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文入杂记的分类标准与演化轨迹

2022-04-07 20:43喻智琦任竞泽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诗序序跋杂记

喻智琦, 任竞泽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19)

“序”作为中国古代源远流长的文体之一,本义为“东西墙”,引申为“次第”“丝端”之义,其后又演化出文体意义,用以指称依附于文章、书籍及图画的说明文,即序跋之序。及至唐代,序的文体意义不再局限于序跋之序。吴曾祺在《文体刍言》中就将以序名篇的文章归入3种不同的文体,即序跋、赠序和杂记,后两者皆定型于唐代。赠序脱胎于诗序。唐代饯别赠诗之风盛行,部分诗序逐渐取代诗歌“赠人以言”的功能,从说明、补充诗歌内容的依附性文本演化为独立的文章,遂独成一类。至于杂记中以序名篇者,吴曾祺又云:“集中已有序跋、赠序二类,然亦有名为序,而于二类均不可入者,则入之此为宜。如王右军之《兰亭序》,王子安之《滕王阁序》,李太白之《春夜宴桃李园序》之类是也。”[1]121这类文章虽以序名篇,却与序跋文、赠序文相异,既不依附于诗文,也不具备赠言饯别的功能,而是另为一体的记事之文。对于这两类与序文名同而实异的文章,今人多关注赠序文,对其体式、诞生、流变等多有探究,但对归入杂记类的序文着墨不多。本文以被前人选入杂记的序文为研究对象,一方面析同辨异,界定其文体性质,厘清其归类标准;另一方面溯其源头,探究这类特殊文章的形成轨迹。

一、杂记中以序为名的篇目辨析

以序为名的文章并非都是序跋之序,在序跋文之外,送人之文可以归入赠序,记事之文则可以归入杂记。吴曾祺《文体刍言》曰:“姚氏以柳子厚所作之《序棋》《序饮》,名为序,其实记也,所言具有至理,今从之。”[1]121吴曾祺此处提到的归类方式主要源自前辈姚鼐。事实上,明唐顺之在《文编》中已对此类序文进行了一定的区分:首先,唐氏将名为“赠某某序”或“送某某序”的文章与传统序文分开,单独归入第54卷;其次,在序文内部的排列中,先选录诗序、文集序等,再列字说、字序,而柳宗元《序棋》《序饮》以及曾巩《叙盗》则置于最末。可见,唐顺之注意到了这几类文章与传统序文的差别,只不过他对这两类文章所作的区分仍然是在序文内部进行的。

清姚鼐始将以序名篇的纪事小文从序跋文中分离出来。其《古文辞类纂》云:“柳子厚纪事小文,或谓之序,然实记之类也。”[2]16其意是柳宗元《序饮》《序棋》等虽以“序”为名,其体近于记,故而他将其归入杂记类。以此为标准,《古文辞类纂》“杂记类”中收录的以序为名的文章共5篇。然姚鼐虽以文章“纪事”的功能点明《序饮》《序棋》等文的性质,但并未对此类文章与传统的序跋类文体进行明确区分。曾国藩《经史百家杂钞》亦沿袭姚鼐的做法,将部分以序名篇的文章归入杂记。《经史百家杂钞》共分为“著述门”“记载门”和“告语门”3门,其中记载门设有杂记类。《经史百家杂钞》云:“后世古文家修造宫室有记,游览山水有记,以及记器物、记琐事皆是。”[3]2较姚鼐而言,曾国藩进一步明确这类文体“记杂事”的功能,并对所记内容作了一定的概述与归类。在具体篇目的选录上,《经史百家杂钞》“杂记”一类仅仅保留《序饮》《序棋》2篇文章,但仍未对此类文章缘何归入杂记作出阐释,只能据其序例以及文本内容推断,《序饮》《序棋》入杂记,盖因其“记琐事也”。

吴曾祺在继承姚鼐观点的基础上,对序跋、赠序和杂记中题名“序”的文体进行了比较性阐释:“序类凡3种,以之送人者则入之赠序类,以之记事者则入之杂记类,惟以弁诸诗文之首者则入此类。”[1]99在辨析杂记文中以述为名的文章时,吴曾祺还就杂记中的述文和序跋中的述文进行了简单的界定与区分:“述著作之缘起,则入之序跋类;述事物之名迹,则入之杂记类。”[1]121虽是对“述”的阐释,但也间接说明了杂记文与序跋文之差别。

