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写经题记看敦煌地区的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

2022-04-07 13:24陈凯源
史志学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题记敦煌佛教

陈凯源

(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又称《尊胜陀罗尼经》《尊胜经》。据记载,该经早在北周保定四年(564)已由阇那耶舍译出,名为《佛顶尊胜陀罗尼并功能经》,但此译本并没有流传下来,仅见于经录当中[1](唐)智昇撰,富世平点校.开元释教录(卷十四):别录中有译无本录第二之一[M].中华书局,2018.(P970)。唐高宗在位期间,杜行顗、地婆诃罗、佛陀波利等人又陆续翻译《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此经遂开始在中国广泛流传[2]唐宋时期《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的六个佛经译本分别为:佛陀波利译《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杜行顗译《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地婆诃罗译《佛顶最胜陀罗尼经》、地婆诃罗译《最胜佛顶陀罗尼净除业障咒经》、义浄译《佛说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法天译《佛说一切如来乌瑟腻沙最胜总持经》。除佛经外,另有善无畏译《尊胜佛顶瑜伽法仪轨》、不空译《佛顶尊胜陀罗尼念诵仪轨》、若那《佛顶尊胜陀罗尼别法》等仪轨。。《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篇幅不长,其内容可分为意译与音译两部分。意译部分主要讲述善住天子命终之后,将受七度畜生恶道之苦,帝释天怜悯其业因,于是到佛陀处,恳请佛陀救济善住天子,佛陀为他们宣说佛顶尊胜陀罗尼及持诵功德。音译部分则为尊胜陀罗尼的咒语,这也是此经最重要的内容。

《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最大的特色是兼济生灵与亡者,尤其特别强调经中尊胜陀罗尼的破地狱功能[3]刘淑芬.灭罪与度亡——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之研究[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P12)。随着中原地区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的兴盛,敦煌地区的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亦逐渐发展起来。敦煌藏经洞中就保存有304号《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及其相关文献的写经,石窟壁画中亦有8铺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变,这些历史遗存都是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在敦煌传播与发展的见证[1]李小荣.敦煌密教文献论稿[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42-73;王惠民.敦煌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变考释[J].敦煌研究,1991,(1):7-18;(日)下野玲子著,牛源译,刘永增审校.莫高窟第217窟南壁经变新解[J].敦煌研究.2011,(2期):21-32;(日)下野玲子.敦煌仏顶尊胜陀罗尼経変相図の研究[M].勉诚出版,2017;陈凯源.敦煌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变的样式演变[M]//刘中玉主编.形象史学(第二十一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2.233-260.。

敦煌藏经洞中发现的有部写经保存有写经题记,主要记述文献抄写年代、地点、抄写者、抄写缘由等相关信息,这些题记是研究敦煌地区佛教史、民众佛教信仰和社会生活的重要资料[2]赵青山.敦煌写经题记的史料价值[J].图书与情报,2013,(6).(P138-140)。敦煌藏经洞中保存的《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及其相关文献的写经中保存有不少题记,这些题记对于了解唐宋时期敦煌地区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的发展情况有着重要意义。本文拟通过对这些写经题记的收集、整理和探讨,考察敦煌地区的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的发展情况及特点。以下所陈管见或有未当,敬请方家教正。

一、敦煌佛顶尊胜陀罗尼写经中的题记

敦煌佛顶尊胜陀罗尼写经中保存有不少抄写者留下的题记信息,这些题记多写于写经的卷尾,少数也写在卷首、卷中和卷背,而题记中的内容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当时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的发展状况,故将这些题记进行整理分析具有重要意义。

从敦煌写经内容角度来看,敦煌佛顶尊胜陀罗尼文献中的题记可以分为记事性题记和祈愿性题记两类,前者多为记录抄校点读之内容,后者则记录了写造者的愿望和目的。

(一)记事性题记

记事性题记指题记内容是对制作、使用、说明文献的事实的记录[3]朱瑶.敦煌汉文文献题记整理与研究[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P49),当中包括诵读、供养、校勘等方面。

1.诵读

诵读佛经是人们积累功德、消灾灭罪的常见方式之一。S.4723《佛顶尊胜陀罗尼神咒》背面题:“戌年十月二十四日法辩写记,日诵五行。”

