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户行

2022-04-15 16:07秦安江
回族文学 2022年2期
关键词:团场走马芦花

秦安江

促进兵地融合发展,推进文化润疆工程,贡献文学艺术的精神力量,是文学期刊责无旁贷的使命任务。《回族文学》担当作为,自2021 年第5 期起陆续推出“兵地情”专辑,刊发反映兵地生活主题的散文、特写、诗歌,要求短小精悍,见微知著,充满生活气息,具有时代元素。征文对象主要是昌吉州地方作者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作者。欢迎积极参与!主题栏请注明“兵地情”专辑。

重庆酒家

5月初的一天,我们怀着新奇而兴奋的心情,驱车前往位于昌吉市西南二十多公里处的军户农场。这是个东西十四公里,南北十公里,人口约一点八万人,年产值四个多亿的中型国营农场。

凡我到过的团场,团(场)部面貌大致一样,宽阔的柏油马路两边街灯林立,商铺、餐馆、宾馆、烤肉摊沿街排开,大十字、小十字把团(场)部分成若干方阵,方阵里坐落着各种风格的建筑群,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团场职工就居住在建筑群里,开轿车骑摩托,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半农半城生活。

建筑群风格,取决于援建省市的建筑特点,北方建筑粗犷、简洁,南方建筑精巧、灵动。皆因山水不同,文化不同,不存在高低优劣。千百年来不同传统持续不断地保持生命力,是生存法则使然,一如北京恢宏大气,上海堂皇富丽,谁也不能取代谁。

第六师为山西省援建,军户的建筑风格自然是突出的北方特点:厚檩大窗,红顶黄墙,深院高栅,宽街窄巷……平实而古朴,优雅而气派,如果换成白墙灰瓦,有石径溪流点缀,还真疑为置身于平遥古城。

已是午饭时间,我们的车开过一条又一条街,我们想找南方小吃。突然,一家“重庆酒家”门脸进入我们视线。

老板娘是一個三十岁出头的少妇,皮肤白皙,五官是典型的川妹子型,一条牛仔短裤下绷出两条丰满的长腿,像两条白藕在餐厅里不停游动。我们点了几样小菜,边品味边与她聊天。

老板娘两口子本在重庆农村老家种地,可村里年轻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迈不动腿的老人和孩子,勉强打理村头那些水田。收成多少没关系,外出打工的亲属会给他们寄钱来。于是他俩禁不起诱惑,也背起行李走西口,来到乌鲁木齐,在西大桥旁边的文化宫夜市卖串串香。开始收入不错,每天深夜收摊后小两口躲在出租屋里数票子。自2009年后,晚上出来吃夜宵的人少了,钱挣不上了,小两口便打起背包果断撤离,跑到浙江宁波摆食摊谋生。老板娘说小本生意面对的都是民工,利薄税费又高,两年前实在维持不下去,又离开宁波返回新疆。他们这次听朋友建议,直接来到城乡结合部的军户农场开店。

我问老板娘:在这里生意还不错吧?

老板娘说:马马虎虎。

我说:马马虎虎是个什么意思啊?

她说:除去房租一万五和税收,一年也就挣个二十多万吧。

我被吓了一跳,二十多万还马马虎虎,我和妻子工资加起来一年也才十万冒头,这些老板对生活要求也太高了。

正说着,几位食客掀帘而进,满嘴的甘肃口音。我从小在团场长大,后又到团场工作过几年,团场职工的神态、做派还有口音,与地方农民是不一样的。这几个人我断定不是军户的职工。

我悄声问老板娘,老板娘果然说他们是从内地来搞建筑的民工,并说这两年团场工程多,民工也多,所以吃饭的人也多。

她说的工程是指援疆省市帮助团场发展的援建项目。援建项目是有规划的,城镇化建设告一段落后,也就是职工保障性住房建好后,就转向其他项目,比如水利工程、农田基本建设。

我很感慨,对老板娘说:“国家举全国之力援建新疆和兵团,是中央的战略决策,加上我们自身的努力,不把团场建好是不会罢手的。你放心,团场会越来越好,人口会越来越多,你的饭馆生意也会越来越兴隆的。”

出了重庆酒家,回首再望一眼餐馆门脸,猛然想起前不久场里举办的摘野菜节,这家餐馆是指定的接待餐馆,我在宣传册页上见过。

黑走马

我见到它的时候,它正站在离我十米远的马棚外休息。它开始是屁股朝着我,肥大的屁股在阳光下泛着光。不过它是一匹黑走马,是这一片地方跑得最快的一匹公马,是每次赛马会上挣得奖金最多的一匹马。我猜想人和马的区别,主要在屁股上,人屁股越大跑得越慢,马屁股越大跑得越快。

