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劲松 何 影
学界关于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讨论,多从人类社会与自然环境的关系入手,笔者以为,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表现出时间上的阶段性和空间上的拓展性,大致分为两个阶段:一是对农耕时代和资本原始积累时期部分地区生态失衡现象进行理性的分析和总结,二是对殖民时期资本主义通过“世界市场”,将区域性的生态失衡引向全球的行为进行尖锐的批判。第一阶段的生态失衡集中表现在土壤被侵蚀和水资源遭受的化学污染,但这种表现多是区域性的;由于殖民战争,第二阶段的生态破坏演化为全球性的,如森林减少、气候变暖、酸雨出现等等。为深入理解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两个阶段的进路,及马克思恩格斯对殖民主义破坏世界生态的基本立场和看法,本文以农耕时代和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生态失衡为切入点进行分析。
土地是保持良好的自然环境以推动经济持续发展最基本的元素。“土地是我们的一切,是我们生存的首要条件。”在人类历史上,各文明区均有土地非理性使用的情况。对此,马克思十分理性地对土地使用不当的后果进行了分析:“耕作——如果自发地进行,而不是有意识地加以控制(他作为资产者当然想不到这一点)——会导致土地荒芜,像波斯、美索不达米亚等地以及希腊那样。”恩格斯也曾就历史上德国和意大利的土地资源遭到破坏的情况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文明是一个对抗的过程,这个过程以其至今为止的形式使土地贫瘠,使森林荒芜,使土壤不能产生其最初的产品,并使气候恶化。土地荒芜和温度升高以及气候干燥,似乎是耕种的后果。在德国和意大利,现在似乎比森林覆盖时期的气温高5-6。R。”恩格斯以农耕时代漠视自然的历史教训,论证了违背自然终将给人类自身酿下苦酒的道理。
遗憾的是,在人类文明进程中与自然的“对抗过程”并没有停止,而是愈演愈烈。随着工业革命的推进,非理性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和环境问题。工业革命对环境的破坏,不仅污染土地,还殃及宝贵的水资源。如19 世纪上半叶,乌培河谷成为德国资本主义最为发达的地区。乌培河谷的资产阶级为了同占有绝对优势的英国工厂主竞争,除了对工人进行极其残酷的剥削,还破坏了当地的水资源。1839 年3 月,恩格斯在《乌培河谷来信》中就对此进行了批判:“乌培河谷……是指伸延在大约三个小时航程的乌培河流域上的爱北斐特和巴门两个城市。这条狭窄的河流,时而徐徐向前蠕动,时而泛起它那红色的波浪,急速地奔过烟雾弥漫的工厂建筑和棉纱遍布的漂白工厂。然而它那鲜红的颜色并不是来自某个流血的战场……而只是流自许多使用鲜红色染料的染坊。”恩格斯十分清楚,水与土地一样,与人的生命健康和饮食安全息息相关,他以自己亲身见证的工业革命污染水环境的事实,对当时生态环境恶化的情况提出了警告。
如果说在农耕时代和资本原始积累时期,土地、水资源遭到的破坏是区域性的,那么波及全球的殖民运动对整个人类的生态环境来说,则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15 世纪末,随着新大陆的发现和环球旅行的完成,老牌殖民主义国家葡萄牙和西班牙开始急速向外扩张,世界格局随之发生剧烈的变化。至19 世纪中叶,世界性的殖民运动进入快速发展期,1848 年发表的《共产党宣言》就对殖民主义进行了尖锐的批评:“美洲的发现、绕过非洲的航行,给新兴资产阶级开辟了新天地。东印度和中国的市场、美洲的殖民化、对殖民地的贸易、交换手段和一般商品的增加,使商业、航海业和工业空前高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文中言道:“随着美洲和通往东印度航线的发现,交往扩大了,工场手工业和整个生产运动有了巨大的发展……冒险者的远征,殖民地的开拓,首先是当时市场已经可能扩大为而且日益扩大为世界市场,——所有这一切产生了历史发展的一个新阶段,关于这个阶段的一般情况我们不准备在这里多谈。新发现的土地的殖民地化,又助长了各国之间的商业斗争,因而使这种斗争变得更加广泛和更加残酷了。”
