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铭梓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为代表的一批动画创作基地,创作出一系列具有浓重中国民族化倾向的动画作品,成为民族化动画电影的开端。但在此后,国产动画作品受到美日等外来文化的冲击,市场被逐渐掠夺,逐渐走上模仿之路,民族化倾向式微。这一时期的中国动画电影坚守民族根本和创新故事剧情难以两全,民族化动画电影的发展陷入两难的境地,生产出的电影也鲜有可流传的经典之作。
进入新时代以后,随着民族文化自信的高涨,动画创作技术与观念的提升,在“中国灵魂”和“国际视野”的发展愿景引领之下,国产的动画电影迎来了东山再起的勃兴之象。《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白蛇缘起》《大鱼海棠》等一批“高票房,好口碑”的影片不断涌现,让中国动画电影人重拾动画电影的民族自信,在实现民族化和创新性相融合中,大胆接续传统,融入现代理念,为新时代中国动画电影的进步发展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思路。
在动画电影引入到中国的初期,早期的动画电影人就不断探索,先是从模仿西方的动画形式起步,逐步实现中国绘画艺术与中国动画的耦合。之后,这种联系延展到中国美术的方方面面,中国动画电影借鉴了传统的剪纸艺术、泥塑、木偶、水墨画等传统艺术形式,努力从中国的传统艺术中找寻文化的潜在基因,形成富有中国特色和风格类型的动画电影类型,也探索出了中国动画电影民族化的路径模式。而当下的中国动画电影创作,重振民族化创作理念,重观民族化创作路径,在故事主题观念的承继,人物形象的动画生成中进行了深入的探索。
接续民族传统观念,赋能故事讲述。马克思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并不随心所欲创造的,并不是在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撞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创造。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魇一样一直纠缠着活人的头脑。”植根于中国传统艺术中的传统故事,是中华民族先验性经验的故事化表述,而今天借助传统故事的表达,无形中承继了民族传统观念,并且借助中国人熟知的观念赋能故事讲述。比如,近年来利用传统故事、传说,对于抗争命运、坚持本我、至情至爱为主题的开掘,既延续了中国人的价值理念,又形成了时代语境下的再讲述和新传承,完成了故事主题的延续与再语境化的崭新呈现。例如《哪吒之魔童降世》对于命运抗争的成长线把握准确,其根基是民间传说中对于“父权”的反抗,只是在影片中对于反抗的范围更多的锁定在“命运”,使得情感范围涉及更为丰富。《新神榜:哪吒重生》将哪吒的悲剧色彩和叛逆思想一以贯之,哪吒的“我今日剖腹、剜肠、剔骨肉,还于父母”是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儒家伦理的彻底反叛,对应到李云祥的身上,即是他勇于反抗父权、颠覆伦理,是对封建权威甚至是对整个腐朽封建统治的反抗,影片在空间上打造出五种不同阶级的街区,整部影片最主要的故事空间即平民区,是以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旧上海为原型来建构的。彼时的旧上海正处在半殖民半封建的社会背景之下,各派势力在此割据,社会贫富差距大,它既是自由思想和新文化的发展地,又是反抗压迫、追求自由民主的启蒙地。影片以旧上海为基本图景,更加直观地展现了东海市平民生活现状的焦灼,而富人区则是以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纽约曼哈顿地区为原型,二者在视觉上形成鲜明对比,而主角要对抗的“德兴集团”便是强权的缩影,同时也就是封建权威在电影中的映射。
