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本名乔立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98年开始发表小说,已在《小说月报》《芒种》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及小小说两百余万字。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和小小说集共八部。
乡卫生院医生匡且犯了驴脾气,认了死理儿,事情便僵住了。
事情其实也没多大,就是看个病,不比芝麻大多少的事。因为这个病很小,一个感冒,有些咳嗽,也没发烧,肺也没炎症,吃几片药喝几杯热水就能好的,大不了挂两个吊瓶,好得快一些而已。可病人不同意,吵嚷着非要住院。匡且很耐心也好意地笑说了一句:“咱这又不是宾馆,有啥住的,也不是啥大病,拿点儿药回去吧!”
病人就炸了。其实是没病的人炸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一脸的横肉,眼睛还是三角的,瞧面相就不是省油的灯。胖女人是病人的老伴儿,冲匡且就喊上了:“我们是贫困户,你干啥不让我们住院?你信不信我去告你虐待贫困户!”
匡且就愣住了,望着胖女人愣怔了足有一分钟,便也炸了,气的。因为胖女人高腔高调地喊他们是贫困户,还上纲上线蛮不讲理要去告他虐待贫困户。现在贫困户还敢虐待?不供着就不错了。全乡上下哪个不把贫困户放在心上捧在手里,想方设法增加他们的收入让他们早日脱贫,好尽快完成国家的扶贫大业。可她这么一喊一叫,就有些变了味道,还把贫困户的招牌摆在了前面,似有坚硬盾牌的意味。其实匡且也知道他们的真实用意,就是一分钱也不想掏。县里对医疗扶贫政策有规定,住院是全报全销,不住院是三百元垫底,三百以内自己掏腰包,三百以上由医保出。其实这规定挺人意,住院都是病重花销大,贫困户负担重,能帮助解决大困难。不住院都是小病,像这种头疼脑热,多说也就一百二百的花销,本乡的贫困户还没有吃不上饭的,基本上都是收入没过标准线,这点儿钱他们也是能够拿得出的。如果花多了,三百元以上还由医保出。匡且一共才给他们开了一百多块钱的药,他们也不想花,还横上了。匡且最见不得发横,何况自己也没给他们乱开药多开药,是根据实际病情开的。如果真是发烧有炎症需要住院,他怎么会不让他们住院呢?他那么说,是玩笑了一点儿,但也是事实。乡里的卫生院条件简陋,比个人家好不到哪去,有什么好住的。而且,乡里乡亲说话谁不闲扯笑,每天来看病的乡亲再少也有三五个,哪个不是对他匡且医生谦恭一点儿,还特意与他说几句玩笑话显亲套近呢。可今天这个号称貧困户的胖女人,却反其道而来了。
匡且看了一眼有病的贫困户,那个瘦老头,瞧着比胖女人得大几岁,有些面恍儿的。好像来看病的乡亲都面恍儿的。毕竟一个乡住着,说不上哪天在哪里迎头碰面,不说话也能多少留下点儿印象。瘦老头瞧着唯唯诺诺,看着老伴儿站在匡且面前气势汹汹,却一声不吭,应该是不敢跟胖女人吭声的。自然也有不想掏钱的意思,因此只是瞧着老伴儿发横横。匡且就冷冷地对胖女人说了一句:“用不着住院,还没病到需要住院的地步。”语气很硬,脸冰冷着,算是给胖女人一个脸色。
没想到,胖女人不懂退进,也许是老头从来没跟她这么说过话,立刻把自己贫困户的身份又变成了利剑,张牙舞爪挥舞着刺向了匡且:“你什么大夫啊?看不起我们贫困户,不顾我们贫困户死活呀!我要找你们院长,我要告你这黑了良心的缺德大夫。”
匡且就炸了,起身扯住她拽出了门,一指走廊尽头的门说:“院长就在那屋,你去告吧!”
胖女人一甩胳膊就向院长室奔去。
匡且转身回屋,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瘦老头,瘦老头赶紧把头低下了。匡且心里就冷笑了一声,骂了一句窝囊废。
很快,从县城一个卫生所调过来还不到两个月的年轻女院长就领着胖女人进来了,笑吟吟地望着匡且说:“匡大夫,他们这怎么个情况?”
