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里有个叫思月的女人。
她不是沈府的人。也不是沈府里的丫环、女仆。沈府里的太太、姨太、小姐里面压根儿也没有她。但她确实就是沈府里的女人。每天,她吃住在沈家,在沈家的院子里遛弯儿,与沈家那几房花枝招展的姨太们猜谜、打牌,带着沈家的孩子们扑蝶、捉蝉、折叠千纸鹤儿玩耍,她与沈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很熟,与沈家的狗也很熟。
思月每天要做的事情,好像就是把她自己的头饰盘弄好,然后读书、抚琴,伺弄她门前那几盆红掌、兰草、山茶、月季花,她门前摆放花盆的条石上,见天被她浇花弄得水汪汪的。时而,她也到院子里的花坛边去转转,看到花坛边口的流苏草攀上了蜗牛,她会轻轻地把它们捏起来端详一会儿。然后,再把它们放进花坛里。有时,她捏起的蜗牛是个空壳儿,里面的蜗牛肉不知是被蚂蚁吃掉,还是自然风干了。但她仍然要端详一阵子,再放回花坛里。好像那蜗牛的空壳儿种在泥土中,很快就会再生一个小蜗牛似的。
日照好的日子里,思月会换一身短打的衣裤,端两个瓷盆子,到沈家后院的井台上去浣纱,晾晒几件她穿过的细软物件儿。时而,晚间寂寥了,她便到三姨太房里去坐坐,二姨太和大太太那边她很少去。但大太太打麻将时缺人手,也会派人去喊她。
显然,思月已经融入到沈家。她住在沈府一个紧邻正厅的小跨院里。
沈家,前后三进院落。最前面一排,是管家、账房住着。其次是沈老爷的会客厅、书房以及沈老爷临时休息的卧室。最后面的院子里,有假山、花墙和一小片翠绿的竹林子,那是沈家的内宅,也叫后院。
沈家的后院頗为宽敞,正厅两边,次第向前铺展着一个接一个的小跨院儿。思月住在东侧最前面的跨院里,她后面是三姨太和二姨太。按理说,思月所住的那个院落,就应该是沈家的四姨太。
但她不是。
思月是盐区驻军张大头的女人。准确地说,她是张大头的暗妾。
张大头是国军驻盐区的首领,他带着一支空落落的队伍来到盐区,吃的住的用的玩的,样样都是当地盐商们给他提供的。所以,张大头想借沈老爷家的宅院养个女人,那还不是小事情嘛。
当然,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是张大头惧内。当初,他迎娶七喜时,大太太要死要活地与他僵持了半年多。而今,事态总算平息了,他再领个比七喜更加风骚、轻佻的女人回去,大太太还不与他闹翻天!
可思月的容貌,着实让张大头痴迷。
最初,张大头听盐贩子说,思月是扬州那边大户人家的小姐,只因为家道败落,才沦落到愿为人妾的这一步。可张大头上手以后,方知她哪是什么千金小姐,只是匹“扬州瘦马”而已。
旧时,扬州的好些大户人家都备有女子学堂,类似于今天的女子学院。他们从乡间购买来穷苦人家长相俊俏的女孩子,从小教其琴棋书画、歌词诗赋,到了十三四岁,就教她们节食缩身,以魔鬼般的身材去讨男人们欢心。当然,这期间也不乏要教她们一些床上功夫。谓之曰:扬州瘦马。
鼎盛时,扬州那边曾一度把培养“瘦马”,当作一种赚钱的产业。因为,一等的“瘦马”,可直接跨入上流社会,走进豪门,做人妻、当人妾。次之,卖给青楼从妓;再次之,也就是手脚笨拙、头脑不灵活,长相又稀松平常的,干脆就到大户人家的后厨去刷锅、洗碗。
而思月,显然属于腰身好、长相好,且聪明伶俐的那一种。否则,她怎么一下子就让张大头迷上了呢。
张大头把思月安顿在沈家,一则是避开大太太的纠缠,其次是考虑到沈家生活富裕、住房宽敞,让思月住过去,不会受到什么委屈。这第三嘛,也是顶顶重要的,那就是来往方便。
那个时候,张大头经常到盐商家中去吃酒席,沈万吉沈老爷隔三差五地会邀请张大头到他家中去打牌。所以,张大头把思月安插在沈家,就等于给张大头家外安家,金屋藏娇。有那么一阵子,张大头在外面吃过酒席后,总是要诌个名堂到沈家去喝茶。
后来,张大头弄明白思月的身世后,对思月的爱慕淡化了许多,或者说张大头过了那一阵子新鲜气儿,他到思月那里去得就少了。以至于有两回在沈家打牌至深夜,他都没到思月那边去过夜。这里面也不外乎张大头与思月的事,好像已被那个鬼精的七喜察觉到了。以至于后来,张大头根本就不到沈家去了。
思月呢,仍旧住在沈家。
转年春天,思月给张大头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奇怪的是,那孩子脑门不大,不像张大头。眉眼之间,倒像沈万吉。
后人传说,当年张大头娶思月是假,帮沈万吉纳妾是真。因为,沈府里的大太太、二姨太,一个是醋罐子、一个是醋缸。还有人说,思月进沈府时,沈万吉是戴着礼帽翅、穿着婚礼服,吹吹打打地接进门的。之所以被驻军首领张大头插了一杠子,是沈万吉想讨好张大头。具体哪真?哪假?谁懂呀,事情都过去那么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