汲取传统意象,转化人物形象。自《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开始,国产动画电影就不断尝试从传统中汲取营养。国产动画电影创作者不仅致力于开拓出不同于固有故事框架的现代诠释,也在扎根传统的基础上,追求现代影像的时代性传承与转化。新时代以来的动画电影,注重从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中选取故事塑造形象。这些故事的人物形象,在传统文化和艺术中是一种流动性的存在,也是一种意象性的存在。电影动画是一种具象的艺术,如何将故事意象转化为意象,需要不断从传统文化中汲取传统意象元素,建构出崭新的艺术人物形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民族化的动画电影通常采用有着明显中国传统故事的元素,主角也多用中国传统故事中的形象,例如《白蛇缘起》及其续集《青蛇劫起》都是在中国民间传说“白蛇传”基础上进行创新,而《大鱼海棠》的创意源自《庄子·逍遥游》,同时还融合了《山海经》《搜神记》、上古神话“女娲补天”等的传统故事,并基于这些故事和元素之上打造了一个奇幻世界。《哪吒之魔童降世》和《新神榜:哪吒重生》则都是改编自中国神话故事,将哪吒这一人物形象作为基底进行新的意象性再创造。这是对于本土文化的坚守,也是基于文化的意象性转化,实现了以文化传统的程式化替代了审美疲劳的过度脸谱化,完成了人物形象的时代性转化与在地性生成。
赛博国潮的加盟。近年来动画电影的发展过程中,动画内容的“中国灵魂”坚守,不仅让动画创作者收获了票房的自信,也增强了放眼国际的创作能力,注重对风格多元化的尝试探索,尤其是在对异质文化的接受中实现异质的同构,最为突出的是赛博朋克和中国风异质契合,让中国动画绽放出崭新的活力。朋克(Punk),原意为废物、年轻无知的人,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诞生于英国的一种音乐风格,后被用于指代以朋克摇滚为核心的亚文化群体。他们是一群愤怒的无政府主义者,反抗主流与权威,拼贴、杂糅各种风格迥异的元素形成独特的视觉风格。
以《新神榜:哪吒重生》和《青蛇劫起》两部较为经典的“东方朋克”动画电影为例,赛博国潮式的美学风格符合这个时期既传统又创新的发展要求,从视觉反差到其东方朋克气质世界观都能给中国动画电影带来新的冲击和灵感。尤其是《新神榜》中的机车和机械肢体等都是赛博化的呈现符号,这些符号迎合了现代市场受众的新鲜需求,同时也运用这些赛博朋克的视觉元素,通过霓虹灯光和高楼电子屏来描述甚至是夸大富人区的繁华与奢侈,在混乱的社会图景中杂糅进东方美学元素,与旧上海的历史空间相融合,结合“封神”旧秩序中的社会语境,用“废土朋克”的质感堆砌出德兴集团的冷漠和霸权,塑造出一个荒凉颓败的、新的“封神”世界,在新的叙事线上实现“重生”。可以说,赛博国潮的加盟,给传统神话在动画电影中的当代诠释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现代意识的觉醒。传统的现代复活并不意味着传统的消失,而是在传统中加入现代的内涵,使得传统获得“当下性”存在。“动画”作为成人与儿童共享的艺术作品,现代性不仅是市场的召唤也是社会的需求,所以在动画电影中表达与现代社会相符合的思想观念就显得更为亟待。《新神榜》将《封神榜》的故事推倒重来,把神话题材迁移到现代社会来讲可谓是一次全新尝试,但同时这种设定也更加有利于创作团队将现代思想观念融入故事内核,并且也使故事发展的时空背景更加贴合。相比于讲述热血英雄故事的《新神榜》,主打爱情的《白蛇》系列对于现代价值观的融合,将其着眼点放在了女性视角上,这也是现代社会中的热点话题。“白蛇”和“青蛇”作为两个价值符号呈现出两种不尽相同的女性价值观,对“女性领袖”这一概念也进行了看似有限的探讨,虽然大众对其表达效果的看法众说纷纭,但也作为一个载体为女性思想在动画电影中的发展踏出探索性的一个脚印。
中国动画电影的民族性和现代性相结合其实就是对经典故事内核进行破局处理,颠覆传统,再造传统,以现代思维进行解构与重塑,这既是中西方文化的碰撞,也是中西方文化的交融。如果对于传统故事进行较为忠诚的复现,那么这种类型的电影也会很快迎来“江郎才尽”的一天,从而导致止步不前,而唯有对其进行大胆尝试,寻找新的切入点,使得传统内核和现代表达趋向圆融自洽,才能面向市场,也才能促进中国动画电影行业的发展。
“我们现在正处在一个起步的阶段,能够有机会让中国动画有点起色,让中国动画逐渐回到大众视野里,也是我们这代导演的幸运。”总之,新时代的中国动画电影要破除旧观念,融入新元素,以开疆拓野的勇气重塑国人的“国漫宇宙”,在着眼普世价值的传承中赓续中国优秀文化传统,实现中国动画电影学派的重新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