姚鼐、吴曾祺等将以序名篇的记事之文归入杂记类,体现了清人以实不以名的文体意识及对文章功能性的重视。但当具体选文定篇时,姚、吴等所选录的文章却出现了文体功用的重叠。除了柳宗元的几篇纪事小文,其他被归入杂记的文章仍然起着“述著作之缘起”的作用,它们或依附于诗文图表而作,或用以说明宴会赋诗活动,都在不同程度上存在与序跋之序交叉的情况。

姚鼐《古文辞类纂》“杂记类”中收录的以序名篇的文章,除柳宗元3篇散文外,还包括韩愈的《郓州溪堂诗并序》和曾巩的《序越州鉴湖图》。这2篇散文皆主叙事,承担了与记文相似的功用,但并未剥离序跋文的核心要素,即依附于其他文体而存在。韩愈《郓州溪堂诗并序》述溪堂主人马公生平,记叙上赐居所,时人请使为诗,以记马公功德之事。其文在结构上序诗一体,散文之后紧随四言长诗,可谓典型的诗序。曾巩《序越州鉴湖图》记述越州鉴湖的兴衰,追叙历代治湖主张。该序文是否附写于图表之上,今人不得而知,可以确定的是《序越州鉴湖图》的创作目的。其文曰:“巩初蒙恩,通判此州,问湖之废兴于人,求有能言利害之实者。及至官,然后问图于两县,问书于州与河渠司,至于参核之而图成,熟究之而书具,然后利害之实明。故为论次,庶夫计议者有考焉。”[2]642故《序越州鉴湖图》被《文章辨体汇选》归入序文的“图类”,被《经史百家杂钞》归入典志之属,确有其合理之处。

吴曾祺《文体刍言》所列举王羲之《兰亭序》、王勃《滕王阁序》和李白《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则皆是为游宴赋诗而作的文章。王羲之《兰亭序》在历代文选中大多题名《三月三日兰亭诗序》,是为兰亭游宴赋诗所作的序。此文虽名为宴集诗序,但是对集会赋诗活动本身着墨并不多,通篇以记景、抒情、议论为主,可视作一篇独立的美文来欣赏。《滕王阁序》是王勃参加欢送宇文刺史的宴会并与众人一同赋诗时写下的序文。此文结构上与《郓州溪堂诗并序》相似,序诗一体,在“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4]3711之语后,即是王勃所作之诗。李白《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亦为宴饮之作,序文短小,抒发诗人对于人生天地的感喟。《文苑英华》将此文归入游宴序。游宴序作为序文的一类,与文集序、诗序并列。吴曾祺在《文体刍言》中提到《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或有将此类游宴序归入杂记之意。今人曾枣庄也认为《文苑英华》“游宴”类所收录的序文皆可以归入杂记。就“记事”功能而言,将《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乃至《文苑英华》中的游宴序尽数归入杂记也不无道理。但由于游宴序承担着敦促群从赋诗的功能,这类序文也大都存在对宴会赋诗缘由的说明。如《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云:“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4]3665又如王勃《秋日宴季处士宅序》云:“人赋一言,各申其志,使夫千载之下,四海之中,后之视今,知我咏怀抱于兹日。”[4]3649其文末劝诗之语皆可以视为对宴会赋诗活动的说明。