由于“地理上的发见——纯粹为了营利,因而归根结底是为了生产而作出的”,因此殖民者在获得利润和财富的同时,不可避免地破坏掉殖民地的自然环境。恩格斯一针见血地指出殖民者破坏他国生态环境的最根本原因是“他首先只能注意到最近的、最直接的结果”,这种“结果”就是源源不断地把他国的财富运回自己的国家。西班牙为了达到“最近的、最直接的结果”之目的而毁坏古巴的森林资源,是殖民强盗在殖民地大肆破坏生态环境行为中的一例。葡萄牙、西班牙占领拉丁美洲,对其农业生态环境进行毁灭性打击,使世界最大的生态胜地不复存在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马克思恩格斯深刻揭露了殖民主义肆意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他们已经看到殖民主义侵略和掠夺对生态破坏的严重后果。遗憾的是,由于他们在19世纪末相继离世,关于殖民主义对世界生态破坏的批判讨论没有全方位展开,但此后殖民主义的疯狂行径以及后殖民主义对落后国家环境的破坏和生态资源的掠夺,却印证了他们的科学预见。
殖民主义是资本主义国家采取军事、政治和经济手段,占领、奴役和剥削弱小国家、民族和落后地区,将其变为殖民地、半殖民地的侵略政策。资本主义国家在全球范围内推行殖民主义政策,不仅实行了残酷的经济剥削,同时也引发了一场规模更大、范围更广的生态灾难。在此,我们可以以菲律宾的森林资源遭到掠夺和破坏为例进行分析。
19 世纪末,世界历史格局再次发生变动,其标志性的重大事件就是在恩格斯去世后的第三年即1898 年发生的美西战争。这场战争是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时代后发动的第一场带有帝国主义性质的战争,西班牙在与后起的美国争夺古巴和菲律宾的战争中失败,美国作为战胜国占领了菲律宾。从此,美国拥有了东亚市场的第一个重要据点,奠定了其20 世纪第一强国的地位。
在森林资源非常丰饶的菲律宾,由于殖民者的入侵,原始森林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西班牙侵略菲律宾之时,因开发造船业而砍伐森林,之后开发烟草、甘蔗地及养牛场,又占用了大片森林,导致这个群岛的森林资源下降至70%。美西战争后,美国成为菲律宾的新主人,此时美国需要大量的菲律宾硬木。在刺激菲律宾经济发展的“动机”之下,这些宝贵的原材料被作为“当地的商业出口”,源源不断地进入了美国市场。受巨大利益的驱动,欧洲人、澳大利亚人接踵而至,到1920 年,菲律宾的森林覆盖率下降至60%。二战之后,大量的商业木材被用于战后商业重建,到1950 年,菲律宾的森林覆盖率只有50%。
19 世纪末20 世纪初,随着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民族独立运动高涨,大批亚洲、非洲国家获得独立,帝国主义的殖民体系开始解体,但奉行殖民主义政策的国家转而采用间接的、隐蔽的、更具有欺骗性的形式,来维护和谋求殖民利益。如通过培养或扶植代理人来实行控制,通过条件苛刻的贷款、不平等贸易等手段,控制落后国家的经济命脉。而历史上曾经是殖民地的国家,虽然赢得了民族独立,但是由于经济先天不足,生态环境提前遭到毁坏,不得不以继续牺牲生态资源为代价来换取经济发展。20 世纪下半叶,由于森林砍伐利润巨大,菲律宾群岛仍然是一些发达国家商人谋取利益的目标:如一位日本木材进口商在1982—1983 年间,从菲律宾进口的木料相当于官方统计数字的250%;与此同时,巨大的利润也吸引着欧美跨国伐木公司加入采伐的行列。截至1987年,菲律宾的森林面积下降至23%;1999 年再降至18.3%,仅留下80 万公顷的原始森林,占全部国土面积的2.7%。经过新老殖民者的轮番掠夺,菲律宾过度消耗掉宝贵的森林资源,由此导致自然环境日趋恶化,最明显的自然灾害就是频繁的洪水肆虐。