匡且坐在办公桌前没起身,他不是不尊敬女院长,而是心里憋着一股气。两个月前,老院长退休,向县卫生局推荐匡且当院长,匡且也认为自己能够当上院长,毕竟在乡卫生院干了快十年,医术虽然不能跟大城市的医生比,但自认为也不比县医院的医生们差多少,当个乡卫生院的院长还是够的。可没想到,县卫生局竟下派了一个院长,还是个年轻的女院长。女院长来了之后,除了管管卫生院的日常工作,看病她不管,所有来看病的都由匡且和另一个年轻的小刘医生来。好在乡卫生院来看病的人不多,他和小刘也看得过来。小刘前几天结婚,领着媳妇去南方度蜜月去了,现在就剩下匡且一个人。匡且望着女院长说:“就是小感冒,给开药了,他们不干,要住院。”
胖女人不失时机地喊了一句:“我们贫困户有病还不能住院了!”
匡且又火了,站起身冲胖女人喊道:“你别一口一个贫困户的,贫困户怎么着?贫困户就可以强行住院啊!医院不是宾馆,不是你想住就能住的,你的病不够住院,就不能住。”
胖女人立刻扯住女院长的袖子叫道:“看看,看看,这是什么态度,刚才就是这么说的,这不就是看不起我们贫困户吗!住宾馆我们得有钱啊!我们不就是没钱吗,我们不就是贫困户吗,医院都不让我们贫困户住了啊!”胖女人大声喊了起来。
女院长连忙劝道:“大姐,你别喊,匡大夫他不是那个意思,你们真病重,他能不让你们住院吗!”
胖女人松开了女院长的袖子,冲女院长嚷开了:“看看,你们这不就是合起伙来不让我们住院吗,欺负我们是贫困户吗!”
匡且气得哐地敲了一下桌子:“胡搅蛮缠不讲理!”
胖女人扭身就去拽坐着的瘦老头:“走,我们去乡里告他们……”
女院长连忙扑过来,伸手拽住胖女人:“大姐,至于嘛,不就是有病想住院吗!”女院长转头对匡且一笑说:“让他们住院。”
匡且咣唧一句:“我开不了,病不够。”
胖女人立刻拽起瘦老头,几乎是提溜着瘦老头冲出了门。
女院长往门外冲了两步,又折了回来,脸红一下白一下的,有些埋怨地对匡且说了一句:“这贫困户现在惹不起的。”
匡且气愤地说了一句:“国家的好心,却让他们当成了驴肝肺。”
女院长哀叹一声,担忧地说道:“他们真去了乡里,怎么办啊!”
匡且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女院长,心中浮上一丝不忍,说:“让他们告去,我担着,跟你没关系。我就不信,还能无理走遍天下!”
女院長就又哀叹了一声,苦着脸坐在匡且的对面。看来是要等着贫困户去告状的结果的。
半个小时不到,胖女人扯着瘦老头便回来了。跟着他们来的竟然是乡政府的于乡长。
于乡长的车在门外鸣了一下笛,女院长和匡且便往窗外瞭了一眼,看清是于乡长的车,女院长刷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叫了一声:“这事闹得有点儿大了。”蹿了出去。
匡且没动,坐在那望着窗外,看着那个胖女人从车上拎下瘦老头,看着于乡长推开副驾驶车门钻出来。匡且不喜欢贴乎领导,老院长退休前就暗示他应该去县卫生局看看局长,他没去,果真,他便没有当上乡卫生院的院长。
女院长领着于乡长进了匡且医生办公室。胖女人瘦老头并没有进来,应该是于乡长没让他们跟进来。出于礼貌,匡且起身冲于乡长微微点了一下头。
于乡长便很刻意地看了他一眼,应该是已知晓了所有情况过程,胖女人告状的内容,女院长所述事情的经过都已经在于乡长的脑子里。在于乡长看来,究其不过一件屁大的小事而已,是匡且犯了倔罢了。于是,于乡长便哧了一声,对匡且说:“匡大夫,至于嘛,他们要住院就让他们住,又不花你的钱,还让他们跑乡里去上访告状的。”
于乡长这话说出来,错就全在匡且了。匡且头刷地就往上顶了一下,血压瞬间升高,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也没想控制,心下倒铁一般的硬了,口气很冲地对于乡长说了一句:“不够住院就不能住!”目光冷冷地直视着于乡长。
于乡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显然没有想到匡且会这种态度跟他这个一乡之长说话,而且还生冷强硬地把他的要求或吩咐撅了回来。于乡长哏喽了一下,脸一点一点地红了,整张脸红得差不多时,一转脸冲女院长气哼地说了一句:“还非得他看病住院,刘大夫呢?让刘大夫看。”这话他自然是说给匡且了,是生匡且的气,也是让匡且知道他对匡且有气了。
女院长慌忙说道:“刘大夫去南方度蜜月了。”
于乡长就盯着女院长说:“那就你来看,开诊断住院。”
女院长便愣了,直直地看着于乡长,不说话。于乡长被她愣眼看得有些不自在,哼了一声说:“看我干什么?看病开诊断。”
女院长就看了一眼匡且,起身往外走着说:“乡长,出去说句话。”
于乡长便不情愿地跟着女院长出了医生办公室。胖女人和瘦老头在门口站着呢,看他们出来,连忙迎上来。于乡长冲他们摆了一下手,跟着女院长往院长办公室走去。进了院长办公室,女院长立刻羞愧地小声说了一句:“我没执业医师证,看不了病,开不了诊断。”
于乡长便怔住了,吃惊地望着女院长,惊讶地说:“你连医生都不是?县局怎么让你来当院长?”
