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
我常常遇见那个跛足的男人
拖着一辆旧板车奔走在路上
他曾将我家的瓷砖搬上五楼
每走一步,身子就倾斜一次
每倾斜一次,都像有破碎即将发生
他接过几张零钞,倾斜着离开的时候
那角度恰好构成一枚锐利之刺
长久地在我身体里制造疼痛
我不知道,如果还需要一个劳力
是应该远远避开那个倾斜之身
还是迎上他热切渴盼的目光
至今我仍生活在那些瓷磚的包围中
一闭上眼睛,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倾斜的
只有打开酒柜,才能看见我的亲人
一排排站在里面
我的祖母曾经喝下糯米酒
醉卧在年夜饭的桌前
我的外祖母曾经灌下小半瓶白酒
劈了半个屋角的柴垛
如今我用耳朵贴近空瓶
仍能听见零星的往事
像旧唱片一样回旋、环绕
像渐渐被蚀平的坟茔上
风吹过荒草的声音
我的父亲,多年保持着
收藏空酒瓶的习惯
他常常打开酒柜,倔强地
和空瓶对饮,和故去的亲人对话
他把它们当做镜子
一面照他的少年
一面照他的暮年
还有一面,他要留给我
照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