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清扬
【导读】 在资本的积极介入下,以农民为主、一家一户小规模经营的中国传统果业如今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跨行而入的资本大佬已成为推动我国现代果业规模化、标准化、设施化发展的主力,但专业知识与专业技术的极度匮乏常常使得他们的生产经营困境重重,举步维艰,亟需一批专业化的社会服务力量为他们提供全产业链的周到服务,以此获得预期的投资收益,进而推动中国果业的稳步发展。
几年前我曾问浙江新理想农业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胡晓海,当初为什么会回国创办农场?他告诉我,他在美国看到的农场都有专业公司来上门服务,当农场主似乎是一份轻松惬意的职业。没想到,经历了几年的实践后发现,在中国做农业会那么辛苦,啥都要懂,啥都要管……
先前我并没有留意到他这句话所透露出的无奈,只当是农场主苦中作乐的一个玩笑。而当这两年我把目光聚焦到大果园的盈利模式后才发现,与欧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果业的确存在一个明显的短板——缺乏分工明确的社会化服务体系,以至于规模化生产举步维艰。
这两年已有不少有识之士开始尝试在水果产业链上做些社会化服务,包括营养、植保、技术、产业工人等各个生产环节,甚至提供全产业链服务。本文列举了2021年我所接触到的部分服务组织(企业),试图从他们的成败得失中探讨中国果业社会化服务体系的发展方向。
“你们俩怎么认识的?”我对面坐着“五亩换大奔”的周晓杰(陕西含之蜜宇现代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和他的合伙人杜兴林。
“我从日本回来之后满脑子都是梦想,想着要把自己的5 亩(1 亩约合667 m2,15 亩即1万m2合1 hm2。——编者)葡萄做成全国最好的……跟所有人在一起讲的都是我的梦想,近似于一种疯狂的状态。有人就跟我说,我认识一个(与你一样)脑子也有问题的,给你介绍一下,就是他。”周晓杰指着杜兴林说。
杜兴林笑了笑,他与“土八路”周晓杰不同,学计算机专业出身,大学毕业后在当地某医院上班,2016年才认识周晓杰。
“那时我的梦想是做一个类似于叮咚买菜这样的平台,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一个非常生涩的想法,因为我就一个人,没有团队,也没有投资人……”
“那你们俩第一次见面聊的什么呢?”我挺好奇一位种植者和一位程序员的第一次碰撞。
“我当时跟他讲的都是我心中的梦想,我想做什么,目标是什么。我觉得是我的梦想支撑着我,让我觉得这一切都会是真的。但是我的文化程度低,他是大学生,会写文章……”
周晓杰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让杜兴林帮助他写写文章、做做宣传。那一年是5 亩“阳光玫瑰”投产的第一年,没种好,稀拉串,果商只给出了4元/kg 的收购价。负气的周晓杰决定自己剪粒卖,塑料盒,500 g 装,定价30 元,微信朋友圈积赞38个以上再送一盒,相当于买一送一,还顺带做了传播。商业思路是有了,但缺少一个执笔者,杜兴林就是他理想的执笔者。
“我当时问他,帮我做宣传需要多少钱。他没要钱,反而自己花了300 元帮我注册了公众号,然后把这些宣传内容全部做了。所以我说他是我公司唯一的投资人,投资了300 元。”
周晓杰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给杜兴林点了杯冷饮,自己喝白开水,因为囊中实在羞涩。
“我当时是帮父亲做农资亏了100 万元,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听他讲了自己的梦想之后,我感觉这是个机会,然后就决定一块做了,在业余时间帮他做做宣传。”杜兴林说。
就这样,周晓杰在他的追梦路上找到了第一位同路人。那一年,“阳光玫瑰”还没火,他靠积赞转发剪粒卖挣到了15 万元,他用这笔钱把原来的避雨棚改为钢架大棚。2017年,“阳光玫瑰”在市场崛起,5 亩地卖了68 万元,他用这笔钱买了辆奔驰车,圆了自己的第一个梦——豪车梦。
2018年,看到契机的周晓杰在杜兴林的策划下,于7月底举办了第一场线下活动,尝试技术服务的道路。同年8月,正在搞“阳光玫瑰”专题行的我到访杰之庄园,并提炼出“五亩换大奔”的神话,使得他俩的技术服务之路迅速进入快车道。
那一年,“阳光玫瑰”火了,“周晓杰”也火了。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杰之庄园技术服务营业收入已经超过1 000 万元,并建立了一支拥有7 名专职人员和17 名志愿者的服务团队。
“虽然梦想不值钱,但可以给我们力量。”忆起往事,已经鸟枪换炮的周晓杰感慨万千。
一年多未见,周晓杰已在自家宅院前面新建了一栋两层的办公楼,楼顶上写着“信任”“奉献”“分享”“爱”以及“健康中国齐发力,匠心农人大团结”等字句,彰显着他和杜兴林的雄心壮志。不过,周边的村庄还是旧模样,一溜的平房老宅,坑坑洼洼的土路。只是在“五亩换大奔”的诱惑下,周边农田差不多都种上了“阳光玫瑰”。
“在本村你们的服务面积有多少?”我问周晓杰。
“不多。”周晓杰笑了笑。
“我今天刚做了下统计,三畛村一共种了800 亩‘阳光玫瑰’,跟我们合作的只有几十亩。”杜兴林补充道:“我们在整个临渭区的合作面积也不到300 亩,不到总面积的五分之一。”
“还有其他服务团队?”我在进村的路旁就见到了别家的宣传牌。
“很多,包括原来做农资店的都在做服务。”杜兴林说。
“你们现在总服务面积有多少?”我再问道。
“今年只比去年增长了100 来亩,总面积1 000 亩多一点,不到1 100 亩。”
周晓杰(中)和杜兴林(右)等人在查看“阳光玫瑰”的长势▲
杜兴林的答案跟我的预判基本吻合。2020年9月我经过渭南时没来周晓杰这里,而是去了他曾经的一家服务对象——邓联合的万丰天下。在那里,我问过邓联合是否延续了周晓杰的服务,答案是否定的。所以这趟我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跟周晓杰他们探讨“阳光玫瑰”红利期过后,这条技术服务的道路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
“在我看来,你们这两年的成功是建立在目前‘阳光玫瑰’良好的经济收益基础之上的。”我首先亮出自己的看法:“只要能种好,一亩地能卖好几万元,你收个五六千元问题不大;但如果‘阳光玫瑰’的价格下滑到6~8 元/kg,一亩地的产值也就1 万元左右,别个可能就不会再付给你这么多钱了。”
“我们有个5年优惠计划,老成员一年(一亩)减500 元,5年后减到3 000 元。”杜兴林说。
“我们现在提供的是把技术和农资揉到一起的服务。”周晓杰补充道:“只要有种植,就会有刚需,需要技术,需要农资。红利期结束之后他们可能不需要技术服务,但还会需要农资服务。如果持续合作,一亩地就交3 000 元,而他自己从农资店卖的话可能得花4 000 元。”
我明白周晓杰的意思,他以后的赢利点是在农资差价上,而他现在的盈利重点其实也在这一块,无非是披了一层技术服务的外衣。
“如果纯粹做农资,跟传统的农资经销商竞争,你有优势吗?”