女院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局长是我老舅。”
于乡长便微微地抽动了一下脸皮,轻叹了一声:“你这个老舅啊!现在怎么办?一个非要住院,一个死活不让住,这不僵住了吗!”
女院长说:“匡大夫看病还是可以的,他们的病确实用不上住院治。”
于乡长说:“我心里不清楚啊!他们要不是贫困户,我搭理他们?尤其这样的贫困户,咱不能惹的,不讲理,把贫困户三个字当成尚方宝剑,到哪都横劈乱刺,你一挡,他们就说你欺负贫困户,满世界嚷嚷,你有理也辩不清。咳,真是没办法的。”
女院长不住地点头,于乡长也是说了一番无奈的肺腑之言,是实情。现在的贫困户,绝大多数是好的,对国家的这番心血好意感恩戴德,在政府和帮扶人员的支持和扶助下,积极努力地在脱掉贫困的帽子。但也不乏像这个贫困户这样的,把贫困当成了无理耍横的资本,好像他们的贫穷跟他们一点儿关系没有,全是国家和社会造成的。他们闹一闹是应该的,国家无偿地养着他们也是应该的。
女院长犹疑了一下说:“要不,这药钱我个人掏了吧,也没几个钱,他们也就是不想掏这点儿钱的。”
于乡长眼睛一亮:“对呀,不就是不想花钱吗,药给他们不就完了。”于乡长脸上轻松,转身往出走。
于乡长和女院长来到胖女人瘦老头跟前,于乡长对他们说:“让院长把药给你们拿上,不收钱了,回去吧!”
瘦老头忙点了一下头说:“行,行。”
“行什么?是差钱的事吗!我们有病了就得住院。”胖女人一扒拉瘦老头,把瘦老头几乎扒拉倒了,翻着三角眼气冲冲地说道,说完还抻脖子往医生办公室里瞭了一眼。
于乡长和女院长就知道这胖女人跟匡且较上劲儿了。
女院长招呼胖女人:“大姐……”
“谁是你大姐?我都能当你妈了,你妈有病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让住院治疗吗!”胖女人不让女院长开口,连珠炮似的对女院长叫道。
女院长被胖女人呛得脸色通红,眼圈里都有眼泪了,哆嗦着看着胖女人。
于乡长不高兴了,胖女人的嚣张让他也不耐受,说了一句:“说话这么冲干吗?有病用不用住院医生不知道吗?”
胖女人立刻冲着于乡长来了:“我就知道你们会官官相护,你们就是瞧不起我们贫困户,巴不得我们贫困户都死了才好呢,你们就省心了。”
于乡长脸色一沉:“怎么说话呢,不要什么事都把贫困户挂在嘴上,还能不能讲点儿理。”
“谁不讲理了?谁不讲理了?你们就是不顾我们贫困户的死活,有病了都不让我们住院,不是盼着我们死是什么。好,好,你是乡长是不,我现在告你。”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半新不旧的手机,开始拨号。
于乡长冷笑了一下,看着她拨电话,看她往哪里告他。
电话一接通,胖女人哇的一声就哭上了,声嘶力竭悲痛欲绝的,都没有个缓冲,惊得于乡长和女院长不由后退了一步。胖女人冲着电话里哭喊着:“赵县长啊,他们想让我这贫困户死啊!呜呜……”
于乡长一惊,盯在了胖女人的电话上。电话里显然是让胖女人别哭,问想让他们死的是谁。胖女人呜呜地哭着说:“乡里的大夫,还有乡长啊!”她使劲儿地喊乡长啊。胖女人停顿了一下,把电话伸给了于乡长。显然电话里说让于乡长接电话的。
于乡长连忙接过电话。电话里说:“于乡长,怎么回事?”还真是县里的赵县长。于乡长呼啦一下记起来了,赵县长帮扶的贫困户在他们乡的,赵县长来过两回,跟贫困户见面商讨帮扶措施,只不过赵县长来的两回,他都凑巧不在乡里,也没跟着,乡里的人跟他说过赵县长帮扶的贫困户,但他没见过他们,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贫困户就是赵县长帮扶的。看来,他们这是因为县长帮扶有撑腰杆子的,因此才敢这么耍横。于乡长原以为他们是给县扶贫监督办打电话,自己没有扶贫过错,他们能告出个什么,没想到,他们是把电话打给了赵县长。
于乡长冲女院长使了个眼色,快步进了医生办公室。女院长赶紧跟着进屋,胖女人跟着要往里进,女院长手疾眼快地关上了门,把胖女人挡在了门外,插上了门。于乡长问了赵县长一声好,把事情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他们的病根本用不着住院的。说这话时眼睛看着匡且。
赵县长语气不冷不热地对于乡长说了一句:“不就住院这点儿小事嘛,要住就让他们住,又哭又嚎地给我打电话,正开会研究事呢!”说完,不等于乡长再说什么,把电话挂了。
赵县长的想法和于乡长最初的想法一样。可胖女人这么一闹,于乡长最初的想法已经有所改变,但于乡长不可能让赵县长也过来体验一下胖女人的浑不讲理啊。于乡长就叹了一口气,望着匡且说:“匡老弟,算你帮我个忙行不,就让他们住院吧!这个贫困户,是赵县长帮扶的!”
