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 悦
(暨南大学 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632)
明清时期,各地开始涌现修建会馆的风潮,江西会馆在江西移民迁徙的背景下在中南部地区广泛出现。明清两代江西生齿日繁,有着巨大的人口向外推力,严苛的生存条件迫使人口外流,寻找出路。明代王士性对此记载为, “江、浙、闽三处,人稠地狭,总之不足以当中原之一省,故身不有技则口不糊,足不出外则技不售。惟江右尤甚,而其士商工贾,谈天悬河,又人人辨足以济之。又其出也,能不事子母本,徒张空拳以笼百务,虚往实归,如堪舆、星相、医卜、轮奥、梓匠之类,非有盐商、木客、筐丝、聚宝之业也。故作客莫如江右”[1]。贵州作为人口密度最小的地区之一,南方的人口洼地,天然具有吸引外来人口的条件。江西人则是贵州客民中最庞大的一个群体,其或移民,或经商,来到贵州参与开发和经济建设。
江西会馆一般并不会直接冠以会馆之名,而是假借祠、庙名号,主要称作万寿宫、许真君庙、旌阳祠等名,而行会馆之实。万寿宫本是江西民间祀奉先哲许逊的祠庙,唐宋以来成为净明道派的载体,后随着江西人的迁移在各地建立起来,并成为一种集科考、商业、移民为一体的同乡组织活动。可以说,省外的万寿宫基本是由江西人兴建的,在西南各省尤是如此,万寿宫基本可以等同于江西人的会馆。
另外,万寿宫只是个统称概念。除万寿宫外,江西人还信仰萧伯轩、晏戌仔,建有萧公庙(祠)、晏公庙(祠)、仁寿宫、水府庙等,只是数量不多,在江西人所建庙祠中只占少数。清人谢圣纶在《滇黔志略》中曾有言: “滇、黔各处,无论通衢僻村,必有江西人从中开张店铺,或往来贸贩。凡郡邑商贾辐辏之所,必醵金建‘萧公祠’以为会馆,而美其名曰‘万寿宫’。”[2]因此,可以将许真君庙、萧公庙、晏公庙等通称为万寿宫进行论述。
在江西省内,万寿宫主要作为宗教场所,承载的是江右人长期以来形成的许逊信仰和水神崇拜。而在省外,方志的记载和当地人的观念都有一个共同的表达,即万寿宫等同于江西会馆。故而可以想见,寓居在外的江西人应是赋予了万寿宫多重的职能。
首先,万寿宫是一个联系乡梓、沟通同籍的主要场所。作为在外江西人的首要目的地,其能给予同乡的失业者、流浪者一处落脚之地,或资助返乡路费,或帮助介绍职业,甚至还有其他公益职能。民国《平坝县志·祠祀志》载: “万寿宫祀晋旌阳令许逊,相传逊亦斩蛟除水患,江西被其功德,奉为福主,凡寄籍他省者,必共同组织此宫,一以报祀功德,一以团结乡情,故亦称江西会馆。他省会馆在黔中省者以此为最多。”[3]另有民国《开阳县志稿》载: “万寿宫系江西各府同乡人集合之所,其历史最久,其势力亦厚。溯厥由来,多系明初随军至此,其后因贸迁来者亦繁。遂藉桑梓情谊,积资捐产,共谋建设会馆,以为联欢之所。”[4]可以看到,共同建立万寿宫,已经是在外江西人的普遍选择。并且其是贵州数量最多的外省会馆,历史久,势力深厚,对贵州产生的影响亦大。
其次,万寿宫是个带有江西人信仰的场所。其中供奉的是江西民间普遍信仰的几位治水英雄,是江西人共同的情感寄托和精神慰藉,一般会定期组织朝拜、祭祀等活动。从前文引文可得,报祀许真君功德就是万寿宫建立的主要原因之一。另外,这还是移民后裔追祀先祖的地方。朱晴晴在小江侗族地区发现一份家谱上的万寿宫资料:
