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歌
赵涛毕业4年,在房地产行业换了两次工作。去年年中,他便有了再次跳槽的打算,原因与大多职场人类似:加班太多,且两年下来几乎无涨薪,难以匹配自己的付出。
赵涛在公司从事投资分析,去年他一边调研着行业内公认做得好的楼盘或是商业体,一边向外投递简历,看看行业里的机会。然而到了下半年,他觉得,这个行业“快没了”。
2021年,随着监管收紧和新房市场遇冷,部分房地产公司出现流动性危机,导致对人才的需求大大降低。根据智联招聘的统计,由于房企风险尚未完全解除,今年春节后首月房地产招聘职位数同比下降30.3%。
年后,进入传统的“金三银四”,赵涛觉得越发不安,他发现绝大多数地产公司都不招人了,就算招也要走很长的流程。这和毕业那年他在学校招聘宣讲会上见到的场景完全不同—多家房地产公司热情地向校招生开放了从投资分析到项目管理的各种岗位,“抢人”是当时的主 题。
过去,春节后的3月、4月是人才市场流动活跃的时期,各大公司都会借此机会释放岗位,公司人也会根据自己的发展需求考虑“动一动”,但今年的情形有了一些不同。猎聘发布的《2022春节后开工一周中高端人才就业数据报告》显示,今年春节开工后有24.95%的在职者想跳槽,2021年这个数字为34.46%。跳槽欲望降低,求稳成了主要选择。
与此同时,企业对人才的追求也在变化—根据前程无忧的数据,高新技术产业—如电子技术、半导体、集成电路等—节后新增发布职位较多,而去年明显受到政策影响的互联网、房地产和教培行业,岗位数量下跌明显,教培行业干脆跌出了今年前十。
一种结构的变化在这个求职季发生,不难发现,高新技术产业取代互联网行业成了用人需求更大的行业,半导体、芯片等行业人才需求尤其旺盛。但这并不意味着热门岗位就能快速吸引到大量的人才。
“现在高新技术产业对人才的需求,属于结构性短缺,供不应求,短期内无法通过一次大型招聘得以解决。不像前几年,互联网批量地需要运营人才,就通过大规模招聘来补充。此外,科技创新类人才也需要较长的培养周期和沉淀。”人力资源服务企业科锐国际副总裁曾诚说。
一边是原本的热门岗位“遇冷”,一边是新兴岗位的释放,一上一下之间,就业结构在悄然改变,职场人也要为此做好准备了。
数据来源:前程无忧《2022年春节后才市供需行情》(2月7日-2月16日)
张楠做产品经理已经有5年时间,他在一家做下沉市场App的公司,负责用户增长相关的业务。他自称是个“小厂”产品经理,早几年换工作时,还会向大厂投递简历,今年他已不再“挣扎”—大厂纷纷在今年开始裁员。
3月中旬,有消息称腾讯和阿里巴巴都将裁员10%至30%,在张楠眼里,这两家几乎是互联网行业中的“国企”,以前甚至流传着“有鹅(指腾讯)选鹅”的说法。张楠觉得连大厂都如此,小厂的日子更加难过。他以前在BOSS直聘上更新简历,会有很多HR立即联系他,今年明显少了很多,大部分都是系统推送的一些职位。
“产品经理这个岗位,前几年涌入的人太多了,坑少人多,跳槽其实挺难的。个人感觉除非垂直领域比较深的,项目经历很对口的,而且要有坑,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才能找到个心仪的新工作。”张楠说。
在杭州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的HR王静也有同样的感受:业务部开放的headcount少了,招一个工作5年左右的产品经理要面试四五轮,这几乎是变相“不放人进来”。
据51猎头联合创始人朱聚鹏观察,这既与行业本身“紧缩”有关系,也与一些公司在年前盘点人才、更早释放岗位有关。
“企业为了避免求职者拿了多个offer比价议价,在1月甚至更早就将岗位需求摸清楚了,定下了headcount,这导致年后招聘的新崗位没有太大波动。”在朱聚鹏看来,这是一种“精细化人才运营”的体现,企业希望通过人才摸底、更谨慎地用人,找到与业务更加匹配的员工,提高“人效”。以前的大规模招聘,在高增长已经过去且更加注重“人效”的时代,已经不再是最优解 了 。
