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波
爹小时候上过四年学,读完了《论语》,《孟子》刚读了个头,便辍学跟着爷爷学木匠了。
爹的记性好,学过的知识记得牢,平时说话,凡扯上点古文词句的,都搬出来和土话结合一下。土话里掺古文,白话之中加诗词,听起来十分有意思。
小时候,爹常提几个问题,考我和二姐,我总是抢先回答,也往往答错。但等二姐回答正确时,我又会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时,爹便会教训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我哪里能懂!爹再给我解释一遍,还是记不住。爹便大声训我,我哭了。娘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冲着爹说:“啥事‘吱吱吱吱的?是知了还是蛐蛐?你好好说嘛!”
娘的话,把我逗乐了,爹也乐了。娘是不识字的。爹认识的字可就多啦,唐诗他能背一百多首。我喜欢听爹讲故事,但他净讲他小时候读的书上的故事:“孔融让梨”啦,“司马光砸缸”啦,这些故事用白话讲好懂,但爹在里面夹杂几句文言文,就有些费解了。
“让,美德也;让之于兄弟,美之美者也!”“集豐之产,集丰之财,一举而让之可也。”记得那次爹背《孔融让梨》中的这些语句时,家里正买了些桃子。他一手拿一个大的,一手拿一个小的,也算是“形象教学”吧,我这才懂了一些。虽说有些囫囵吞枣,但“让”是“美德”,还是懂了。
几年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家,见爹正跟邻居四叔在争执什么。娘告诉我,是为自留地的分界问题。我一下想起了爹教的《孔融让梨》中的话,便把爹拉到屋里,给他背了起来:“让,美德也;让之于兄弟,美之美者也。”还没背完,爹便乐了,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你‘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也。”
儿子问:“爷爷,这些你是怎么记住的?”
爹说:“‘学而时习之嘛!”又说,他上学时,先生还用易懂易记的俗话解释古文。比如《论语》中的“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几句,就分别有这样几句顺口溜:“踩着楼台磴磴窄,披着蓑衣去会客,拄着哀杖哈哈笑,急瞪两眼治不得。”
这有趣的解释儿子听着十分新鲜,爹看他高兴,又得意地出了一组字谜,爹背字谜却像诵诗吟词,语气抑扬顿挫:
与子别了,天涯人难到,恨春天日暮人又少,欲罢不能了。吾有口,难分晓,既皂难为白,分地不用刀,从今不把仇人靠,千里行不如撇去了好。
当然,谜底很简单,是从一到十这样简单的几个汉字。但,爹不简单。
摘自《俺爹俺娘》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