吾等万寿宫数姓为不受异姓寨头恶棍之欺凌,示嘱后人务须奉公守法、团结一致,发扬祖宗忠厚老实良民作风。故我辈念其江西之根本,自愿组合,筹措资金创业,以备后人祭扫之用。协议规章定为:万寿宫会馆内人的百年仙逝后的一切财产,有房归房,无房归馆,在生应视同骨肉,互相帮助解决困难。违背诺言者,群起而责之,弃也。[5]
可以看出,小江万寿宫的资产主要用作祭祀先人,维系共同的祖先认同。而在这里,万寿宫已不仅是个文化象征,而且是江右移民的资金 “蓄水池” 。
再次,万寿宫是江右商帮进行商业活动的场所和议事场所,解决同乡或者行业内的商业纠纷,调解合伙人之间的内部矛盾,或者对租赁、典押、买卖等行为进行公证等,是一个民间自发认同的商业机构。民国《麻江县志》录有嘉庆年间艾颖达为万寿宫撰写的记文:
万寿宫者,乃吾乡崇建,许真君禋记者也。乾隆四十二年有同乡陈君文龙者,协同八友发起五十金,赵公会壹角,至四十六年,解会,用结余银生息。乾隆五十九年,得买王宅田壹份,田价、画字税契共去银壹百金,九友公议此田收谷永作焚献之资。八友者,张君钦、吴起正、张惺万、邓继绂、陈庆恒、刘宣、陈礼恒、刘宽。又艾佩荪撰记尝闻可,与乐成难与图,始又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予不谓然,有志者事竟成耳,自古立大功定大疑,无不以终始为兢兢,诚得其人无不成者,萧公会亦一端也。其始临府十二人共出银三十两,交肖会生息,是谋始有人也,至次年将本利交下手,每岁以四月初二为交息期,不少分毫。自乾隆五十七年起至今二十年,共得银若干两,是图终有人也,向使十二人中有一畏难者,则不可谋,始有一自利者则不能图终,今皆无畏难心,无自利心,谓非有志竟成者哉。十二人爱乡敬主,始终不渝。若张君钦、张惺万、皮仁厚、汪彩生、徐相生、吴和锡、刘德贞、陈灿周、杨显亲、杨高政、何盛方、陈亨、周应揭志之,以为吾乡人范。[6]
麻江万寿宫已与前文的小江万寿宫产生了差别,除了收谷永作焚献之资,张君钦等人与江西人成立的萧公会所从事的已经是纯粹的商业活动。发起人以江西人的共同身份,召集同乡集资募资,进行商业投资,之后分得利息。这似乎已经成为客居黔中的江右人所普遍接受的商业模式,其能顺利运行还是需要依托万寿宫这一会馆性质的场所。
此外,万寿宫是带有商业中心功能的场所。除了上文表述万寿宫既是江西人的活动中心,也是贵州各地的中心场所,常能吸引当地群众聚集。最直观的体现便是万寿宫普遍建有戏台。《都匀县志稿》卷十一即记道: “万寿宫即江西会馆,在(都匀)城内大西街者清光绪初建,有正殿五间,后殿三间,戏台一座,两厢酒楼各六间。”[7]兴义县万寿宫,在城内皮匠街,前楹为戏台,后楹分二院,中祀许旌阳真君像。平远州万寿宫,在南门外,前戏楼三间,正殿五间。玉屏县万寿宫于康熙年建,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筑堤拓基,增建戏台。王士性评论江右俗力本务啬,其性习勤俭而安简朴,其俗善积蓄,绝不作鲜衣怒马、燕宴戏剧之用。然而各地万寿宫皆建有戏台,且在临街显眼处,如此看来并非仅供江西人自娱自乐,而是另有大用。江西商人常在万寿宫举办民俗活动和庙会,并且请戏班唱戏,这成为吸引当地人、带动消费的重要活动。江西商人也得以围绕万寿宫售卖货物、洽谈生意。这就是各地的万寿宫常常规模宏大、建有华丽戏台的原因。万寿宫就是各地场市的中心和标志,是商业活动的中心场所,是一个地方的地标。从一座万寿宫有无戏台这一点也可判断,其为商业会馆,抑或移民会馆。