“当出现‘阳光玫瑰’跌到6 元/kg 的时候,我相信我们的种植伙伴已经在全国实现万亩以上的种植规模。当我有好几万亩合作基地的时候,我就可以做到像‘优衣库’一样又好又便宜……”杜兴林说:“而且我们是预付费的服务模式,先收费后服务。”
“这对农民来说问题更大。”在杜兴林长篇大论的商业计划中,我没有捕捉到他们的核心竞争力,倒是听到最大的瓶颈。“现在农民的大部分农资是可以从农资店那里赊来的,可以等卖了葡萄后再去结账,而你们还要先付钱。现在他们到你这里来,是因为有技术需求,当若干年后他们都掌握了技术,纯粹在农资服务上PK(比拼),你觉得农民会选择谁?”
“如果我们也赊账的话,现在做到一两万亩都是轻松的。就是因为不赊账,搞这种先收费、而且费用不低的模式,才导致了服务规模小的现状。但我认为这是一种良性发展。”周晓杰沉默片刻,接着说:“我觉得我们的优势在于沉淀下来的客户,那些什么都学会了之后仍然会跟着我们走的客户。有人曾经跟我讲,没跟你们合作之前,什么事都要操心;合作之后,什么节点该干什么,每一次农药,每一次肥料,都配比得好好的,有一种不用动脑子就能种好地的感觉。这种感觉一旦养成后,我的服务就会变成一种必需品。而且中国老百姓的基础都很差,他们需要这种……”
“傻瓜式的服务模式。”我若有所悟,这也正是农资商现在正在寻求的转型道路。
“我们不能说培养了一群‘傻瓜’,而是提供了一种更细致的贴心服务。”周晓杰更正道。
我在2019年5月见过南京迪蕊农业有限公司经理谭云龙(阿龙),广州好记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的徐加伟介绍他手下有几千号疏果工,向全国各地输出。当时我脑海中就掠过旧上海青帮头目杜月笙的形象,小弟众多,呼风唤雨。据说阿龙还确实在云南建水干过这种呼风唤雨的事情,一个电话,羊街(建水葡萄主产区)5 000名疏果工停工,直接撂挑子。
谭云龙是建水本地人,15年前在张裕葡萄酒厂打工,2009年回到老家种植葡萄,开始接触这些疏果工。当浙江人大量涌入云南投资种植葡萄之后,他开始组织这些工人做劳务输出,慢慢拓展到玉溪、石屏、蒙自等地;2018年开始走出云南,成为国内葡萄行业最大的产业工人组织。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正是他最高光的时期,几乎所有行业大咖都会向他要人。
2020年9月,当我在陕西渭南和邓联合等人聊到规模果园的瓶颈时,才发现谭云龙做了一件能解决规模果园用工瓶颈的大事。所以,这趟来建水我是特意要跟他碰个面,聊聊产业工人的话题。
“说实话,做这个真的很累。”一见面,谭云龙就向我抱怨:“别人看我挣钱好像容易的很,打打电话,遥控指挥,人派出去,钱就进来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笑了笑,随即又好奇地问道:“把这些疏果工派出去,你要提成多少?”
“第一年是一串葡萄0.03 元。”谭云龙坦言道:“我要给他们买保险,保证他们出行安全,他们考虑不到的东西我帮他们都考虑到了,他们要不了的账我能帮他们要回来。”
关于中国画构图理论,其中最早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南北朝谢赫的《古画品录》,在书中他提出的“六法”理论。其中“经营位置”就是指绘画的构图。其中“位置”在书中解释为安置,综合起来就是“营造、规划、安置”的意思,而把这些意思用到绘画中就是对画面的“营造、规划、安置”,即构图,可见古人很早就认识到对于绘画的构图是需要苦心经营的,同时也是非常重要的,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逸笔草草”,而应是“惨淡经营”的。
“有没有发生过人派出去而要不到工资的事情?”我问道。
“这3年我只碰到过一个。”谭云龙说:“有些人不理解,为什么还要签合同?为什么要买保险?太麻烦了。去年从其他人手上派出去的工人,在湖南翻车死了一个,工头赔了5 万元,基地老板赔了15 万元。所以,他们只要从我手上调人的,我都会跟他们说必须买一份保险。”
“除了你的团队外,还有其他团队在做这个事情?”我忽然意识到现状和我原先预估的不一样,我原以为这是一个强大的、凝聚力很高的产业工人组织。
“云南建水的疏果工都是我们带出去的,原先在我手上有5 000 人,前年是2 000 人,去年是500 人。我们现在只服务同我们理念一致的种植户。”谭云龙说:“我跟他们讲,不管谁带队出去,我都不会眼红,但必须保证工人安全。我们不靠这个挣钱,我们是靠收货挣钱。”
谭云龙在查看“阳光玫瑰”的疏果质量▲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主业是收果卖果,而且是已经干了15年的老行当。他还有一项新业务:果园托管,目前担负着1 700 亩“阳光玫瑰”托管服务工作。
“有没有你要六毛钱、别人只要五毛钱(单串疏果的价格)的现象?”我担心分散经营后的价格乱象。
“每年都有。”谭云龙说:“2019 前年我定的价格是0.60 元/串,那一年全国价格没有乱;2020年就开始乱了,而且还乱得很离谱。我定的价格是0.70 元/串,结果外面的行情翻了一番,最高价达1.50 元/串。”
2020年有位急需疏果工的老板给谭云龙打电话,抛出的价格就是1.50 元/串。谭云龙直接回绝,他跟老板说:“如果我冲着1.50 元/串来了,你们当地人第一个恨你,第二个恨我。我干这个行业是为了帮助基地,也能帮助到我们当地的农民工,同时自己还能挣点生活费,我们不想哄抬价格。”