于乡长要是不说是赵县长帮扶的,自己扯下脸来存心求人,匡且可能就帮这个忙了,一提赵县长帮扶的,匡且平息了半天的火气又燃了起来,对这种权势压迫的抵抗愤然而起。匡且便一声冷笑:“赵县长帮扶的贫困户就能特殊?就是省长帮扶的贫困户,在我这不够住院条件也不能住。”
这话硬得就比较伤人了。于乡长的脸顿时红一块白一块,望着匡且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女院长赶紧招呼于乡长:“乡长,到我那屋去喝口水。”
于乡长起身,瞪了一眼匡且,跟着女院长往出走。女院长一开门,胖女人闷头就往里闯,于乡长嗷唠一嗓子:“外面等着!”胖女人要说什么,看看脸色铁青的于乡长,没说,缩了回去,目送着女院长和于乡长进了院长办公室。
女院长拿了瓶水递给于乡长说:“您喝口水,消消气。”
于乡长气呼呼地说:“这人怎么这么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女院长说:“匡大夫比较艮,现在就是两下顶头了,谁都不想往后退,也没法往后退,退了不就是认怂了吗!”
于乡长摇头叹气:“那咋办?赵县长帮扶的贫困户,电话里意思也明了,我还能让赵县长过来看看他帮扶的贫困户的浑嘴脸吗!”
女院长说:“自然不能让赵县长来,只能让匡大夫开诊断住院的。”
于乡长就盯着女院长说:“你有办法了?”
女院长一笑:“您和我指定是不行了。不过,有一个人也许能行。”
于乡长精神一振:“谁?”
女院长说:“匡大夫的爱人好像在乡中学当老师……”
于乡长便有些欣喜地叫道:“对呀,让他老婆来说。现在的女人,哪个在家不说了算!”瞧了一眼女院长,哈哈一声:“没说错吧!我给校长打电话,让他领着匡大夫的爱人马上过来。”
乡中学校长带着匡且的爱人陶老师就急急忙忙地赶到了乡卫生院。于乡长和女院长早出来,在门外等着他们。见了面,于乡长和女院长把情况说了,最后把殷切的目光落在了陶老师的脸上,陶老师恨恨地说了一句:“又犯倔了!”大踏步进了医生办公室。一干人跟在陶老师身后,在医生办公室门外站住,女院长伸手把门给虚掩上。一直在门口的胖女人看了看于乡长,横肉纵生的脸闪着一丝趾高气扬得意的笑。于乡长不想跟她一般见识,转了脸,目光落在瘦老头身上。瘦老头靠墙蹲在地上,脸色苍白,目光散乱无神,一脸的愁容与痛苦。于乡长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完犊子玩意儿,自己的病,还得他妈的老婆做主来治。”
在家大事小事都说了算的陶老师没想到在医生办公室说了不算了。本以为自己跟匡且一说,匡且虽不情愿,或是埋怨她不该来掺和此事,也就让瘦老头住院了。没想到,匡且王八吃了秤砣,铁心不让瘦老头住院的。陶老师就发了火,把在课堂上训斥犯错学生的劲头拿了出来,对匡且噼里啪啦地训上了。陶老师也不能不发火,校长把她领来,就是让她来解决难事的,匡且是她男人,这是校长对她的重视,也是认定她在家中的地位,在自家男人面前说一不二的权力。如果这点儿事都办不下来,让校长怎么看她?自己的颜面何在。何况,陶老师本身也觉得就是个屁大点儿事,要住院就让他住呗,又不掏自己家的钱。可她低估了这一出又一出闹剧般逼迫匡且让其贫困户住院而产生的不良反应,抵触情绪已经在匡且的心中根深蒂固了,扎得实实的,并且长满了刺,已经拔不动了。
匡且阴沉着脸,面如死水,无论爱人陶老师一会儿坐在自己的面前,一会儿站起来走到自己的面前,甚至恼怒地伸出一根食指戳他的肩膀,或握成一只拳头半真半假地杵他,他都无动于衷,穩如泰山,就是不松口,不让门外的那个瘦老头住院。其实他针对的也不是那个有病的瘦老头,而是那个嚣张跋扈没病的胖女人。如果最开始是那个瘦老头恳求他要求住院,那个胖女人不吭声的话,他可能心一软也就让其住了,万没有想到,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女人开场就夹枪带棒趾高气扬,像谁都欠了他们似的,接连的找院长找乡长,还搬出了县长。吓唬谁呀?我匡且不是院长也不是乡长,就是一个小大夫,我怕你做什么?我又没做错什么,还能把我怎么着,我还偏要治治你们这种歪风邪气的。