2.供养

抄写佛经是佛教供养的其中一种途径,人们认为供养佛经可以得到无量功德。S.4962《佛顶尊胜陀罗尼咒》尾题:“怀智一心供养。”又,BD.02509《佛顶尊胜陀罗尼经》背面题:“念我语者,受我语者,用我语者,我若不□,誓当不转。若见此经,尽敬供养。”在佛教中,佛、法、僧三宝是常规的供养对象,而这里提到看见《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就能受到供养。显然这是一种鼓励人们念诵、受持《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的做法。

3.校勘

《法苑殊林》卷十七《敬法篇》云:“纵有抄写,心不至殷。既不护净,又多舛错。共同止宿,或处在门檐,风雨虫寓,都无惊惧。致使经无灵验之功,诵无救苦之益。”[1](唐)释道世撰.周叔迦,苏晋仁校注.法苑珠林校注[M].中华书局,2003.(P580)抄写佛经不认真乃至抄写错误,都会影响抄经的功德。因此,佛经抄写完成后,会有校勘的工作。敦煌写经中就保存不少校勘的痕迹和相关题记。BD.03953《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尾就题有“勘了”二字,这是该写本抄写后,再经校勘所做的一个记号。

4.记录写造情况

记录写造情况主要指题记记载的是写经的写造者、写造时间等内容。S.0165《尊胜陀罗尼咒》尾题:“常信咒本。”S.5914《佛顶尊胜陀罗尼咒》尾题:“午年十一月十一日,比丘某写敬记。”P.3184V(1)《佛顶尊胜咒本》尾题:“甲子年八月七日于阗太子三人来到佛堂内将法华经第四卷。”P.3919B(5)《佛说加句灵验佛顶尊胜陀罗尼神妙章句》尾题:“三界寺观音院僧戒轮书记。”BD.03736《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尾题:“佛□□□。李员信经一。”BD.03907《佛顶尊胜陀罗尼咒》尾题:“弟子王,发愿雕印。”BD.14476《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尾题写:“弟昆王为姊写。”BD.14805《加句灵验佛顶尊胜陀罗尼》题记云:“龙纪初祀(889)太岁作噩学夏六月蓂生七叶、奉命而为禄之。”日本国会图书馆WB32(7)《佛顶尊胜陀罗尼咒》尾题:“潜融。”除民间百姓和僧侣抄写《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外,我们还能发现官员抄写该经的情况,如BD.08034-2《佛顶尊胜陀罗尼神咒》尾题:“破落官、前同河西节度副使、银青光禄大夫、试鸿胪卿、兼肃州刺史杨颙写施。”

5.杂写

杂写指在写经上题写看似无关的内容。这类题记字数较少,可能是人们随意题写或专门做记号而题。如日本国会图书馆WB32(22)《佛说佛顶尊胜陀罗经咒》背面题:“敕归义军节度使瓜沙等州。”BD.05337《佛顶尊胜陀罗尼经》背面杂写“贫贱”二字,而BD.08112-2《佛顶尊胜陀罗尼咒》背面仅见“张”一字。

(二)祈愿性题记

祈愿性题记是对写经的目的与所寄托的愿望的表达和申说。这类题记尽管也记录了经典的写造时间和写造者等记事性信息,但其内容偏重于表达写经的目的和意愿[2]朱瑶.敦煌汉文文献题记整理与研究[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P67)。

北大D077《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尾题:“净信佛弟子斛斯敬善身于沙州充别敕健儿,随减净财,为阿孃写《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一卷,开元五年(717)四月八日写了。”上图094《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尾题:“开元五年(717)岁(次)丁巳十一月六日,清信佛弟子汜感儿减削净财,为其亡妻公孙敬写。愿亡者神生净土,见佛闻法,合家去离三灾九厄,福命延长,及自既身,法界苍生,咸登仙界。”这两件《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同为开元五年敦煌信众为亡人追福,为家人祈求平安、增福延寿所抄写的写经。