也许是“不识时务”的缘故,谭云龙的队伍才越带越少。不过更让他看不惯的是,为了抢夺劳动力资源,2021年一些“黄牛”早早就把疏果工调到了湖南和湖北。“现在湖南和湖北有5 000 名建水人,没有活干,但又不让走,要等疏完果之后他们才能走。说白了就是先把人骗过去,免得到时候抢不到工人。”谭云龙气愤地说。
我顿时想起2020年在陕西渭南时,想搞2 000 亩“阳光玫瑰”的邓联合谈及如何在繁忙季节找到大量工人问题时,他提出“包机”“提价”等土豪想法在现实中也不一定管用。全国150 万亩的“阳光玫瑰”,建水1.5 万个疏果工中能出门的只有一半,严重失衡的供求关系势必会导致行业乱象——价格暴涨、滥竽充数,紧接着,质量和效益的下降又会反噬这些疏果工,出现纠纷、欠账乃至人身安全等各种问题。
“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像以前一样团结,系统培训工人,全国统一价格。要价不能太高,基地老板能挣到钱;工人一年到头都有活干,有工资拿。大家差不多就行了。”阿龙叹息道。
“你的果园托管模式是如何搞的?”我换了个话题,这也是我如今特别感兴趣的点。
“我们直接派人过去,负责基地的管理和技术。”谭云龙说。
“那你的模式跟兰志刚(四川省果友邦农业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一样。”我想起2019年7月,兰志刚在成都红珊瑚举办“论道种植管理暨果友邦阳光玫瑰蓝色伙伴招募计划”活动时,我还担任论坛主持人的角色,听他解读“品牌农业12 步精益管理系统”。
“他是师傅。”谭云龙笑道。
我也知道兰志刚和谭云龙之间有过一段时间的合作,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兰志刚忽然销声匿迹,直到这段时间又出来“吆喝”,反倒是阿龙踏踏实实地干起了果园托管的事情。
“这条路你觉得容易走吗?”我问道。
“每条路都不容易。”谭云龙笑了笑。
那倒是,人生哪有什么容易走的路。我换了个角度问:“你三大板块,人力资源、果园托管和果品营销,从难易程度来排序,怎么排?”
“最难的肯定是果品营销,如果你没有好的销售端,种出来的东西即使像朵花也没用;然后是人力资源,人是最难管的,每个人的思想观念都不一样;相对来说,果园托管是最好做的,只要基地老板的理念和我们一致,完全相信我们,所有管理都朝我们的方向走,我们接手之后种出来的果子能比他们自己搞要好3 倍以上。”
“果园托管怎么收费呢?”我细问道。
“一个月2 万元,我们派过去1~3个人。”
“利润没有分成?”我觉得这种形式也属于人力资源范畴,无非是把疏果工变成技术员或者职业经理人。
“有的基地会给我们分成,但我不愿意,因为他种不好才会找我们,种得好没必要找我们。”谭云龙说:“现在对我们来说,销售的压力是最大的,只有卖出好的价格,基地老板才有信心种得更好。所以,现在我的团队和蒋国的团队合在一起了……”
“你和蒋国合在一起什么目的?”我见过蒋国(江苏派缘农业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短短几年他就盘活了2 000 亩的“阳光玫瑰”基地,是一位善于捕捉机遇、敏锐性很强的商人。
“没什么目的,就是想把事情做好。”谭云龙淡然应道。
那天我和谭云龙还聊了很多,从全国各产区的质量排序、价格排序、投资价值排序,一直聊到“阳光玫瑰”的未来方向,不过,让我感触最深的还是“人”。在谭云龙的三大板块中,疏果工和托管都是人的管理,而他认为最难的果品销售其实是规模迅速扩张之后带来的压力。
入夜,兰志刚给我发来信息,谈起他这两年的变化和感悟。14个月的闭关,情绪低落,抑郁,遗书……但自始至终,他都保留着一个梦想:想把农业干成一件伟大的事业。我跟他说,这个行业可能不适合干大事。
农业难,最难的还是人。
跟沈金跃(浙江桐乡大圣果园老板)一样,陈方明(嘉兴市秀洲区瑛明果蔬专业合作社负责人)也是浙江嘉兴葡萄产业的元老级人物。他入行更早,19 岁开始种植葡萄,从最初的1.8 亩逐步发展到现在的108 亩,从最早的“红富士”到现在清一色的“阳光玫瑰”,他似乎一直站在这个行业的风口浪尖。
“他们两人都是嘉兴葡萄的技术师傅,但也有区别的。”许涛(广东杰士江浙沪事业部负责人)介绍道:“沈金跃爱钻研,天天蹲在园子里;陈方明比较洒脱一点,吃饭喝酒,有时间还会出去玩一玩(旅游)。”
“你的 ‘阳光玫瑰’ 和沈金跃的有什么区别?”第一次来陈方明的葡萄园,我对他和他的产品都还不了解,所以先要找参照物。
“沈金跃原来一直在做小串型,今年也在做市场需要的大串型;我原来都做大串型,现在想想也不对,也应该做一部分小串型。像雨露空间就嫌我们的串型稍微大了一点,他们喜欢1 kg(一串)以下,0.9 kg 左右的。”说着,陈方明端上几串葡萄:“你尝尝我们的葡萄,虽说穗形比较大,但皮薄,果肉脆,有韧性。”
许涛(右一)与团队成员和陈方明(右二)合影▲
我尝了几粒,风味不错,与头一天在上海哈玛匠果园尝到的不施化肥的“阳光玫瑰”相比,我似乎更喜欢这里的果子:果粒大,皮薄肉脆,有爆汁感,而且不乏香味。难怪雨露空间会看中这家并不符合他们穗形标准的产品。
“为什么你的‘阳光玫瑰’能做到大穗大粒又皮薄肉脆,还有香味?”我问道。
“可能跟我们的用肥有一定关系吧。除了底肥中的蚕粪、菜枯饼以及葡萄枝条粉碎发酵物还田之外,有机肥、水溶肥和叶面肥我们都用杰士的产品。什么道理让他来讲吧。”陈方明指着许涛说。
许涛忙解释道:“首先是他一直重视有机肥的投入,他的果园土壤在嘉兴是比较难找得到的,有机质含量非常丰富。其次是他的用肥结构,这里已经很多年不用复合肥了,在需要氮磷钾(NPK)的特定时期就用水溶肥,效率会高一点,对土壤的破坏也会少一点。再加上他没有很夸张地去做那种大颗粒,基本上保持了品种的品质特点……”