匡且稳如泰山纹丝不动,陶老师久攻不下,终于受不住了,最后站在匡且面前,背对着门,她不想让门外的那些人从门窗看到她失败扭曲的脸孔,面对着匡且狰狞着脸恶狠地说了一句狠话:“匡且,今天这个事你要不办,咱俩就过到头了。”
匡且心中一颤,没想到妻子能说出这种话来,不由怒火攻心,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嘴哆嗦着,红着眼睛冲陶老师怒吼了一句:“不过就不过,吓唬谁呀!”
陶老师一怔,眼泪唰地盈满了眼眶,努力控制了两下,还是没控制住,哗地淌了下来,转身冲出了门。
匡且的怒吼声太大了,门外的人都听到了,陶老师随后又旋风般地拽开门满脸泪水跑出去,顿时,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个结果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不但事没办妥,还闹到了人家夫妻反目要分道扬镳的地步。
于乡长女院长和校长都杵在门口,不知是该去追陶老师,还是跟匡大夫说点儿什么。
匡且一扬头,目光射向了门口,面对着他们,眼里浮上了一层泪水,突然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我没看错病,为什么非得逼我?”
于乡长喉咙滚动了两下,艰难地说了一句:“你没错……”
“快救人啊!要死人了!”胖女人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突然乍起,叫得惊心动魄。
三人连忙转身,瘦老头已经堆在地上,脸如白纸,晕了过去。
匡且从屋里快速地蹿了出来,分开众人,试了一下瘦老头的气息,摸了一下额头,抱起瘦老头快步进了隔壁的病房,放在病床上,然后又快速跑到护士站,喊护士配药,马上给瘦老头点上。
看护士给瘦老头打上针,匡且说了一句:“没生命危险,住院打几天药吧。”说完,也不理众人,径直出了病房。
于鄉长和女院长相互对视了一眼,确信没听错匡且刚刚说过的话,不禁都吐出了一口浊气,脸上浮上一层意外惊喜,看了一眼病床上脸色煞白的瘦老头,心中明了,这都折腾一上午了,老头一直没吃上药,又被胖女人扯来拽去,看着胖女人作闹,岂能不又惊又吓憋气窝火加重了病情。没想到如此一来,倒化解了让人不知该如何往下进行的僵持局面。
于乡长狠狠地瞪了一眼胖女人,说:“你想把老头作死呀!这是匡大夫大人不记小人过,救了你们。”胖女人满脸羞愧,塌眉耷眼地低下了头。
于乡长从病房出来,走过医生办公室门口,想进去,脚抬了一下,却迈过了门,没进。出了卫生院大门,于乡长转身对跟在后面的女院长说:“等匡大夫消了气,替我说声对不起。”又看着校长说:“你回学校跟匡大夫爱人谈一下,这个事匡大夫没错,气话说了也就说了,她真敢跟匡大夫闹离婚,给她处分。”
校长嘿笑了一下:“老师闹离婚没处分规定。”
于乡长一瞪眼:“那他们离婚了你这校长也别干了,我去跟县教委打招呼。”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院长回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医生办公室,望着匡且微笑着说了一句:“谢谢!”
匡且也笑了一下,只不过,那笑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
责任编辑 婧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