笔者通过查阅现有方志记载以及归纳、综合前人统计数据,仔细核对、勘比,剔除重复者,增补缺漏者,没有明确来源出处者不取,得出明清贵州全省共建有万寿宫222 座,仅仅少于江西、四川两地的数量。北到狮溪口,西南至捧鲊,东南至丙妹铺,大到贵阳,小到乡村市场,均有万寿宫存在。贵州各府州中贵阳府数量最多,达到32 座。此外,超过20 座万寿宫的府州依次有遵义府(28 座)、镇远府(23 座)、安顺府(21 座)。以上四府分别对应了黔中、黔北、黔东和黔西。而在各府府治之外,数量最多的几个州县则分别是绥阳县、黄平州、黔西州,分别坐拥11座、10 座和8 座,其余各府属州县的万寿宫数量基本都在7 座以下。这三个州县也恰好是黔北、黔东、黔西的代表。在黄平州,州城内万寿宫为古城会馆建筑之最。黔南地区万寿宫数量最多的县级行政区是独山,有5 座万寿宫。万寿宫在10 座以下的府州厅有5 个,分别是铜仁府、石阡府、平越州、普安厅、松桃厅。平越在贵州中部,有7 座万寿宫。普安居于黔西南,有3 座万寿宫。铜仁有8 座,石阡有6 座,松桃有1 座,三地都处在黔东北。另外,黔东北的思州府、思南府各有11 座万寿宫。黔北的仁怀厅则是省内万寿宫分布密度最大的地区,坐拥12 座万寿宫,但是辖域在府州厅中最小,是为分布最密之地。
万寿宫的分布并不如以往所认为的那样,黔东、黔东北占有很大比例,并由此得出距离江西越近就越多的结论。黔西的万寿宫数量没有明显少于黔东,由东向西递减的说法似乎是站不住脚的。反之,排除交通、矿产等几个重要影响因素,仅从地域分布来看,应该呈现出从北向南递减的趋势。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万寿宫的分布以普安大道为分界。普安大道沿线有65 座万寿宫,占总数的29%。普安大道以南地区只有55 座万寿宫,不到总量的四分之一,而大道以北则接近半数。在黔南,北盘江以东至黔南通道之间六百余里有较大一块分布空白区,八番地区只有9 座万寿宫,新疆六厅更是仅有6 座。
万寿宫主要分布集中在交通干线以及各地场市。
明清时期,虽然贵州地区道路得到开辟,但水陆交通较中原地区仍不甚发达,往来不便。故而更显现出少数几条交通干道的重要性,商业多集中于水陆交通要道之上。早期进入贵州的江西人也大多沿主要道路定居,其中不乏沦为路匪之人。《明英宗实录》载: “黔患不尽在苗,其为道路梗者,苗十之三耳……出劫于道则有浙江、江西、川、湖流离,及市鱼盐瓜果为生者,撺人其中久之化而为苗,苗倚为命,弄兵徂诈,多出其乎。”[8]
从陆路交通看,万寿宫主要分布集中于贯穿贵州东西的普安大道、由云南通往四川的乌撒道、贵阳往北通四川的贵北大道,以及平越向南由独山州丰宁上下司入广西南丹的黔南通道。普安路沿线附近,思州、黄平、贵定、贵筑、安平、普定,均是万寿宫分布较多的地方,整个普安大道沿线,万寿宫数量占全省总数的29%。贵北大道沿途有29 座万寿宫,占总数的13%。