拉勾网发布的《2022年互联网行业春招薪酬报告》提到,互联网行业的更迭也带来了人才策略的革新。行业人才战略从“规模优先”转变成了“质量优先”。不少互联网公司开始加大校招力度,注重校招生的培养,从“源头”抓起。
但这样的政策,在张楠看来,就容易形成“工资倒挂”。今年他决意离开,就与业务上升空间有限且工资倒挂有很大的关系。3年前他进入这家公司,第一年因为绩效不错,他获得晋升,同时涨薪23%,第二年则维持着“普调”的10%,而到了今年,公司内部甚至传出部分校招生的工资超过了他们这些老员工。
不仅是互联网行业,快消、零售等行业也面临同样的情况。周杨去年12月跳槽到一家连锁餐饮公司担任品牌运营,为此她放弃了前一家公司3个多月的年终奖。之所以选择那个时间点,是因为她预感到,如果不立即跳的话,“坑”很有可能就没有了。
周杨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她有前同事去年上半年刚跳槽至在线教育公司,还考了教师资格证,“双减”政策一出台,那位同事不得不面临新的“赛道”转换,甚至考虑换一个城市,“她想过要不要干脆回老家当老师算了”。
行业与城市之间的流动愈加广泛地出现在如今的就业市场。朱聚鹏认为,去年政策的变化导致在线教育、房地产等行业人才溢出,部分员工正在尝试往低线城市的同类型岗位,或者是其他行业的相似类型岗位发展。“比如原来在广州某个房地产公司做部门主管,那现在就到惠州或者周边城市去做。现在机会也不局限在北上广深这几个城市。”朱聚鹏说。
根据前程无忧发布的报告,今年春节后北上广深四地的新增职位发布量占总量的51.2%,新一线城市的代表,武汉、成都、杭州、苏州、南京五地合计的新增职位发布量占比则为25.5%,已达到北上广深的一半,且高于2021年同期的20.4%。
李志瑞是互联网公司的“逃离者”。他在多个视频网站做过播放器功能的开发与设计,去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被猎头挖到了一家互联网造车公司,做车载娱乐系统的产品经理。
“以前的娱乐机会集中在手机端,未来的载体一定是更广阔的空间。”李志瑞说。
干的仍然是互联网产品经理的活,但李志瑞觉得工作没那么“卷”了。今年春节后,他在朋友圈里发了公司的招人帖。“机会多,速来,给我一个内推拿奖的机会。”他在转发文案中这样写 道。
数据来源:英敏特全球新产品数据库(GNPD)
数据来源:智联招聘《2022年春招市场行情周报(第四期)》
与此类似,张宇作为安卓端开发人员,也搭上了新技术和新场景的机会。他在年前投了高通、比亚迪、OPPO、TCL等多家公司,HR响应的速度让他惊讶。“没想到快过年了,打完电话第二天就让我去面试。”节后双方谈妥之后,他从珠海一家芯片类公司跳槽到了位于深圳的新公司,薪水上涨超过60%。
张宇也曾在毕业时犹豫过到底要选互联网软件开发,还是投身高新技术行业做开发,一番比较后,他选择了后者,尽管当时一些芯片原厂工资待遇并不高,但他看好行业未来的发展。“(这个领域)技术迭代没有那么快,做到四五十岁仍然能做,而且越老越吃香。”
如今他已经感觉到了行业的变化。刚毕业那会儿,相关岗位在深圳只能拿到16万元左右的“总包”,而互联网行业相关岗位的平均水平都是22万元起。而现在,前者的平均工资已经涨到了20万元左右。
曾诚就其在一线市场所观察到的情况分析,目前人才需求主要集中在四大方向:一是科技创新领域,随着国产替代升级加速,科技创新领域迫切需要更多具备自主研发及专业技术能力的人才;二是数字化转型相关的领域,如智慧物流、金融科技、智慧能源等,既懂技术又懂产业及业务的复合型人才持续稀缺;三是国际化领域,随着国内企业海外布局的增加,具备国际化视野及从业经历,懂得国际商业规则的人才,包括销售、技术、生产、职能岗位等人才持续热需;四是精通业务、经历过不同企业周期的职能领域人才更加“吃香”。