罗福苌《古写经尾题录存·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有这样一则题记:“信心弟子释门法律绍进,比爰年当相充,月忌本命,恐有妖灾逼逐。此身迎新,敬写此经。愿怨家欢,更莫相仇。年衰厄月,逐经音而霞散;福集云臻,随佛声而赴会。田蚕倍收,六畜愿无窀厄。当来此世,同共众生,普获福分。”该题记是针对逢本命年、求避冲煞灾害,为能给自身造成伤害的鬼神以及冤亲债主写《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以求建立功德,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收买他们以为自身寻求庇护[1]李正宇.再论晚唐五代北宋时期的敦煌佛教[J].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13,(6).(P99)。

除为亡人、家人、自己祈福外,我们还发现有抄写《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以求国王万岁、天下太平的题记,藤井53-东文53-饶目宗教类3《佛顶尊胜陀罗(尼)》题记曰:“雕印施者奉为国王万岁,天下溢宁,五谷丰登。”[2]该文献见于《日本公私收藏敦煌遗书叙录(二)》一文。关于此题记需要补充的一点是,题记上虽提到“雕印”,但施萍婷先生认为此件实际上不是印本,而是写本。施萍婷:《日本公私收藏敦煌遗书叙录(二)》,《敦煌研究》1994年第3期,第99页。(P99)

另外,S.0086《淳化二年四月廿八日马丑女回施疏》中写道:“奉为亡女弟子马氏,名丑女,从病至终七日,所修功德数……转《妙法莲华经》十部……《佛顶尊胜陀罗尼》六百遍……将奉为亡过三娘子资福,超拔幽冥,速得往生兜率内院……”该文书是马丑女的家人为马丑女设供、转经时使用的回施疏,里面提到马丑女家人为马丑女转念的经典中就包括了《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其目的是希望她能远离阴间,往生兜率内院。北大D184《杨廷光发愿疏》载:“又愿家内平安,设一七人供,写《药师经》一卷、《无常经》一卷、《观世音经》一卷、《菩萨戒经》一卷、《多心经》一卷、《尊胜经》一卷。右件供并写经,愿家内大小平安,无诸灾障。今因两次,请为表叹。十月廿三日弟子杨廷光疏。”该经疏中提到的经典可谓是显密并重,佛教信众将《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与其他显教的佛经一同抄写供养,以求全家大小平安,无诸灾障。

二、比丘惠銮写经题记相关问题的探讨

在众多与佛顶尊胜陀罗尼相关题记中,S.2566与S.4378V写本是比较特殊的两件,因为这两件文献是有明确题记纪年由比丘惠銮抄写的写经。S.2566《佛顶尊胜加句灵验陁尼启请》尾题:“比丘惠銮今者奉命书出,多有拙恶,且副来情,谨专奉上,伏乞受持,同沾殊利。时戊寅岁一月十七日在沙州三界寺观音院内写《大悲心陀罗尼》《尊胜陀罗尼》同一卷毕。”S.4378V《佛顶尊胜加句灵验陁尼启请》尾题:“比丘惠銮今者奉命书出,多有拙恶,且副来情,谨专奉上,伏乞受持,同沾殊利。时己未岁十二月八日江陵府大悲寺藏经内,写《大悲心陀罗尼》《尊胜陀罗尼》同一卷了。”

学界曾对这两则题记中的“己未岁”和“戊寅岁”的具体年份进行探讨,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认为己未岁为公元899年,戊寅岁为公元918年;二是认为己未岁为公元959年,戊寅岁为公元978年。两件写经的具体年代尚无定论,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们应是九至十世纪的写经。惠銮为何要将在江陵抄写的佛经带到敦煌,为何时隔多年仍专门抄写《大悲心陀罗尼》《尊胜陀罗尼》这两类文献,这是我们想要探讨的问题。