以上序文既近于记文,记录人事景物,又述及创作缘起,或依附于诗文书画等主体,或关乎诗文创作活动,并未完全脱离传统序文的范畴。

二、序文归入杂记的分类标准

上述复杂现象的出现,与姚鼐等对杂记类文体的界定及古代文体自身的复杂性脱不开关系。因此,要厘清这一现象,先要回到杂记和序跋的文体分类标准中去。

杂记最突出的功能是记事。曾国藩《经史百家杂钞·序例》曰:“杂记类:所以记杂事者。”[3]2吴曾祺又谓杂记:“所以叙见闻所及,或谓之杂志,或谓之杂识,其义一也。”[1]120然而,记事作为界定杂记的核心要素并非该类文体所独有的功能。宋人真德秀将文章分为辞命、议论、叙事、诗赋4类,并在《文章正宗·纲目》中提到“纪一代之始终者”“纪一事之始终者”和“纪一人之始终者”[5]皆为叙事之体。在具体选文定篇上,《文章正宗》“叙事”一类不仅截取《左传》《史记》等史书中的片段,还收录了传、碑铭、墓志铭、行状、记、序等,足见具有叙事功能的文章范围之广。

序文作为叙述创作缘由和背景的说明类文字,本身即具有叙事的功能。古代“序”常与“叙”通假,徐师曾《文体明辨》云:“按《尔雅》云:‘序,绪也。’字亦作叙,言其善叙事理,次第有序,若丝之有绪也。又谓之大序,则对小序而言也。”[6]135序之善叙事理,不仅体现在对著作体例、篇目及著述理由的申说上,而且体现在对相关事件的叙述上。梁肃《中和节奉陪杜尚书宴集序》云:“于时上元甲子之六岁,地平天成,河清海晏,君臣高会,由内及外。粤我主公牧扬州,领东诸侯,既承湛露之泽,且修式燕之礼,乃邀中贵人,及我上介部从事,列将群吏,大官重客,峨星弁,执象笏,脱剑曳绶,列于宾席者,百有余人。火旗在门,雷鼓在庭。合乐既成,大庖既盈。左右无声,旨酒斯行。乃陈献酬之事,乃酣无算之饮。于是群戏坌入,丝竹杂沓。球蹈、盘舞、橦悬、索走之捷,飞丸、拔距、扛鼎、逾刃之奇,迭作于庭内。急管参差、长袖袅娜之美,阳春白雪、流徵清角之妙,更奏于堂上。风和景迟,既乐且仪。自朝及暮,惟节有度。君子谓福禄之所浃,在是命矣。”[4]3669文章用一半的篇幅记录了中和节君臣集会的盛大场面,其叙事清晰,亦不乏生动之处。

真德秀在《文章正宗》中便把序文分列于“叙事”“议论”两类文章。其后徐师曾亦认为序文“其为体有二,一曰议论,二曰叙事”[6]135。徐师曾所著《文体明辨》选《愚溪诗序》《序饮》《送辛生下第序略》3篇散文为叙事之序。其中,《愚溪诗序》是柳宗元贬谪永州时为《八愚诗》所作的序。此文虽为诗序,但前半部分实“纪一事之始终”。文曰:“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于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为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予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愚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予故,咸以愚辱焉。”[4]3707《愚溪诗序》以“愚”字为线索,文章兼叙兼议,其记事叙物之处几乎与柳宗元在同一时期所创作的山水游记无异。

杂记文与序文在叙事功能上有所关涉,其具体记叙的对象亦有重叠,原因就在于杂记这一类文体所记十分繁杂。林纾曾按照杂记的内容将其分为六类:勘灾、浚渠、筑塘、修祠宇、纪亭台为一类,记书画、古器物为一类,记山水为一类,记琐细奇骇之事为一类,记厅壁为一类,记游宴觞咏又为一类[7]。游宴觞咏之记与上述游宴序相似,书画、古器物之记则与书画序相对应。书画序如白居易《荔枝图序》,文章仅百字,用以描述图中所画荔枝的形貌味道。这篇叙物之作与记述书画内容的记文体例相仿,也常被视为杂记,归入书画杂物记中[8]348。可见,由于杂记叙事内容之广,部分主题相似且以叙事为体的序文得以游离于杂记与序跋的分类之中。

综上可知,倘若仅仅将叙事这一文体功用作为判定杂记文的标准,势必会导致一部分记游宴之事、述书画名迹的序文进入杂记文的分类之中。因此,如果要界定这类文章的归属,明确杂记与序跋之分野,就要从序跋类文体的特质出发,将部分仍然具有依附性的序文从杂记类文体中剥离出来。在此严格标准下,上述以序名篇的文章中就只有《序饮》《序棋》等可归入杂记一类。诚然,从魏晋《兰亭诗序》等序文面世到柳宗元纪事小文的创作,序文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序文在自身流变过程中的复杂性,同样是导致以序名篇的文章摇摆于两类文体之间的重要原因。

