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物语晾晒在阳光下(组章)

2022-04-15 13:55唐荣尧宁夏
星星·散文诗 2022年36期
关键词:花儿大地河道

唐荣尧/宁夏

“花儿”:漫过群山

西北大地上响起的“花儿”,是口腔里长出的庄稼,是土里生出的声音,集聚在“花儿”会上,就变成了民间的集体狂欢,一种民间艺术顽强生命力的感染,像高原上阳光那么清澈并硬朗、洁净且有力。

“花儿”,这冬天冰冷土炕上的一副热身子,把一地白雪捂成苦涩日子里的溪流,清洗着贫苦岁月的愁肠;这夏天热日头下的一碗浆水,犹如葱花撒在清汤上,给干黄的大地送来一抹青绿。

你们像一群散落在西北沟沟屲屲的野孩子,被那个叫“漫”的动词引领着,被那个叫“曲”的名词前缀,穿过时光垒砌、锻造、修建的桥梁、码头和屋脊,在月光下发出盐的光和银子的味道,那是一把把从秋阳喉咙里钻出的镰刀,攥着收获的庄稼与情爱、思念与放弃,你们呀,这一群群西北大地上的野孩子,有家乡却没户籍,有年份却没有春天。

漫一曲“花儿”,是光阴之嘴里嚼着的一块冰糖跌进熬着的罐罐茶,是从人间的药铺里抓来一剂药,祈祷着领唱、传承它的儿子娃、女儿家:百病不生、儿女满堂。

像露珠是草的亲人一样,“花儿”是西北的亲戚,在穿山过水、走城串乡中,给旱天苦地里留下念想,给喉咙播下信仰的种子——“若要不死,就这个唱法!”为这一嗓子的痛快,敢把苍天给惹下,这是从口里射向天空又被弹回人间的箭头,是唱给大地长出喂养心田的口粮。

我曾经是那漫“花儿”的少年,放歌江上,细雨洗尘,游历万水千山后,“花儿”是走向远方又带回故土的盘缠,是枯焦生活土壤的铁犁划出的青苗;是添进去粗粮淌出细面的石磨,是从胸腔里挣扎出来润湿咽喉的茶水。

盘在西部大山里的路有多长,穿过高原丛林的水有多长,对心上人的念想有多长,对穷困日子结束的盼望有多长,“花儿”就能走多远。

葡园:她们的琴弦

这些向大地销售汗水和劳作的女人,发梢迎风,像倒立的瀑布给天空,递上一个问候。一声咳喘落在葡枝上,我看见云朵抱住蓝天摇晃了一下,一只麻雀趁机飞走。

她们荷锄进园,试图锄尽每一株多余的草,她们执刀穿梭于葡枝间,剪断每一根多余的枝条,像一个严格的监考官,带走考场作弊者。她们听见:露珠在朝阳中醒来的呵欠声,也听见葡萄藤的合唱如海浪起伏。她们看见:一枚葡萄,是一枚精巧的乳房坚挺在空中,储备着新娘般的娇羞与蓬勃,储备着留给秋天的第一声尖叫,让灌浆时的月光跌落人间,那是大地收到劳作者邮寄的一封封捷报。

她们的嘴里,噙着一把紫色的琴弦,弹奏着关于季节与劳动的另一种绝唱,那是她们为自己置办的、走出自卑和贫穷的护照。

峡谷:水如群驼挤过窄道

河水在这狭长的容器中,存储着古老的谜语和危险的味道。

白天的峡谷流水,犹如一群骆驼蜂拥着挤过狭窄的小道。河床就像一个巨大的锅底,一个又一个漩涡,像铁锅煮沸后升腾出的黄色花朵,是穿过大河这座驿站的过客,又像是一块块天外飞来的陨石急速砸在黄土上遽然砸裂出的土浪。亿万年来,峡谷里从不疲倦地重复着这样的画面,持续书写着大河长旅中的样貌。

白日泛舟,让青春面容伫立船头,迎面吹来的每一场风花雪月,都是一首诠释少年时光的诗歌。夜晚听水,更合适在“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中年心境里,那是归家路上误了舟船的黄昏后,枕一河涛声,搂一天星光,饮一杯乡愁,让大河的歌唱、心跳和脉搏,在耳边轻盈舞蹈。黎明看波,心事如浪花不绝而至,搅动双鬓的雪白,成了重阳酒杯旁的佐料,只待东方既白,大河的鼾声勾引天上的月亮跳下来洗浴,而你,就在暮年般的月光里浣洗心事。

最好,那一天不是七夕,也不是中秋。

河道:切开时间的腹腔

河道如刀,切开的不是本来连接在一起的群山,而是由商贸、战争、和谈构成的历史腹腔,让属于它的观众,阅读出一部山河大书的内容,山的乳名叫陇山,水被沿途的乡村唤做清水河。

没必要向大海遍撒渔网,渔夫知道鱼儿的家在哪里?没必要盯着“清水河”的名字去考究,看着那躺在两岸干山间的无奈,看着鸟儿渴得吐出舌头也不去喝水,我就知道它的名字是骗人的。在沿途对峙的群山视野里,那是一抹明亮。对两岸的人、庄稼和牲畜而言,它就是多余,是大地的肚子里长出的一条盲肠;对历史而言,对它伴随的陇山两头而言,它是丝绸、军人、瓷器和圣旨的走廊,是男人的胡须或女人的发辫,割下来轻得经不住一口气的吹叹,长在身上却任谁也不敢轻易去触摸,而且还须时时打理,这就是它让历代朝廷不乏关注、却又常常忽略的原因。

风给这里吹不来犹如怀孕般的带雨之云,河就像嗜睡的老人,沉湎于自己的秦汉辉煌、唐宋战火、明时驿道、清代马场的记忆中,风就那样不知疲倦却有气无力地、清扫桌面般地在河道里穿梭。像一名刀客,把一柄刀子擦拭得干干净净,司马迁、唐肃宗及一支支中原王朝派出的远征军,沿着这柄刀的走向,走到山与河的终点处,望见黄河张开嘴,像吞下一个药丸,将清水河和属于他们的历史吸进肚里,消化成一部卫国守疆史;匈奴单于、成吉思汗逆河而上,像是一支支黄河张弓射出的箭头,河道就是箭前进的向导,我像一股晃荡的风,多次来来回回于古河道上,将千年前的战火和眼前牧羊人的旱烟、两岸人家的炊烟混合在一起,将萧关、长城、古堡读成一部兵书,把沿途的列车、收费站和服务区,试图送进一管羌笛,吹奏出这个时代的“出塞曲”。

夕阳替我看见,河道上飘满金黄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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