(一)惠銮从江陵前往敦煌的原因

江陵,又名荆州,即现在湖北荆州。中古时期,江陵府为当时南中国中部以及长江中游最大的都市[1]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第四卷)·山剑滇黔区[M].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86.(P1079)。隋唐时期是中国佛教发展最为繁荣的时期,作为当时南中国中部最大的都市,江陵是佛教重要的传播地点。佛教天台宗创始人智顗就是荆州人,开皇十三年(593)智顗在荆州开坛讲法,形成天台宗的荆南正法;唐代玄奘西行取经前曾在荆州说法,由此开启他的弘法事业;神秀曾迁移荆州,随后创立禅宗北宗[2]徐文武.论隋唐时期佛教在荆州的传播[J].荆楚学刊,2013,(5).(P5-10)。然而到晚唐五代时期,由于藩镇割据、黄巢起义以及其他战乱破坏的原因,荆州地区的佛教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荆州虽然因其自身深厚的历史积淀佛教仍较为繁荣,但已经远不如前,同时期五代十国中其他政权的佛教发展已经比荆州发展要好[3]张跃飞.五代荆南政权的佛教[J].中国社会历史评论(第十五卷).天津古籍出版社,2014.(P57-73)。相比而言,此时偏于西北一隅的敦煌,由于历来重视佛教,而且当时敦煌的政治环境较为安定,吸引不少中原僧人前来巡礼圣迹。

其实在惠銮到敦煌之前,荆州与敦煌的联系早在南朝梁武帝天监年间已经存在。敦煌文书S.0081《大般涅槃经卷第十一》写本末尾就有这样的题记:“天监五年七月廿五日,佛弟子谯良颙,奉为亡父,于荆州竹林寺敬造大般涅槃经一部。愿七世含识,速登法王无畏之地。比丘僧伦龚、弘亮二人为营。”不过,晚唐五代时期由于战乱不断,致使中原各地道路不通。这一时期的著名诗僧齐己在《夏日寓居寄友人》一诗中云:“北游兵阻复南还,因寄荆州病掩关。”[4](清)彭定求等编,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全唐诗(卷八百四十四)[M].中华书局,1999.(P9611)又,敦煌文书S.2094《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末尾有天复八载的年号。天复为唐昭宗的年号,但此年号仅使用四年(901-904)。904年昭宗改年号为天祐,所以不存在天复八载这样的年号。这一现象的出现,从侧面反映出晚唐时期,战乱频繁导致交通不畅,导致中原年号更改的消息未能及时传至敦煌。

在南北交通如此不便的情况下,惠銮仍要北上敦煌,很可能是因为中原战乱导致荆州佛教衰落,惠銮一心求法希望能到敦煌潜心学佛。惠銮在北上时,把自己在荆州所抄的S.4378V号写经也带到敦煌,想必这件写经在惠銮看来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而惠銮在荆州和敦煌都抄写包含尊胜陀罗尼和尊胜启请文内容的文献,一方面说明这类文献在惠銮心中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荆州与敦煌两地相距甚远,但两地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的盛行程度与影响力应是一致的。更进一步地说,即使在全国南北交通不便的情况下,佛教文化的交流在全国范围内依旧是通行无阻的。惠銮可视为晚唐五代时期荆州与敦煌两地佛教文化交流的使者,他从荆州到敦煌的活动,无形中推动了敦煌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的发展。

(二)惠銮写经的用途

除S.2566和S.4378V为明确的由惠銮抄写的写经外,近年来有学者指出藏经洞还保存有第3件比丘惠銮的写经,即世界民间藏敦煌文献海华堂HHT040号[1]于华钢主编.世界民间藏中国敦煌文献(第二辑)[M].中国书店,2017.(P11)。将上述三件写经进行对比,可发现三件写经的内容相同,而且笔迹相似,应该都出自同一人之手,即比丘惠銮。S.2566和S.4378V写经均抄写有《大悲启请》《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神妙章句》《佛顶尊胜加句灵验陀罗尼启请》以及《佛顶尊胜加句灵验陀罗尼》四种文献,而HHT040号中抄写了《大悲启请》《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神妙章句》以及《佛顶尊胜加句灵验陀罗尼启请》,其中《佛顶尊胜加句灵验陀罗尼启请》后半部分已经丢失。结合S.2566和S.4378V两件写经,可推测HHT040号写经已佚部分应还抄有《佛顶尊胜加句灵验陀罗尼》。简言之,现发现三件惠銮写经,其抄写时间虽不一致,但所抄内容完全相同。