“用了你们哪些产品?”这两年我跟杰士农科接触的比较多,知道他们有这种“点石为金”的特需肥料产品。
“很多。”许涛一一罗列道:“像‘乌金绿’‘美加富’‘果滋润’‘挪威海藻素’‘钙必得’‘扶它旺’‘点秋香’‘护力钾’ ……包括采收后的底肥也是用我们的‘根能养’系列。”
“哪些产品能让‘阳光玫瑰’达到这种皮薄肉香的口感?”我追问道。
“果皮的厚薄跟钙的含量和处理剂配方都有密切关系。从我们的产品角度,像‘扶它旺’和‘点秋香’这类氨基酸产品是以填充内容物为主的,在果肉发育阶段可以让果肉快速成形,让果肉长得更丰厚、更紧实,果皮相对就薄了。同时,‘点秋香’ 还对芳香烃类物质的形成有促进作用,所以能很好地增加果实的香味。”
“你关注过这些产品的作用机理吗?”我转身问陈方明。
“不怎么关注,我只要效果好。”陈方明笑了笑说:“对种植户来说,哪一种肥料用上去效果好就经常用,效果不好肯定不会再用。像杰士的产品我们已用了这么多年,效果一直很好,所以我就全盘用他们的肥料。”
“那像用药也是巴斯夫独家的?”我桌子前面摆着一本巴斯夫的宣传册,内容就是以陈方明为案例,介绍葡萄园的全年用药方案。
“对,基本上是用他们一家的。”陈方明点了点头。
我不禁又想起胡晓海介绍的中美之间在农场经营方面的差别。而眼前杰士和陈方明的合作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胡晓海的梦想,也使得陈方明相对沈金跃有更多的空余时间“浪费”在吃饭喝酒和旅游上。这其实是我比较欣赏的从业状态——在这个苦逼的行业中幸福地活着。
我尤感欣慰,问许涛:“在你们服务的对象中,像陈方明这种能全盘接受你们提供的营养方案的客户有多少?”
“在嘉兴可能占30%左右。”许涛应道。
“有30%?”我将信将疑。在我走访过的果园中,能真正实现这种托管方案的案例微乎其微。“站在种植者的角度,他们对接受全套营养方案有什么顾虑?或者说你们是如何打开他们心理阻隔的?”
“第一步是建立信任。”许涛说:“我和陈方明老早就认识了,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基本不会聊产品,而是通过交流发现他们的瓶颈,然后再慢慢地尝试切入,帮助他们找到解决方案。最终还是要回归到他刚刚说的那个点——效果。特别像他们这种大咖级的种植户,每天都有人上门来推销肥料,有些人干脆一开始就把产品送来了。我们没有这样做,我觉得意义不大。”
“别的厂家把肥料送给你试用,你会用吗?”我问陈方明。我在农业部门工作时,也遇到过不少肥料商上门来推销肥料,包括会送一些肥料让种植户试用,但往往是种植户不重视,肥料商不跟进,最后不了了之。
“很少用。”陈方明说:“像杰士的产品我们已经用得很好了,你再叫我去用其他产品,慢慢去做试验,我没有那个精力。”
“其实在做全套营养方案时,前面是有很多铺垫的。”许涛接着说:“开始是单一产品,知道了‘美加富’,知道了‘乌金绿’,他体验后发现效果很好;然后我们再针对不同生育期制定一系列的营养方案。这些方案有些是通用的,有些是根据不同地块、不同逆境做精准化方案,类似于私人定制。这个对我们的要求就比较高了。”
“这里就涉及到精力的问题,像你们在这边的团队一共只有七八个人,服务这么多基地,怎么才能保证服务的精准性?”我提到难点。
“所以我们就要把重点放在像陈方明这样的技术师傅这里。”许涛说:“因为他们都有一帮徒弟,会对外辐射,而且本身的种植管理经验也丰富,能根据实际情况作相应的调整。像‘阳光玫瑰’以前很少裂果,这两年到处都出现裂果;以前很少有红蜘蛛,今年红蜘蛛暴发。另外,有些砧木可能前几年表现好,后几年问题会比较多。所以它在不断地变化。”
“我觉得对你们来说,这样做难度太大了。”我感叹道。许涛刚才讲的很多问题都已经超越了他们所擅长的营养与肥料领域。
“有挑战就有乐趣。”许涛说:“因为当你发现一个新问题,并且解决了这个问题时,这个过程其实还是蛮有趣的。我们对接上这些大咖级的师傅之后,帮助他们解决新问题,做好样板,就是一个很好的传播途径。另外,我们在线上还有很多传播方式。”
“会不会跟人的性格有关?”我忽然发现另一种影响因素。譬如一起来参观果园的胡波和枚青(均为山东果树种植户),虽然都有山东人的那份爽直,但喜欢简单粗暴的胡波似乎更能接受这种全套服务,但有商人本性的枚青可能会朝三暮四、瞻前顾后。
“这个很正常。”许涛说:“比如我跟沈金跃聊,他会刨根问底,会钻研药理。最怕的是钻研到一半,不深不浅,这种就很麻烦了。所以我始终认为,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这样的效率才是最高的。”
“你觉得农业社会化服务分工这条道路在中国会成为必然吗?”我问道。
许涛笑了笑,颇有信心地说:“在中国特色下,不会成为唯一,但会成为主流。”
吴老三(原名吴承需,江西省会昌县汇昌农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是个直性子的人,说话经常口无遮拦。比如他评价广西柑桔产业是“好白菜让猪拱了,这么好的地、这么好的条件,种不好果。”他还罗列了广西“沃柑”三大错:第一,砧木选错了,应该选“枳”而不是“香橙”和“红桔”;第二,施肥方式错了,不下基肥用水肥,氮(N)超标;第三,修剪方式错了,不断短截、促梢、抹芽,是果树管理中的“伪科学”。
假如我站在许立明(广西柑桔协会负责人)的位置,听了他这番论述后也会备感不爽——广西是全国柑桔生产第一大省,桂林“沙糖桔”和南宁“沃柑”都是全国柑桔市场的“顶梁柱”,轮得到你吴老三这个既没学历又没职称的外地人说三道四吗?所以,吴老三主导的广西武鸣腾飞农场沃柑修剪“事故”被许立明盯住也在情理之中。后果还是挺严重的,一时间非议如潮,吴老三赖以成名的抖音号也被封了。