三、序文获得独立性的演变轨迹

柳宗元的纪事小文,虽以序名篇,但实非序体,已经从具有依附性质的说明文中独立出来。《序棋》前半段记叙房直温与柳宗元之弟对弈之事,后半段则为柳宗元观对局之感慨“世之所以贵贱人者”[2]615。《序饮》一文,孙琮《山晓阁评点柳柳州全集》卷二论其谋篇布局曰:“通序饮地,序饮,序监史,序头筹,处处写得如画,便是一幅曲觞流水图。”[9]《序饮》的主题虽是宴饮集会,但文章通篇围绕饮酒乐事展开,为记叙钴鉧潭小丘饮酒之乐而作,与敦促群从赋诗的序文已截然两端。

值得一提的是《序饮》《序棋》的题目。《陪永州崔使君游宴南池序》就题名而言与游宴序相似,而《序饮》《序棋》2篇文章却以“序某”为题。以“序某”为题创作杂记,应始于柳宗元。柳宗元之前,其实也不乏题曰“序某”的文章,如《周易·序卦》《颜氏家训》中的《序致》及贾公彦的《序周礼废兴》等。但《序卦》《序周礼废兴》两文为释经之作。《序致》是颜之推对《颜氏家训》创作缘由的叙述。《序致》云:“吾今所以复为此者,非敢轨物范世也,业以整齐门内,提撕子孙。”又云:“故留此二十篇,以为汝曹后车耳。”[10]可见这些文章虽名为“序某”,实则为序跋类文章之别名,与《序饮》《序棋》等并非一体。在柳宗元之后,唐代文人也开始以“序某”为题创作单篇散文,如《唐文粹》所收舒元舆之《序白》,《全唐文》所收孙樵之《序西南夷》。

这类纪事之文并非凭空而造,其出现是有迹可循的。换言之,从文体分类的角度来看,《序饮》《序棋》等的确已经脱离序跋文之体,进入杂记的范畴;但从文学流变的角度来看,这类纪事小文的形成仍然离不开序文自身的发展与变异。正如前文所述,首先,序文具有记事功能,叙事本为其一体;其次,从《兰亭序》到《序饮》《陪永州崔使君游宴南池序》《序白》等纪事文所跨越的时间,对应的正是部分序文逐渐脱离其所依附的主体文字,并取代其原有功能的过程。

魏晋南北朝时期宴会赋诗之风兴盛。刘勰《文心雕龙·明诗》就提到建安诗人“并怜风月,押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11]。史料中也多载魏晋南北朝君臣们公宴赋诗的盛况。宴饮诗的兴盛同样推动了宴集诗序的发展。宴集诗序篇幅渐长,内容趋繁,文章不再拘泥于对诗歌创作缘由的叙述说明,有的甚至以说明赋诗之事为辅,以叙宴饮之乐、记景物之美、述感慨之怀为主。萧统《文选》将“序”独立为一体,选录六朝序文共10篇,其中包括颜延之与王融的同名序文《三月三日曲水诗序》。二序皆“文藻富丽,当世称之”[12]。可见在两晋南北朝,序文中的名篇佳作已经被世人当作独立的文章来欣赏。后世文论家也将部分宴集诗序当作脱离于诗歌之外的独立散文来看待。不仅吴曾祺将《兰亭诗序》归入一类,早在吴氏之前,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就收录了与《兰亭诗序》异名同文的文章,名为《临河叙》。文末注曰:“世说企羡篇与贴本不同,又多篇末一段,盖刘孝标从本集节录者,因兰亭序世所习见,故别载此。”[13]258“序”与“叙”虽一字之差,却是诗歌序文与独立散文的区别。可见《兰亭诗序》之名盛,几乎可以独立于诗集而存世。