过一会儿,它稍稍动了一下,把它的侧面横在我的视线里。我惊呆了,我看到了一匹体形完美的马。尽管它静止得像半睡眠状态,依然使我展开想象,似乎看到它在草原上奔跑时的样子。我那年在昭苏草原的军马场,见到过三匹汗血宝马,一匹黄色,一匹红色,还有一匹黑色,它们被拴在相距不远的三个柱子上,一个下午头和蹄子不停地动,样子高傲得不得了。据说那三匹汗血宝马是刚从土库曼斯坦买来的,每匹都在百万美金以上。那天他们都走了,我依然站在那三匹马的旁边,久久不肯离开。那是我见过最令人震惊的马,它们的身架、毛色和气度,让我说不出一句话。尤其那眼神,根本不像刚来到一个新地方,好像昭苏就是它们世代生存的故乡。我今天在军户见到了同样让我震惊的马。

马木提老汉是黑走马的主人。马木提老汉与我交谈的时候,发现我的眼神非常不集中,老往他的黑走马那里瞟,就挪过几步靠近我,企图拦住我的注意力。他以为我是个重要人物,想与我商定举办下次赛马会的时间。他的唾沫星子不时喷到我的胳膊上,有时也到脸上。我不便去擦,怕他认为我对他不礼貌,但又真想去擦,他实在已经对我不礼貌了。我便装着无所谓,很随意地伸个懒腰,把两只胳膊举到头上画个圈又缓缓放下,嘴里还很舒适地哼哼两声。那一整套动作非常自然,在外人看来,一个听话听累的人做这样一个动作,是再自然不过了。其实我在举起胳膊的时候,用卷起的袖边,已悄悄把脸上还湿着的那几块唾沫抹去了。

其实我与马木提老汉没什么可交谈的,我既定不了赛马会时间,又拨不出专款修缮赛马场,形式主义地问问家里几口人,年收入多少,没有任何意义。况且他半生不熟的汉语多半我得去猜,才能明白他大概说的是什么。我只是一个观光客,来看看军户的赛马场,见见这些在整个昌吉地区多次赛马拿冠军的骑手们。虽然骑手们年龄偏大,有些甚至超过了马木提老汉,但他们的精气神已经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黑走马依然在离我十米远的地方静静站着。今天没有赛马会,依然来了的那些骑手一直都坐在凉棚下喝奶茶。我忘了马是站着睡眠还是卧着睡眠,但那匹站着的黑走马给我的印象就是一直在睡觉。

马木提老汉在我临走时告诉我,他的这匹黑走马是焉耆马品种,已经满八岁,不少人出高价他都没卖。马木提老汉见我始终很少说话,就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是无论谁出多少钱,他的黑走马也不卖。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他最终认定,我是一个专程赶到这里,又不愿多出钱就想买走他黑走马的人。

十万只芦花鸡

这里只是十万只芦花鸡中的一小部分,但我觉得已经很多了,数也数不过来,一树林子都是。从三屯河过来就是这片树林,一直延伸到五连柏油路,那么大一片足有几千亩。密密麻麻的芦花鸡撒在树与树之间,垄与垄之间,像撒在大地上花花绿绿的钱。都是大人拳头那么大的芦花鸡,它们从蛋壳里出来才两个月,还要在林间跑四五个月才能长到一怀抱那么大。那样就可以卖到大价钱了。一只芦花鸡卖一百五十元,军户有十万只。但现在不能卖,虽然这个季节想吃鸡的人很多,却卖不出钱,没有人会那么傻。这就像做了半辈子好事的人突然想做一件坏事,他的品性会抵制他,他生活的那个圈子里的口碑,也会一口唾沫一口唾沫把他淹死。

我去到那片林子,看见有两人在棚子里忙活,就过去搭讪说,有这些芦花鸡你们可发财了。两个人转过头,很谦卑地说,我们是干活的,老板在那边。说着用手指了指房子背后。他们确实不像老板,老板见生人要么故作矜持,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潜台词是老子腰里缠的全是钱,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么微笑直视你,间或点一点头,向你发出谈生意的信号。但不管什么表情,绝不会让人感到谦卑。

我就问那两个谦卑的干活儿人是哪里人,他們说宁夏人。我感到特别新鲜,这里居然还有宁夏人。我从小在农场长大,后又到过许多农场,哪里人都会碰到,就是没碰到过宁夏人。我没到过宁夏,几十年天南海北跑,也只见过几个宁夏人。那年我在海口一家报社做记者,一次去三亚采访,当接待我的三亚市政协那位中年人得知我来自新疆,立即热情倍增,他说他是宁夏人,并劝我也留在三亚,两个西北人在天涯海角做个伴。那时我年轻,可诱惑的地方很多,认为天下都可以是自己的,不稀罕留在那里。