当然,吴老三也不会就此坐以待毙。他不仅通过法律程序起诉许立明和为此次事件捉刀的《南方农村报》记者,而且在广西区农业技术推广总站的示范基地中承包了100 多亩土地,准备建一个高规格的示范园,以证明自己的技术路线是正确的。
我一直以“江湖”来形容这个行业,这就是“江湖”中的宗派之争。
我从寻乌县城驱车赶到会昌县小密乡,天已黄昏。吴老三的大本营就坐落在这里。2003年,他随大哥从湖北秭归搬到江西会昌,扎根在莲塘村的杨梅湖畔,兄弟5 人共承包了1 700 亩地种植脐橙,算下来已有18年的历史。
脐橙管理得很好,植株通透、分层,硕果累累,单株产量估计有数百斤。
我也是因为这次“江湖”纷争才关注到吴老三,关注到他的“一干三枝”整形修剪模式。按照我的专业基础来判断,“一干三枝”应该就是我们在教科书上学的自然开心形,讲究植株骨架构建:1个主干,3个主枝,再配若干个副主枝和众多的结果枝组,就构成了柑桔的丰产树形。
而眼前这些脐橙树就完全符合我的预判。只是这种树形的骨架培养时间较长,对修剪的技术要求较高,越来越急功近利的种植者已渐渐放弃了这种教科书般的规范树形,改为更加简单的“自然形”:幼树轻剪少剪,快速扩冠,尽快投产,先乱后治。这也是许立明推广的技术路线。
两者相比,许立明侧重“快”,尽早回本;吴老三强调“稳”,持续丰产。就像金庸小说中华山派的剑宗和气宗之争,本无对错,最后却拼得你死我活,实在令人惋惜。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组建修剪服务队的?”我对技术之争并无兴趣,感兴趣的是这个行业呼之欲出的社会化服务体系,这也是我在赣南苦等吴老三从广西赶回来的根本原因。
“2004年冬天。”吴老三回忆道。由于面积过大,吴家兄弟在第2年就遇到了资金难以为继的困境。在当地果业局领导的关心和牵线下,他们发挥技术特长,走上了修剪服务的这条道路。
“我们买了3 把油锯,前面的人用油锯,后面的人用手锯,基本不用剪刀,就锯大枝。当时于都果业局也派人过来学习。他们说,你们这帮湖北人不应叫修剪队,应该叫伐木队。”
“你们这么做他们认可吗?”
“开始不认可,因为剪得重嘛。但第2年效果就出来了,当地果业局的领导很认可,这边就慢慢做开了。接下去几年我就不断从秭归叫人,到2006年以后,修剪队伍就有30 来人了,会昌、瑞金、于都、赣县,这里剪完了去那边……”
“你们家乡的‘一干三枝’修剪技术是从哪里学的?”我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前几年我去过湖北秭归,当时并没留意他们的树体结构和修剪方式。
“日本。”吴老三应道:“上世纪80年代秭归农特站就请日本的专家过去培训修剪。我大哥是老技术员。”
▲吴老三在查看脐橙的产量和质量
真正的转机是在2018年,吴老三被“天天学农”看中,成为该平台主讲柑桔修剪的讲师,并在合作期间学会了怎么玩抖音,短短一年时间就积累了17 万的粉丝,“一干三枝”从此也成了吴老三的代名词。后因办学理念不同,吴老三离开“天天学农”,于2019年9月成立了“新果农修剪队”(后改名为“新果农社会化服务团队”),组织培训班学员为全国各地的柑桔产区提供修剪服务。
“我在‘天天学农’一共培训了19 期近400名学员,从2019年9月到现在我又培训了将近600 人,加上原来的修剪队,目前我们的修剪队伍已经达到1 000 多人,包括复员军人、大学生,平均年龄在30 岁左右。”
吴老三负责接单,向全国各地派遣修剪队,其中就包括南宁武鸣腾飞农场的800 亩“沃柑”园修剪。
“你觉得队伍一下子扩大之后,会不会出现技术不过关或者执行不到位这些问题?”我委婉地问道。
“有的。”吴老三说:“我们的学员淘汰率2020年是17%,2021年是9%,首先把不合格的淘汰掉。在外修剪时,每天都由带队队长负责监督完成质量,发现问题,比如我们修剪时不允许留桩,留一个桩扣2 元,这棵树留了5个桩,那就扣10 元,实打实的……”
“那腾飞农场的修剪结果达到了你的标准吗?”我追问道。
“没有。”吴老三解释道:“一方面是因为那个场长一直在讲,不能剪得那么重;另一方面是当时树上还有果,至少20%的树是没有剪到位的。”
“你认为是剪轻了,而他们的反映是剪重了。”我有点哭笑不得。
“腾飞农场最主要的问题是后续的管理问题。我们的做法是夏梢抽出来后不去动它,让它长,等它完全老熟,夏末秋初时再放秋梢,这就是第二年的结果母枝。结果他们的场长非要把内膛的夏梢全部抹掉,结果抹一枝发两枝,抹两枝发一把……”
“这个先放一放。”我做了20 多年的果树技术推广工作,如果最后觉得技术是“不靠谱”的,无论成败都能找出各种理由,所以打断了吴老三的解释。我关心的是后面的配套技术怎么去让对方落实,而不是一剪了之,这也是社会化服务成败的关键。
“我们有这个配套方案,会跟场长和技术员沟通,但腾飞是个意外,他不配合。再加上老许(许立明)在那边怂恿……”
我摆了摆手,不想听这种个人之间的恩怨。“像广西这种前期自然生长的树形需要几年来改造?”我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我去过许立明指导的果园,也确实存在吴老三吐槽的主枝数量多、支撑性差、内膛空虚等问题。先乱后治,这个治是需要过程的,而不是一步到位。
“一般两年就可以了。”吴老三说起技术来确实是头头是道:“‘一干三枝’最核心的就是要做到大枝稀、小枝密。所以我们在第一年要减少主枝数量,往‘一干三枝’方向靠,把营养集中,增粗主枝,增加支撑性……第二年打下盘,剪掉拖地枝……第三年正常调节就行了。”
