人招待乡亲们，一边安排人报官，同时也没忘了那个假飞贼，亲自给他松了绑，上了药，安排他吃饱喝足，又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回去做点儿小买卖，安稳过日子。

那飞贼吃饱喝足后，朝刘翰林一抱拳，啥话也没说就走了。

过了没几天，有人给刘翰林送来了一样东西，正是他当初在回老家的路上丢失的那杆烟袋锅子。送东西的人说是一个腿上有伤的人托自己送来的。

那人让送东西的人捎话，说当了大半辈子的小偷，只在刘府被当人待，这是他这辈子受到的最大礼遇。他对不住刘老爷，现在送刘老爷件礼物，以示感谢。

刘翰林心中高兴，没想到自己一视同仁的待人法则，不但救了全家，还把丢失的心爱之物找回来了。

选自《民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