对于惠銮抄写的三件写经,从写经内容组合的情况来看,这三件写经不仅抄有尊胜陀罗尼,还抄有大悲陀罗尼及二者相应的启请文。启请文是用于佛教法会或仪式中的一种文体,尊胜启请文即尊胜法会或其相关仪式上使用的文本。而从写经形态上来看,这三件写经又可以分为两种不同的形式,S.4378V、S.2566属于一般的卷轴装写经,HHT040号则是册子装写经。在敦煌藏经洞出土的文献中,绝大部分是卷轴装,另有少部分其他形式的写经,册子装属于少部分其他形式写经中的其中一种。从九世纪前半期开始,册子装写经开始大量出现,由于它比卷轴装和折本更便于携带,往往用来抄写通俗佛经,或是陀罗尼咒、愿文文范、佛赞文等类似文献[2](日)藤枝晃著.徐庆全,李树清译.敦煌写本概述[J].敦煌研究,1996,(2).(P104)。

敦煌文献中保存有三幅“尊胜咒坛”图分别为S.painting174、S.2498、BD.06125。以S.painting174“尊胜咒坛”图为例。该图像中心画一莲花,写有“佛”一字,表示咒坛的主尊佛。围绕中心的莲花画有东西南北四门,并标有小字,方位关系明确。各门标有“天王”二字,意为四天王守护四门之意。在各门中画有香炉、水器、瓶、灯等物品,并用小字标注。该坛城图一一标识出尊神、法器、供物所安放的空间位置,是一幅标准的坛城设计图。在《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及其相关的仪轨中均有关于作坛的内容,而“尊胜咒坛”图即根据其相关作坛内容而描述绘制的坛城图[1]沙武田.敦煌画稿研究[M].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P338-341)。

在佛教里,启请是举行仪轨等法事活动中不可或缺的步骤,它具有启请诸佛菩萨降临道场,见证成就的作用。唐开元年后,依据《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发展出一些破地狱的仪轨,称为“尊胜法”。惠銮所抄写的尊胜启请文与尊胜坛图白描画稿的发现,说明当时敦煌社会存在着与佛顶尊胜陀罗尼相关联的仪轨法事。HHT040号作为汇抄有尊胜类和观音类册子装的写经,其装帧相比卷轴装更适合翻阅和使用,很可能就是当时敦煌佛教寺院为民众举行相关佛教仪轨法事活动时经常用到的文本,而尊胜坛城图则可作为在仪轨法事活动中社坛做法的参考设计图,二者相互配合使用。由此,我们推断惠銮所抄的写经,是惠銮或其他僧侣在佛教仪轨法事活动场合下所使用的文本。

三、写经题记所见敦煌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的特点

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传入敦煌之后,由于《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所提到的灭罪、破地狱为信众所重视,因此在敦煌地区快速传播,并得到了一定的发展。唐代在中原内地,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最主要信仰活动建造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当时陀罗尼经幢数量之多已引起帝王的注意,会昌灭佛期间,唐武宗曾下敕:“天下尊胜石幢,僧墓塔等,有敕皆令毁拆。”[2](日)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P140)尽管武宗灭佛时期曾拆毁大量陀罗尼经幢,但时至今日,我们仍能在不少寺庙中看到各朝代遗留下来的经幢遗迹。不过,与中原内地相比,敦煌地区并没有发现实物经幢,即使是壁画中出现的经幢,也非石经幢形象。可见,建造陀罗尼经幢并非敦煌地区的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主要表现形式[3]关于敦煌地区没有发现陀罗尼石经幢的这一现象,可从敦煌地区自然条件进行考虑。敦煌石窟的岩石属于酒泉系砂硕岩,是由大小卵石夹杂砂土胶结而成,成岩时间较晚,虽有坚硬的卵石,但整体上仍不够致密,尤其风化后的表面比较疏松,其并不具有整体岩石的硬度。因此,敦煌地区的岩石不像石灰岩、花岗岩那样能用于石经幢的制作,这可能是敦煌地区没有发现经幢实物遗存的原因。。佛教信众热衷于抄写佛经来建立功德,认为抄写佛经越多,功德越大。在敦煌这个有着抄写、供养佛经传统的佛教圣地,敦煌地区的佛教信众自然会选择抄写《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来表达对此经的尊崇。从敦煌写经题记所记录的情况来看,敦煌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信仰群体的广泛性