“第一年修剪了之后,第二年没有继续叫你们修剪的果园有多少?”我追问道。
“挺多的。”吴老三举例道:“我们脐橙协会有个副会长,是我们老家的。他有1 万株脐橙,很多年没有产量,叫我们去剪,结果只剪了一年,第二年就不让我们剪了,说我们剪得太重了。第二年他叫人随便剪了下,产量比我们剪的好多了。实际上他忽略了我们第一年剪的成果,如果第一年不剪,第二年是不可能有那么多产量的。第一年我们剪了之后,树冠光路打开了,内部抽发了很多内膛枝,第二年内外都是果。”
我笑了笑,不由想起自己技术生涯的自我评价:搞技术就像做迷信活动,信则有,不信则无。吴老三不是正面临着这种窘境吗?“站在老板的角度,他看的是产量和效益的高低,而不是树体结构的科学性。他觉得你吴老三这么有名,一剪应该马上丰产,结果反而产量低了,第二年就不会再让你剪了。吴老三也是浪得虚名的么。”我打趣道。
夕阳从远山落下,把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绯红;暮霭从山间升起,掩不住山脉性感的曲线……望着这副美景,我问吴老三:“腾飞农场这件事对你的未来发展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这件事对我最大的触动是光做修剪不行。”吴老三说:“首先我们要放慢培训的节奏,先把老队员巩固好,技术要再集训,再沉淀,让客户挑不出毛病,这是第一步;下一步我们要做‘新果农之家’,以修剪为切入口,接下去是植保和水肥方案,解决产前、产中、产后一系列问题,做果园托管。”
我未作评价,只是默默地拿出手机,定格了一幅大自然最和谐的水墨画卷。
催海滔(广西荔浦聚城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今年33 岁,年入百万,开着大奔,可谓年少有成。
契机出现在2020年6月,他一条讲述柑桔杯苗种植的短视频在抖音上吸粉20 多万,就像金庸武侠小说中张无忌机缘巧合习得九阳神功一般,迅速成为柑桔行业的网红,而且及时把流量变现,通过开培训班和农资店为自己捞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我接过他的手机,细细查看了他赖以成名的抖音内容。抖音号叫“广西荔浦聚诚农业”,这是他的企业名称,粉丝量42.3 万,点赞量256.8万。从2019年1月入驻抖音开始,至今已经发布了1 000 多条类似的短视频。
“你有没有找到规律,什么样的视频才能有播放量?”我好奇地问道。
“首先要找到痛点,然后把它剖析出来。”催海滔没有对自己的成功经验讳莫如深,就像他自己说的,喜欢学习,乐于分享:“比如说,早几年有很多新手在种植杯苗时没有解开营养袋,种了一两年苗子都不长,这就是痛点。然后我让果农挖,边拍视频边讲解,挖开一看,根系全部盘在一起,勒住了,就这样。”
我又重新查阅了他的视频内容,基本上都是柑桔种植中比较常见的技术点,甚至很多是只有行业小白才会关注的常识性内容。我禁不住向一直陪我考察荔浦“沙糖桔”产业的荔浦市农业农村局副局长杨国教感叹道:“为什么农业部门做了这么多年的技术工作,果农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不懂,我们的工作误区在哪里?”
“农业部门现在的工作是以综合性业务为主,技术推广只是一个很小的板块。荔浦‘沙糖桔’的面积这么大,而全县管水果技术的就三四个人,根本无法匹配。”杨国教叹息道:“而且我们在技术推广上走的还是以前的老路子,没有充分利用新媒体等传播工具。”
“你觉得荔浦果农目前最迫切需要的是什么?”抛开体制性问题,我转而再问催海滔对当地产业的看法。荔浦“沙糖桔”产业在经历了2011—2016年的高效益之后,近几年行情急转直下,已成了一些果农口中的“杀人桔”。
“我觉得最主要的是观念。”催海滔说:“这两年‘沙糖桔’行情一直低迷,很多人就觉得少投就是少亏,用肥用药能省则省,那么种出来的果子质量肯定会受影响,卖的价格也必定会更低,这样就产生了恶性循环。不过,差的价格只有2~2.40 元/kg,好的还是达4~5 元/kg,价格相差一倍,而投入最多也就差几毛钱(一斤),所以,在目前这个行情下,种‘沙糖桔’一定是多投才有可能多赚。”
在基地回来的路上,催海滔又给远在湖南的团队讲了一遍“091 无核沃柑”观摩会的抖音视频拍摄方法:讲述痛点(保果很难)、展示成果(示范园的丰收景象)、乐于分享(将于几月几日在什么地方召开观摩会)……
“你在抖音粉丝量上来之后发现了什么商机?”等回到办公室,我再问他具体的变现方式。
“第一是搞培训。”催海滔介绍道:“去年我是收费的,5 000 元/人,5 天时间,教他们修剪、营养、植保……”
“跟三哥(吴老三)原先做的有些类似?”我想起前一个月在江西听吴老三讲起他的网红历程和变现过程。
“三哥讲修剪,我讲综合管理。”催海滔笑着说:“三哥是我的老师,光讲修剪我跟三哥没得拼,所以我讲柑桔的综合管理,讲营养,讲修剪,讲植保,单靠修剪也不可能把果园管好。”
有意思的是,催海滔的很多专业知识是通过“天天学农”举办的线上培训班学来的,他为此还花了不少钱。我接着问道:“你觉得‘天天学农’的商业模式和你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没有做成商业模式。”催海滔列举了包括吴老三在内的、被“天天学农”招募旗下的几位培训老师:“他们最失败的是,在最火爆的时候没有接入产品。如果我开这么多期培训班,我会在每一个县城找一家农资店加盟,全国开300~500 家加盟店,产品集中到我这里采购。一家店一年只要卖两三百万元我就有10个亿的销售额。”