但这样有一定门槛的岗位,要找到合适的人不在一夕之间。朱聚鹏并不建议在这样的行业里采用“猎头”的手段来找某个级别的人,因为“市场存量完全不够”,可能在大学选专业阶段就已经出现这个问题了。他也观察到,很多招聘网站并没有给高新技术人才留出可能性,还是按照传统的“职能”在分类,缺少5G、新能源等更与时俱进的标签。这导致高新技术人才想要投递合适的岗位,却找不到匹配的公司。
从简历投递数来看,在今年的“金三银四”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稳字当先”。智联招聘的数据显示,虽然春节后第一周企业招聘规模小幅收缩,招聘职位数同比减少4.5%,但投递的简历数还在增加,平均每个岗位收到约11份简历,是上年同期的两倍左右。
“公司永远在招人,求职者也一直在找公司,但不知道怎么才能对得上。”一位无锡的风电行业从业者告诉《第一财经》杂志,他原本计划在今年加入“春招”大军,去年因为公司临时发生变动,他提前结束了那份工作,在年末匆匆入职了另一家公司。他并非完全满意新公司开出的条件,但迫于自己急需一份工作,他一时之间没有更好的选 择。
在公司里他从事技术开发,这可以算得上是风电领域的核心岗位。但显而易见,高新技术行业的困境也是存在的—如何找到更加心仪的工作,是摆在所有行业的公司人面前的问 题。
如果不是疫情的大背景下经济增长紧急“刹车”,可能很多职场人还感受不到“痛”。但在朱聚鹏来看,早在疫情发生前,例如2018年的金融和资管行业,已经有职场人开始充满“危机感”,哪怕是该领域的高层,也在思考要去哪个行业。
当不稳定成为主流,想赶着今年“金三银四”跳槽的张楠,羡慕一些同事早两年就离开了互联网行业。但他也知道,如果没有更加长远且清楚的职业规划,就只能“随波逐流”。
“疫情的一个作用,就是让职场人对自己有充分的、客观的、真实的认知,在没有了行业光环之后,知道自己真实的水平。”朱聚鹏近一年来接待的咨询者越来越多,他们大多都有同样的困惑:行业这两年发展不好,该往哪里 跳?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技术背景,能够向更火热、看起来更有前景的高新技术行业发展。在朱聚鹏眼里,同类型的困惑揭示了一种长期存在于职场人中间的“职业规划”问题。以前机会多、跳槽频繁,但到后面就会发现这样的职场经历并不适合长期发展。而另外一种极端是,公司人长期待在同一个领域或工种的“舒适圈”,没有跟上时代的发展。
做了21年人力咨询与招聘服务的曾诚认为,新商业环境下,企业和公司人都需要理性判断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无论是企业还是人才,想要获取更多机会,就必须迭代升级,这背后除了保持坚韧和开放的心态,更重要的是参与重大项目的实战经验以及快速学习的能力。
“现在行业之间、产业链上下游正在融合,很多企业的业务也呈现多元化的趋势,行业间的流动机会更多,招聘的淡旺季也随企业人才战略的变化有所不同。不论何时求职或谋求发展,坚持长期主义,做相应的职业规划都是有必要的。”曾诚说。
趙涛还在向房地产公司投递简历,但他也决定去别的行业看看,“卷且降薪,受不了。”实在走不了就“苟”着,他也知道现在的求职环境并没有那么友好,而要换到另一个领域,他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
已经入职新公司的张宇则信心满满,他觉得自己已经度过了和同龄人比较薪水的“新手期”,这次跳槽涨薪60%的现实,也让他坚定了自己最初的选择。他相信从珠海走到了深圳,未来一定会有更多的机会向自己敞开。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除朱聚鹏和曾诚外,其余公司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