及至唐代,序文更加繁荣发展,乃至面貌一新,其中赠序与游宴序尤其兴盛。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诗序对赠序和游宴序的深远影响,已有学者详细论说,这里仅探究其间变化。宴集诗序记叙宴饮之乐,更抒发兴怀之感,末尾再对宴会间的赋诗活动进行说明。魏晋时期的宴集诗序大多为宴会集体赋诗而作,可以等同于诗集序。王羲之《兰亭诗序》云:“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13]258石崇《金谷诗序》作于著名的金谷之游,其末段云:“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故具列时人官号、姓名、年纪,又写诗著后。后之好事者,其览之哉!凡三十人,吴王师、议郎关中侯、始平武功苏绍,字世嗣,年五十,为首。”[13]335这类文章皆为先诗后序,序文末段对赋诗活动或诗歌创作情况进行总结。唐代游宴序中也存在这样的情况,且多为公宴赋诗。《文苑英华》收录的张说《季春下旬诏宴薛王山池序》云:“群公赋诗,俾仆题序。”[4]3660又宋之问《早秋上阳宫侍宴序》云:“圣皇乃望芝田,赋葛天,和者万,唱者千,乃命小臣,编纪众作,流汗拜首,而为序云。”[4]3657唐代游宴序中更多的其实是先作序后赋诗,序文末尾为劝诗之语,如“请染翰操纸,赋诗言志,人探一言俱题四韵”[4]3658,又如“盍赋诗焉,以扬厥美”[4]3661,皆只起到敦促宴会来宾赋诗的作用。《文苑英华》收录唐人游宴序共76篇,仅13篇为明显的先诗后序之作,其余多为先序后诗的敦促之文,序文与诗赋的联系进一步削弱。在这63篇序文中,还存在文末连劝诗语也隐去的情况,除已被姚鼐归入杂记类的《陪永州崔使君游宴南池序》外,还有白居易的《三游洞序》。《三游洞序》记叙了白居易与友人在下牢关登缺岸、赏奇景,“欲将来好事者知,故备书其事”[4]3674。《三游洞序》实与柳宗元、舒元舆等名为“序某”的文章无异,体现出诗赋等文体再非文人游宴时叙事议论或写景抒情的必选项,以序为名的独立散文承担了同样的功能。

序文的变化最终还根植于唐朝文体变革的时代环境。梁肃《补阙李君前集序》云:“唐有天下几两百载而文章三变:初则广汉陈子昂以风雅革浮侈,次则燕国张公说以宏茂广波澜,天宝以还,则李员外、萧功曹、贾常侍、独孤常州比肩而出,故其道益炽。”[4]3626及至中唐,韩柳古文运动引导文体改革,散文风貌为之一变。独孤及、于邵、梁肃、权德舆及韩愈、柳宗元等古文家更是创作了大量的序文。《全唐文》收录独孤及序文55篇,于邵58篇,梁肃31篇,权德舆87篇,韩愈40篇,柳宗元58篇。这些序文中又以赠序、游宴序为多。唐代古文运动对序文的写作产生了重要影响,一方面推动了序文的散文化,使文章从华美空泛的骈体中解脱出来;另一方面,诗赋抒情言志的特征又被移入碑志、记文和序跋等应用文体之中,扩充了序文的容量与艺术价值。

四、结语

唐代的部分序文摆脱了原本说明、烘托诗书的附庸身份,获得了独立的文章品格。唐人直接以“序”为题创作叙事之文,其形态、功能与独立记文无异。故而“以序为名,实为记体”者,正是唐代散文蓬勃发展的体现。这种“同名异体”的现象,亦不独出现于序、记之中。由于中国古代文学自身的复杂性,种类纷繁的文体不断发展,其功能、形态也在相应的时代或场合中变化,甚至在不同的文体之间还会出现文体互渗或者被取代的情况。这都是考察各类文体流变时要重点关注的问题。《序饮》《序棋》等得以归入杂记,得益于姚鼐等在文章分类与辨体上的进展。他们不仅在分类上试图克服文体名目过于繁杂的问题,从文章的功能入手,使文体分类总体呈现出由博返约的趋势,而且着眼于文章的性质,在辨析文体时革除了前人以名归类的弊端,注重名实统一,纠正了部分因此产生的谬误,体现出清代文体分类之集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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