“你现在在干这个事情?”我想起在路上他特意带我去看过他的农资店,“柑桔动力”是他的品牌。
“对!我现在已经有30 多家加盟店了,涉及四川、重庆、江西、湖南、广西、广东和云南等7个省份。”催海滔讲到得意处,开始滔滔不绝地阐述道:
“我觉得所有产品公司都应该是培训公司,顺便卖点产品而已。培训完了以后,他们就觉得我人靠谱、技术靠谱、团队给力,产品有性价比,肯定愿意跟我们合作。”
“为什么20年的农资店都愿意加盟到我这里?第一,我可以帮他引流客户,现在流量为王,你的流量在哪里市场就在哪里。第二,我可以给他提供有价格优势的产品,有了流量之后,好的产品、好的资源都愿意向我们倾斜。比如前段时间我一次进货28 t,全部现款,不欠厂家的钱,那厂家给我的价格就比较低。我们现在很多产品的卖价就是其他小农资店的进货价。第三,我提供免费的技术和方案,从今年开始,我所有的培训都是免费的……”
催海滔在讲述自己的“网红”经历▲
跟大部分成功人士一样,催海滔也喜欢给自己的商业模式披上“情怀”的金缕衣,比如从现在果农的困境联想自己小时候的困难,所以愿意把自己的技术分享给大家,不坑农、不害农,让果农少走弯路等等,最后汇总为一句话:我也在为这个行业做贡献。
“你觉得你的技术方案在其他省份,尤其在云南管用吗?”在返程的时候,他就问过我,怎么看他现在走的技术道路。我笑了笑,未作评价,只是说,以我自己20 余年的技术推广经历来看,技术这碗饭最难吃,因为技术因天而异、因地而异、因人而异。
“可以啊,没问题!我很有底气。”催海滔又从手机中翻出一段视频,介绍道:“这是金沙江边上的‘沃柑’,是我的加盟店按我的方案搞的。一般的问题我们都可以搞得定,除非他执行力不够。”
“你现在的核心还是通过产品来解决。”我看见视频中又提到他的“柑桔动力”。
“对!产品加技术就是方案,就有核心商业价值。”催海滔说。
“你现在做的商业模式,跟传统的农资销售模式相比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我接着问道。
“第一,范围不同。传统农资销售只能局限在当地,服务本乡镇或者周边几个乡镇;而我的服务面宽,可以遍布全国各地。第二,传统农资店客户群体少,做赊销的多,资金压力大,而我们只做优质客户,只做现金流。”催海滔说:“我觉得以后农资店也要做成一个交流平台,而不单是一个买卖场所。”
“你30 多家加盟店今年的销售额预计有多少?”我问具体业绩。
“不到1个亿,接近了。”催海滔笑了笑说:“但是我自己有一家店,一年的销售额能做到2 000 多万元。”
“有未来的目标吗,比如买辆劳斯莱斯,或者买栋楼?”我把目标框死在经济收益上,防止他又讲一大通“为产业赋能”“为果农服务”之类的套话。
“我曾经说我两年买奔驰,结果一年就买了辆奔驰,明年再买辆100 多万元的路虎揽胜,或者在荔浦建一栋属于自己的办公楼,我觉得这些都不是很难的事情。”
催海滔顿了顿,接着说:“未来谁掌握了终端,谁掌握了渠道,谁就有话语权,厂家是受制于渠道的。所以,我的目标是做到100 家加盟店,平均一家店卖两三百万元,那一年的销售额我就能达到两三个亿,那就很有可能实现经济自由。同时,又能帮助果农,让他们少走很多弯路……”
我忽然想起自己在头条上的十几万粉丝,想起身边各种玩自媒体的人,却鲜有像眼前这位帅气的年轻人一般,有着基本成型的商业模式,不禁问道:“为什么很少有其他农业人能像你一样把流量转化成商业模式?”
催海滔笑了笑,解释道:“很多有技术的人都会觉得,我花那么多年积累的技术为什么要分享给你?以前同行是冤家,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现在是资源共享的时代,你能帮助多少人就有多少人来成就你。”
答案虽然有点空洞,但我仍对着杨国教夸赞道:“我觉得荔浦‘沙糖桔’产业的未来,在这位33 岁的年轻人身上能找到答案。”
中国水果产业需要有想法、有激情、有动力的年轻人。
戴金陆的头衔很多,既是宾川远航植保科技有限公司、云南纳溪河农业产业化服务有限公司、渤海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宾川支公司和云南纯境电子商务有限公司等多家公司的法人或股东,还是云南省宾川县农业生产资料协会会长和宾川纳溪河葡萄研究所所长。按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想打通全产业链,农资、技术、销果、金融、保险五大板块联动,不过主业还是农资,所以尽管拥有400 亩的葡萄园,但他在我心目中还是一名农资服务商,跟这段时间一直陪我走访的张飞宇(广东杰士云南事业部负责人)一样。
纳溪河的葡萄园最早建于2012年,20 亩试验基地,引进了各种品种和栽培模式做示范。“阳光玫瑰”火了之后,又在宾川力角和永胜片角建了两个示范园,共380 亩,全部种植“阳光玫瑰”,采用避雨栽培,飞鸟架,地面铺防草布和甘蔗渣,棚上盖薄膜和防雹网。
站在力角镇周能村180 亩示范园的制高点,戴金陆介绍道:“这片示范园是2018年定植,2020年就收回全部成本了,包括一次性支付的20年地租。我们建示范园的目的并不是想在这个基地上赚多少钱,而是想让老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技术,我们怎么种,用什么农资,让他们跟着我们学,把这个产业带动起来。”
说着,戴金陆拿出手机,在微信中翻出一个“2021 纳溪河好葡萄示范户”群,对我说:“我们现在有12个片区,12 名技术人员,每名技术人员服务25个示范户,我们把这300个示范户列入考核。还有一部分有积极性的农户,也让他们进群学习,但不列入考核……”
“你向示范户传播的技术可以量化或者标准化吗?”