《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作为宣传、弘扬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的重要载体,归根到底,其服务的对象主要是在敦煌当地生活的民众。从佛顶尊胜陀罗尼写经的题记中可以看到抄写佛顶尊胜陀罗尼文献的既有如斛斯敬善(北大D077)、汜感儿(上图094)这样为家人祈愿求福的清信佛弟子,又有法辩(S.4723)、怀智(S.4962)这类佛教僧人,还有“前同河西节度副使、银青光禄大夫、试鸿胪卿、兼肃州刺史”,但由于敦煌被吐蕃占领而自称为“破落官”的杨颙(BD.08034-2)。这说明尊胜信仰群体涉及僧俗两众、官员平民。李正宇指出,唐宋时期敦煌佛教覆盖敦煌社会的各个阶层,上自节度使、敦煌王,各级官员、僧官、僧尼,下至农工兵商、奴婢佣作、男女老少[1]李正宇.唐宋时期的敦煌佛教[C]//载郑炳林主编.敦煌佛教艺术文化论文集.兰州大学出版社,2002.(P367)。从写经题记记录的情况来看,敦煌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的信仰群体亦如整个唐宋时期敦煌佛教一样,涵盖敦煌社会的各个阶层。但总的来看,抄写佛顶尊胜陀罗尼文献的群体主要为一般老百姓和佛教僧尼,上层官员或世家大族抄写的情况虽有存在,但并不常见。

(二)信仰动机的功利性

敦煌民众虔诚信仰佛教,广作功德,信众并不完全依靠佛教义理,而是以经像崇拜为中心,侧重开窟造像、写经诵经、礼拜斋戒等信仰实践活动。各种各样的信仰实践活动是敦煌民众日常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而各类信仰实践活动都有其目的,不可避免地具有很强的功利性与实用性[2]党燕妮.晚唐五代宋初敦煌民间佛教信仰研究[D].兰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P180-181)。从佛顶尊胜陀罗尼文献的题记可看出,敦煌民众抄写《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祈求的内容十分广泛,多与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以及个人和家人的生老病死相关。另外,还存在祈愿国泰民安、五谷丰登的情况,这是佛教护国护民思想的重要体现。由此可见,敦煌信众抄写《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的目的和动机具有强烈的功利性色彩。

(三)与佛教其他信仰的交融性

李小荣先生指出,“隋唐五代宋初的密教信仰具有极大包融性”[3]李小荣.敦煌密教文献论稿[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P379)。这一点在佛顶尊胜陀罗尼写经的题记中亦能体现。比丘惠銮所抄的三件写经,其内容完全一致,均为佛顶尊胜陀罗尼类和观音类文献,佛顶尊胜陀罗尼的破地狱与观音的往生净土是惠銮将二者结合的重要原因。而在不少发愿文中亦提到,敦煌民众乐于将《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与其他不同类型的佛经一起抄写,以期达到禳灾祈福的目的。可见,在信众心中,不同宗派的经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要经中的功能可以满足内心的需求,他们都会一并抄写,这体现出敦煌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的交融性。

四、小结

抄写佛经作为佛教信众一种表达自身佛教信仰的重要方式,信众往往会在佛经中留下抄写年份、目的及当时社会背景的题记内容,这些题记为我们研究佛教的发展、民众的信仰心理等问题提供了宝贵的原始材料。通过对敦煌佛顶尊胜陀罗尼写经中的题记的分析,我们可发现,唐宋时期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在敦煌地区广泛流传,敦煌信众抄写《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以求得各种功德和福报。而比丘惠銮写经的相关内容,不仅可视为敦煌与中原佛教交流的见证,亦说明了敦煌地区佛顶尊胜陀罗尼仪轨法事活动的盛行。从敦煌写经题记所记录的情况来看,敦煌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具有信仰群体的广泛性、信仰动机的功利性以及与佛教其他信仰的交融性这三个特点。也正是基于以上三个特点,佛顶尊胜陀罗尼信仰在敦煌社会中长期流行,并得到敦煌民众的广泛信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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