黔南通道附近的都匀、独山不仅有万寿宫,而且沿途旅店多是江西人开办。这四条路是万寿宫分布最多的陆上通道。而依靠水运码头分布的万寿宫,则多集中在黔北、黔东地区。乾隆三年(1738 年),工部批准贵州巡抚张广泗之请,同意开通自都匀起,由施秉通清水江至湖南黔阳直达常德的清水江水道,以及由独山之三脚屯,经古州抵广西怀远,直通广东的都泥江水道。黔北依水而建的万寿宫则主要分布在乌江水系和赤水河沿岸。
万寿宫多分布于贵州各地场市。入清以来,贵州场市渐多,特别是在康乾时期,场市星罗棋布,遍及四乡。修文县一万寿宫在县北养龙老场小街。思南府则各场市各有万寿宫,均由江西商公建。印江 “天堂万寿官,距县城29 公里,建于清嘉庆八年(1804年)……万寿宫系康熙五十八年(1719 年)开设场镇以来,民间贸易兴盛,江西客商在此修建的江西会馆”[9]。水城厅下的寿佛场,有万寿宫。独山鸡场下街有万寿宫,清光绪三年重建。李良品总结贵州集市大多依镇而建、依街而兴,分布广、网点多,隔一段就有一处集市,都采取定时定点 “赶场” 形式进行商品交换。[10]在贵州场市出现之初,江西商人适时抓住机会,抢占了各地的市场,并随之出现了各地场市的万寿宫。江西人和万寿宫分布最多的是驿路驿站型、水运码头型、物资集散地型以及行政中心型等几类场市,而较少出现在卫所屯堡型和土司署城型场市,这也更加说明了万寿宫的商业属性重于移民属性。
万寿宫在贵州各地均有分布,至清代全省仅有7县未明确记载有万寿宫,多者一县有10 余座。可以肯定的是,大部分万寿宫都与江右人的经济活动息息相关,若要探析江右人的生产、经营与贸易,可以对一地的万寿宫进行观察。现选取清代开州、独山州两个典型地区为例,从当地万寿宫来看江西人所从事的经济活动。
贵州万寿宫的大量出现和贵州矿产开发的进程大致保持同步。在清代,这一进程自康熙朝起,至乾嘉时期达到顶峰。在贵州矿产重地之一的开州,江西人的生产经营即围绕矿场展开。
开州有万寿宫4 座。义里马场万寿宫记载不详,民国时已改为义学。其他3 座,一座在开州城内复兴街,建于乾隆年,由抚州客民杨公友捐修,咸同年间被毁,后重建。第二座白马洞万寿宫初建何时未知,与复兴街万寿宫同,俱毁于咸同时,光绪初由开州知州龙声洋主持重建。第三座两流泉万寿宫则是目前所知开州最早的万寿宫,建于康熙七年(1668 年),当地人称其为老万寿宫。两流泉老万寿宫的建立与两流泉开场同步。老万寿宫在五区内两流泉街后,碑记无存。开州几座万寿宫的建造时间和建造地点,与当地矿产开发和场市的经济发展密切相关。
《开阳县志稿》记载了当地最重要的汞矿资源, “贵州之所以以产汞著称者,白马洞与万山厂二三产地为之也。万山厂不在开阳,开阳汞矿产场之有名色者数十处。汞苗之发现,不知其始于何年……有所闻自明末流寇猖獗,祸延黔中,兵戈扰攘,因以停废始。康熙中,复开办,至乾嘉号称极盛焉……白马洞与万山厂齐名,其开采也,可计日而待矣。兹就采访所得,分述于后”[11]。开州是贵州产汞重地,开矿时间悠久,并且因品质好而著称。明代王士性评价道: “贵州土产则水银、辰砂、雄黄。人工所成,则缉皮为器,饰以丹朱,大者箱匮,小者筐匣,足令苏、杭却步。”[12]其中所述辰砂,实为贵竹(贵筑)所产。明时开州水银即已扬名,彼时矿场还置于水东安氏土司控制之下。明末清初,贵州政局尚未稳定,兵戈扰攘,矿场停废,直至康熙朝重新开办。