“可以啊!这就是我们公司的核心竞争力。”戴金陆说:“通过这么多年的摸索和积累,我们总结出一套企业技术标准,并把这套技术标准分为5个阶段、30个节点,在每一个节点,我们的技术人员都会把示范户召集在一起,先用PPT(演示文稿)讲解,然后田间操作,一个节点一个节点地培训,30个节点串联起来就是全年的技术标准。”
“如果把这些技术节点做成一份试卷,你给你的技术员们打几分?”我头一天问过种了10年葡萄的宾川果农吴刚,他给自己打了60 分。
“我非常满意,给他们打满分,100 分。”
“示范户呢?”
“90 分以上。”
“那宾川所有种植户的平均分是多少?”
“这个不好打分,普遍有60 分吧!”
戴金陆(左)和张飞宇在查看葡萄的长势▲
戴金陆介绍,宾川一共有7 万多户葡萄种植户,总面积16 万亩,大部分是几亩地的小户。示范户是从一家一户中精选出来的,先是农户申请,然后店长考核,再由技术人员把关,考察种植户的理念和果园基础,符合条件的才能成为“纳溪河好葡萄示范户”。
头天晚上,当地两名返乡种植葡萄的大学生来访,向我请教技术和理念。我向他们建议,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是引入“纳溪河”的种植方案,作为宾川土生土长的技术团队,远比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和尚”会念经。他们告诉我,“纳溪河”的种植方案确实很好,但配套的农资太贵,所以不愿意加入。我把这个事情告诉戴金陆,并询问原因。戴金陆认为主要原因是这两位大学生缺乏投资理念:投资要看投入产出比,不能单独算投入多少,要看投入给你带来多少效益。舍不得投入肯定没有大的产出。
也许是农业效益长期以来一直在低位徘徊的缘故,中国农民已经形成了把成本控制放在第一位的节俭习惯。就像吴刚(宾川果树种植户)30 亩的果园投入成本只要1 万元多一点,他种植10 亩石榴的原因是石榴比葡萄的投入成本更低。就像眼前这片示范园在用的防雹网,虽然每亩地一年只有两三百元的折算成本,但绝大多数农户都心存侥幸,不肯投入。
“站在农资服务商的角度,你们觉得该如何去打破农民这种思维惯性?”我问道。这其实也是他们的难点。
“做示范啊!要让农民看到实实在在的效益,只有农民赚到钱了,我们才能长期稳定地发展。”戴金陆再次提到示范园的作用。
张飞宇也感同身受地说:“所以我们现在要转型,要突出服务和体验。我们在突出产品优良性能的同时,还要替他们做减法,把他们浪费的那些东西节省下来,让示范户既能做到连年丰产优质,而且能节约成本,这样才能吸引到更多的农户按照我们的方案走。”
“但示范户的占比还是很低的,300 户在7万多的大群体里面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我的着眼点是如何解决农民的共性问题。
“示范户是有辐射效应的。”早年也曾深耕农资圈的宋豫青(重庆奔象果业有限公司总经理)解释道:“虽然全程服务的示范户只有300户,但还有一部分是松散的用户,比如示范户的全套农资投入一亩地是5 000 元,其他农户可能只用了其中一部分,用了3 000 元,或者2 000元……”
宋豫青的这番话让我想起她正在做的产业园模式,整合全产业链的资源为投资方提供从种苗、技术、配套农资一直到果品销售的全套服务。这种模式其实和戴金陆在宾川做的示范户模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无非是服务的对象不同,戴金陆主攻农户,而宋豫青主攻企业,但都存在着信任的问题。在种植者的眼里,所谓的全产业链服务可能就是每一个环节都想在我这里赚到钱。
“首先我们必须要让他赚到钱。”戴金陆提到利他精神:“如果他能赚到钱,他就不会在乎我们赚了他多少钱;但如果他赚不到钱,反而被我们赚了,他肯定不干。”
宋豫青指着防雹网补充道:“还有一种方法,就跟这个防雹网一样,只要遇到一次自然灾害,呼啦一下子就推广开了。今年他吃过亏,明年他就会跟着你走。”
“这跟从业人员的素质有关系吗?”其实最让我尴尬的是,很多人对我介绍新品种时提到的缺点和问题往往视而不见,大家记住的只是这个品种的价格和效益,比如60 元/kg 的“红美人”、198 元/串的“妮娜女王”、五亩换大奔的“阳光玫瑰”……
“我称之为‘成长曲线’,这是每一个农业人必须走的成长过程。就你前面提到的那两个大学生一样,站在他们目前的角度或者高度,他们觉得一切选择都是对的。他们需要一个成长过程。”宋豫青感叹道。她自己也亲身经历了这种成长曲线。
“假如在宾川,葡萄品种还是‘红提’,你觉得这个产业还能不能走下去?”我再问戴金陆。
“我认为能走下去。”戴金陆罗列了宾川“红提”上市早、品质好等优点,并举证了他的一位店长92 亩“红提”卖了600 多万元的标杆案例。他认为关键是品质。
其实在我两天的走访中,我更感觉到“阳光玫瑰”给这个老产区带来的勃勃生机。如果没有这个高效益品种的崛起,戴金陆不会搞这么大面积的示范园,那两个大学生也不会返乡种果,王汝荣(宾川县富鑫农产品开发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也不敢大刀阔斧地接管果园,做托管服务……我就看不到这么多新技术、新模式、新设备和新农人,看到的可能是更多的积重难返的各种问题。
我以胡志艺(浙江雨露空间果品有限公司创始人)提出的“香肠论”比拟道:“如果按照传统的农业经营模式,种植者和这个产业链上的其他各方都是对立的,因为香肠就这么点长,你多切一点,我就少了一点,而且往往种植端能切到的香肠是最短的。现在通过新品种的增值,把这根香肠做长了,作为这个产业链上的其他各方就可以在增加的那段香肠上去切分,就不会造成跟农民的对立。”
“所以,站在全产业链服务商的高度,成败的关键在于如何做长这根香肠。”我对他们说。
如果放眼全球市场下的中国果业,做长香肠不仅需要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新品种,还需要标准化的品质和有附加值的品牌,这些要素整合在一起,就是中国特色的“佳沛”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