早在19 世纪,恩格斯就根据历史的经验教训,分析了森林遭受破坏将会导致生态链失衡的恶果。森林是人类生命赖以依存的重要伙伴,对其毁坏的后果将会导致一系列的“大自然的报复”。由于过度砍伐,今天的人类已经失去了许多自身所必需的氧气仓库,并且导致水土流失,二氧化碳含量增多,温室效应加剧,气候反常、动物锐减……。种种因果效应和链式反应,以及由此造成的“生态透支”,都是殖民主义之祸,殖民国家对此应该承担历史责任、道德责任、政治责任和法律责任。
如果说农耕时代对生态的破坏常常是在生产力低下状态中的无意识行为,那么工业革命时期对环境的破坏则是受利益的驱动,而殖民主义通过武力走向世界,以牺牲他国的环境为代价攫取财富,这种“生态帝国主义”对生态环境造成的破坏是不堪设想的。
农耕时代实行的是在自然经济——一种相对封闭的环境下的生产模式,即使自然环境受到一定程度的破坏,也只是局部的。欧洲工业革命时代,林林总总的大烟囱在勃兴的工业中心的上空冒出浓烟,导致环境的恶化。资产阶级为了竞争,不惜让大地流血,让清水受污,让空气受难,但这种破坏也多是区域性的。殖民主义侵略的贪婪和残忍所引发的生态破坏已经由“区域性”转为“全球性”,甚至演化为发达国家对落后国家的“生态”侵略。由于殖民主义多是通过战争和掠夺造成第三世界国家的生态失衡,从生态被破坏的广度和深度来看,远远高于农耕时代和前工业时代,范围更广、危害更大,也更难恢复。
战争是生态破坏的直接凶手,如拿破仑战争期间,爱尔兰的大量木材被用于制作军舰、枪支、酿酒用的木桶板及其它蒸馏工业,但这种森林破坏毕竟局限在一国或一个地区之内;殖民主义则不同,财富的掠夺与生态的破坏同时进行,所发起的战争往往超越了国界、洲界。在20 世纪人类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由于“科学技术”的加盟,引发的生态创伤至今难以愈合:一战期间使用了人造烟幕技术,二战使用的规模进一步扩大,与烟幕相类似的还有把大量化学物质投入天空的人工造雾,致使空气质量受到严重影响;日本侵略中国时使用化学战、细菌战,不仅使得生灵涂炭,也对中国的土壤、空气和水造成严重的污染。不惜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人为地改变天气状况以保证战争胜利,是后殖民主义的特点。越战时期,美军曾在越南、老挝、柬埔寨等地秘密进行了长达7 年之久的人工降雨,目的是利用西南季风期雨季的有利条件使洪水泛滥,以致破坏交通运输线;1967—1972 年美军在东南亚地区大规模地使用了人造洪瀑,造成这些地区雨水失调。
历史上的殖民主义曾经扮演着地球生物圈的主导者和改变者的角色,但直到今天,西方的这段过往仍然是没有被认真清算的一段历史。20 世纪中叶之后,随着民族民主国家的独立,以军事占领为特征的殖民主义被“新殖民主义”所取代,但一些殖民国家仍然享受着只有宗主国才能享受的“福利”。他们可以通过附加各种不合理条件的“援助”,从被援助国那里获取各种特权;他们可以低价购买发展中国家的原材料,进行不等价交换,等等。强国与弱国在享受生态资源方面的不平等依然存在,这种为了自身利益而向不发达国家和地区转移环境危机的生态霸权,应该引起世界人民注意和警惕。
人与“自然界并存”的理念是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核心,强调的是人类自身不仅应该相互尊重,也应该尊重自然;如果违反自然规律,人类将受到自然的惩罚。关注人类生存环境,主张生态正义,反对“踏着大自然母亲的足迹前进”非理性行为,体现出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因此,在讨论人类社会与环境关系的时候,马克思恩格斯对农耕社会的生态失衡表示出遗憾,对原始积累时期所引发的生态破坏给予了批判,对殖民者造成他国生态资源遭受毁灭性打击的侵略行径进行了抨击。在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中,最为重要的内容是对殖民主义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而把生态危机转嫁于落后国家和地区危害性的精辟分析,其中所展现的科学性、客观性和前瞻性对今天世界的生态保护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