开阳汞矿中,又以白马洞和万山厂为最,两地产量最多。《开阳县志稿》记载: “当乾嘉之际,汞厂极旺,他处姑不备论,即白马洞一带矿工,但在万人左右,其工人多来自东路,矿主年年均遣人至思南一带召募之。”[13]而销售贸易中心则是在原名永兴场的两流泉。 “两流泉西据白马洞二十五里,东据县城三十里,为川黔、川湘古道交叉点,居各汞矿产地之中央。川之盐商,赣鄂之布商,会萃其地,富商大贾,终岁云集。”[14]如此直到乾嘉时期,开州汞矿开采盛况空前,全州常有炼汞炉3000 余座,工人上万,日产水银 800 余斤。伴随汞矿的开采,南来北往商贾云集,商贸繁荣。各地商人满载丝绸、日用百货而来,出市交换水银而归。一时之间白马、永兴场店铺林立,住户逾千。
其中,江西人扮演了异常活跃的角色。《黔南识略》载: “自马蹄关至用沙坝之洋水、热水,土著居民则皆依砂厂为资生……江右之民麇聚而收其利。今砂厂归贵筑县抽税,其一切弹压稽查州为经理。”[15]《开阳县志稿》载: “两流泉与下洋水之间,有地名马路,即白杨林敢板冲汞厂大发时,运输柴煤之路线,其路较平,多用马运,故名马路焉。矿主有独资合资之分,十之八九为黔人,汞商则十之八九皆江西两湖人也。以两流泉为汞之销售场。”[16]“康熙中,(开州)州官杨文铎,正月到省,为上宪拜年。路经今之双流镇,闻鞭炮声,彻夜不辍,叩其故,团甲为言,系江西商人来此贩买水银,生意甚大。”[17]
显然,江右商帮是参与当地汞矿贸易最深入的商人群体,获得了近乎垄断的地位。除此之外,江西人借由区域贸易中心两流泉,每年运棉花、布匹到此出售,购买水银销往汉口等地,富商大贾,终岁云集,江西商人每年运往汉口的水银就约在五百担以上,经营棉布的商号也有 “八大家” 。
江西的富商大贾往来贸易,定居开州也属正常,因此也就能看到开州人大多从江右迁来的说法。仅以商贸中心两流泉为例,两流泉两大家族朱氏、萧氏,均言其先世康熙年间自江右来此。另一大望族钟氏,亦认为其 “始祖必凤公自康熙年间由江湖移来,世居中国云贵开州两流泉” 。两流泉最显要的几大家族一致认为自己并非本地人,而是从江西来此定居,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另外,开州周氏言其先世周兴为江西吉水县人,洪武年间随颍川侯傅友德南征,之后驻兴隆卫,卒封明威将军,世袭指挥。后代子孙迁居开州,崇祯四年(1631 年)开州建州时,周氏后裔能让迁祖冢五所建立学宫。除周氏自叙明代随军迁居隅此,朱、萧二氏均是在清初开州开放场市的商业背景下赴开州贸易定居的。据朱氏家谱,始迁祖朱之鹄于康熙年间从江西来永兴场即两流泉贸易经商,时间上是在两流泉开场之后,并在两流泉安家落户,自此成为两流泉望族。
自康熙初年开场市后,因凭矿产开发,开州开始兴盛。乾嘉时期汞矿开采达到高峰,开州随之在嘉庆、道光时达到最盛。《开阳县志稿》载: “嘉道之际,两流泉最称繁盛。每元宵龙灯萧鼓三十余部,喧瑱彻夜。”[18]其中离不开江西人的推动,江西人作为对当地影响最大的一个外省群体,深度参与了地方发展与建设。正是嘉道年间,开州各族开始兴修族谱、追祀先祖,江右后裔的说法在这时纷纷出现,流布甚广。
兴盛之后的转折出现在咸同两朝。咸同之际,开州由于地当要冲,损失严重。州城原本八百余户,兵燹之后归来者二十四户。第一场市两流泉一千余户,更是仅有十三户回归,人口流失可见一斑。休养生息六七年,尚不得恢复,村寨场市旧日屋基土塍,仍处处皆是。反映到江西人身上,则是万寿宫遭战乱毁坏,商业活动停滞。但和西边的修文县一样,咸同之后万寿宫在很短时间内就都能得到重建,江西人的数量和财力亦由此可见。
