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

2022-04-08 04:14叶春雷
思维与智慧 2022年10期
关键词:花事桃李赏花

◎ 叶春雷

我以为这世间最浪漫的事,无过于秉烛赏花了。你看,苏轼的那首《海棠》:

东风袅袅泛崇光,

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烧高烛照红妆。

这首诗的诗眼,我觉得是那个“恐”字。这个字将诗人赏花时迫切的心情,写得淋漓尽致。“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中国的文人,对生命的流逝,总有那么一点哀感。这哀感促使他们更自觉地去寻找身边的美感,仿佛是,一天之中,找不到一点美的东西,这一天就虚度了。美,在某种程度上,是抵消生命哀感的一种有效方式。因为有美的存在,充实了生命,所以时间的流逝,也就不再显得那么可怕了。这大约,就是苏轼诗中的那个“恐”字,所传达的真精神。

其实,古人这点生命的自觉,很可能是拜花之所赐。要不然,李白不会在那个浪漫的春夜,与众兄弟一起,坐在桃李花丛中,秉烛赏花、饮宴了。在明晃晃的高烛照耀下,觥筹交错的散乱人影,风中摇曳的袅袅花影,营造了多么神秘而诗意的一种氛围。更不用说,那扑鼻而来的浓浓花香了。花之一生,是人之一生的一个缩影。对花的珍爱和欣赏,也就是对人生的珍爱和欣赏。要不然,活了一辈子,就像没有活过。

李白对桃李花开的欣赏,带有那样一种轰轰烈烈的色彩,这源于李白张扬而显得夸张的性格。夸张有时显得虚张声势,但即使是虚张声势吧,却带有那么可爱的一种天真和执着,对生命的天真和执着。李白的一生,带表演性,他就是喜欢被人看。被人看有什么不好,特别是,自己的人生,如此活色生香,恰若春夜盛放的桃李花。

春夜里盛放的桃李花,是李白人生的一个缩影。那般张扬,那般凌厉,那般富有气场,那般先声夺人。李白笔下的桃李花,因此像日本的樱花一样,有了一种暴烈的力道。这是生命的力道,在时间里刻下深深的刻痕。那些年轮一样,刻在时间里的深深刻痕,成就了一个浪漫主义诗人的人生传奇。

相较于李白花事中遒劲的生命力的外溢,王维的花事中,传达出的,却是一种内敛的含蓄,一种消极的人生静观: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这首《辛夷坞》,与王维的生命气质,真是太贴合了。张九龄罢相之后,朝政由李林甫把持,正直而怯懦的诗人再也看不到光明了,他的热血开始变凉。然后是安史之乱,然后是被迫出任伪职,之后是拨乱反正,之后虽未遭清算,但毕竟人生有了污点,王维的热血,彻底变冷。

《辛夷坞》展现的,就是这人生之“凉”。与李白的热血偾张相反,王维的生命,也许一开始就带点病态的色彩。这里有自怜,更有自恋。如果说李白笔下的桃李,其神韵近似日本暴烈的樱花,暴烈地盛放,暴烈地凋零,那么王维笔下的芙蓉花,则近似西方那个美丽传说中的水仙:一个自恋的男子的化身。

自然,王维笔下的木芙蓉,是一种林逋式的主动疏离,是一种保持灵魂自由的自觉。与李白张扬着生命活力的享乐主义人生观不同,王维的人生观更带有一种禅悦的味道。自足、自立、自觉、自愈。我很欣赏这种心灵自愈的能力。这种能力是稀有的,是当代人最缺乏的。所以王维虽然有病态的色彩,但他的自愈能力,却展现出生命宏阔的格局。

花事中的李白和王维,因此可以从人生导师的角度去理解:一个对外部世界充满好奇,是那样热情开朗,那样野心勃勃,那样生气弥漫,随时兴趣盎然;一个是那样内敛,从容,安静,和谐,灵魂中长着厚厚的铠甲,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没有什么能给他致命的打击。人生静与动的辩证法,在两位诗人的花事中,看得很分明。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花是落了,但花魂是不会落的。花魂在哪儿?就在古人那些喷吐着花香的一首首诗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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