我问他们一月能挣多少,他们说就几千块吧,仅糊个口。几千块是多少,两三千也是几千,八九千也是几千。如果两三千那跟我老婆工资差不多,如果八九千,那就比我高多了。还仅糊个口,我干了快一辈子,还没他们挣得多。想完这些我就走到房背后去找老板,我想要知道,我退休后能不能也来这里挣些钱。

老板是个大块头,满脸黑红,一看就知过去是个干农活儿的好手。这个老板身上没那么多臭毛病,与我握手,挺实诚的样子。我想这也许是个刚起步的新老板,农工本色还没从他身上完全跑掉。

但恰恰不是,老板告诉我,他已养鸡六七年了,饲养规模不断扩大,今年他林下经济是三千只芦花鸡,种鸡房里还有两百只种鸡,上星期乌鲁木齐、昌吉、五家渠的禽蛋合同都已签好,就等秋天出手。我快速在脑子里算了算,今年他的芦花鸡能给他带来起码三十万元以上的利润。

我问,芦花鸡这个品种市场销售有那么好吗?也许老板以为我是来订购鸡的,但听到我问这个问题,便很轻蔑地咧了咧嘴角,然后反问我,你不是这个行当里人吧?这一瞬间我感到了这个老板跟其他老板没什么区别,都有着共同的毛病。于是我不再搭话,客套两句就离开了。

回到家我查了资料,新疆以前没有芦花鸡,唐时屯戍西域的中原士兵觉得当地鸡口味不佳,就从山东那边把芦花鸡带过来,发展到今天,新疆的芦花鸡无论是数量还是品质,都大大超过它的老家山东。这种鸡体形椭圆且大,单冠,羽毛黑白相间,公鸡斑纹白色宽于黑色,母鸡斑纹黑白宽窄一致,成年鸡一般体重一两公斤,大的能有两三公斤,味道鲜美,具有药膳和保健功效,肉质细腻而筋道,三黄鸡、肉鸡根本没法和它相比。

我从小爱吃鸡,辣子鸡、大盘鸡、清炖鸡都是我所爱。我心里开始惦念军户,我等待秋天,等待芦花鸡的香味。

去可可萨雅挖野菜

军户农场的张场长说:“去到我们的可可萨雅草地挖野菜吧。”我问可可萨雅是什么地方,他说是他们军户农场休闲农业产业基地,有葡萄观光采摘园、蘑菇观光采摘园、花卉观光园和野菜采摘园。不过现在只有野菜可以采摘,其他作物还要耐心等待。

那好吧,去挖野菜。

野草和野菜,一般人识别不出来。人们一见到绿地就说,多美的草地啊!其实那里都是野菜。又看到一片说,这里是野菜吧!而那些恰恰是野草。

5月的可可萨雅,繁茂的绿草地上,开着大片的黄花和白花,像一个硕大的花篮,摆放在乌鲁木齐的边上。我躺在草地上大口呼吸,说,野草的味道真香啊。旁边人说,哪里是野草,你把野菜都压坏了。

这时我已看到周围不少人蹲在地上挖野菜。他们也给我一把小铁铲,我学他们的样子,一会儿就把身边的野菜全挖光了。他们扒拉我袋里的野菜,说,你把野草都一起挖了,野草是羊吃的,野菜才是人吃的。

我辨不清野草和野菜,它们长相几乎一样。我小时候家住连队,出门就能见到草,林带里地头上到处是绿油油的草。那么多草,成了连队的心病,于是农工收工后,每人顺便从地头或路边割一捆草回家。整整一个夏天,我家地窝子前的空地上,堆满了被太阳晒干的草,秋风一刮,到处都是,有时刮到地窝子里我们的脸上。母亲觉得那么多草被风刮走可惜了,就开始养兔子。兔子窝就挖在我家地窝子前十米远的地方,每天我们兄妹几个抢着抱草喂兔子。一年后兔子把洞打到很远的戈壁滩上,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条田里、沙包边上到处跑的是我家兔子,远处看,误以为是沙包里一跳一跳的大黄鼠。

喂兔子的那些草里,肯定有不少是野菜,只是那时我们吃得差,天天玉米面蘸糖稀,吃得胃酸屎粗嗓子糙,谁也不会想到去食更难吃的野菜。

如今人都娇贵了,分不出好坏,放着热腾腾白面馍不吃,跑到野外挖野菜食。

我问旁边人哪些是野菜,我怎么看着都是草啊。一个白胖的城里女人拿一把野菜到我面前,一边说它们的名字,一边把它们在我眼前晃。那样子像一位饲养员驯导她刚买回的一只羊。开始我还看着那些野菜,想努力记住它们的名字和特征,但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转移了。

这时太阳已落到前面的树梢上,像一个玩累了的孩子,坐在家门前等待大人开门。远处农舍的上方一缕缕炊烟已经升起,把半边天染成青灰色。我拎着满满一袋不知是野菜还是野草的植物,对同来的小赵说,咱们回家吧,记住可可萨雅,下星期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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