不同于开州江右商人因矿而兴,独山的江西人凭借控制商路而发家。明人王士性将横贯贵州东西的普安大道称为一线之路,其实黔南亦是仅借一线之路,从黔南通往广西南丹州,基本仰赖都匀—独山大道。乾隆《独山州志》阐述了这条驿路的重要价值和独山的特殊地位,独山处于贵州的 “边隅,且系苗疆,宜乎人迹罕至,乃场市最多何也?盖其地通粤西南丹暨本省荔波一带,彼皆不逐舟楫,货物所须,多运自独山,即彼地所有,亦必运至独山发客,懋迁化居,势使然也”[19]。
黔南仅此一条驿路,沿途如独山等市镇皆由交通而兴,其重要性已无须再证。在明代,这条商业要道则被江西人完全控制。明末徐霞客游历贵州,由桂入黔即是经行此路,其记录道,在广西南丹, “茅舍数家在西山陇上,皆江右人,为行李居停者”[20]。由南丹州往北至独山丰宁上司,入南门,有土垣环绕, “门内即宿铺,江西人” 。继续向北经独山州达都匀郡城, “宿逆旅,主人家为沈姓,亦江西人” 。沿途几地随处可见江西人的商业活动,逆旅宿铺皆为江西人所开办,即可想见江西人对此条要道控制之深。江西人不仅进行商业活动,更是涉入地方政治。 “(独山)州无城,一土知州,一明知州。土官蒙姓,所属皆土人。即苗仲。明官多缺,以经历署篆,所属皆客户。余所主者,江西南昌人黄南溪也,其人忠厚长者,家有楼可栖。盖是州虽无城,而夹街楼房连属,俱用瓦盖,无复茅栏牛圈之陋矣。”[21]独山流官多空缺,但地多平衍,客民不少。客民需要保障自身利益,故而实行自治,推举江西南昌人黄南溪为代表主事。由此亦可见,江西人在独山人数之多、势力之大。其中又尤以南昌人声势最大,民国《独山县志》中记载明末时举人万国清以及蔡氏家族,俱为江西南昌人。江西人在独山的经营效果显著,使得州虽无城,但楼房俱用瓦盖,无复陋矣。
控制黔南商路,并参与地方政治、经济之后,江西人多凭此路负贩为生。《独山县志》中有一例, “周应举,字正魁。康熙中,父仕鼎由江西临川徙独山,应举年八岁……尝经商南丹,囊颇有蓄”[22]。周应举定居独山后,即沿商路去往南丹经商。
江西人如此热衷经营这条商路,还有其他原因。徐霞客《粤西游日记》载: “在南丹州东南四十里,在金村西十五里,其南去那地州亦四十里。其地厂有三:曰新州,属南丹;曰高峰,属河池州;曰中坑,属那地。皆产银、锡。三地相间仅一二里,皆客省客贾所集。”[23]这或许就能解释通为何江西人对这条商路格外重视了。江西客商早已到达南丹参与矿产开发,和在开州类似,江右商也在南丹与外界之间进行其他商品的贸易。由此可见,明末以来,江西人徙居独山务农、经商,已是稀松平常之事。
通过对贵州万寿宫建造的时间和地域分布进行梳理,我们大致可以对万寿宫所代表的会馆类型进行定义。从所见的万寿宫记载和围绕其进行的社会活动来分析,其更偏向于商业型会馆,兴衰变化都与江西商人密切相关。但是同样不可否认江西移民对万寿宫建立的影响。在200 余座万寿宫背后,一是有着数量庞大的人口基础,二是江西人有着自身鲜明特征的文化和信仰。有了以上前提,江右商在清前中期的贵州商业热潮中适时把握住了机会,占据了贵州的商业市场,推动万寿宫建到了更多地方。万寿宫也在事实层面成为江西商人商业力量的象征,其现实性已经大于信仰性。早先的移民型万寿宫退场,商业型万寿宫不断以崭新的面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