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马
我是煤矿的子民
我的前半生都是在大屯煤矿度过的
作为一块站立的煤,行走的煤,清洁的煤
我在矿区的生活,是缓慢的
如运煤车,默默驶出选煤厂
我把矿灯顶在头上,煤炭就有了光
我把矿灯摘下
煤炭就躲进黑暗里,独自沉默
偶尔转动一下黑色的眼珠
以此,刷新着存在感
我是煤矿的子民
有时候,跟煤依偎在一起,已分不出彼此
连我起伏的鼾声,也仿佛煤的回音
我打着瞌睡,煤也低垂着脑袋
我醒来,煤立刻睁开双眸
一些被运往高处的煤
被误认为是展翅飞翔的雄鹰
其实,生活在矿山的黑哥们
永远都是一只只蹦跶在底层的蚂蚱
我是煤矿的子民
一辈子走惯了硌疼脚掌的矸石路
即便饥肠辘辘,也能抵御寒冷
我开采的是阳光
写下的是温暖人心的诗篇
我靠着矿山,轻轻地朗诵着
煤靠着煤,屏住了呼吸
听得津津有味
煤的身后是巨大的黑夜
我的正前方,是朝我走来的黎明
我是矿山的子民
我属于黑夜,更属于黎明——那万丈金光!
曾经的少年,一次次爬上矸石山
站在高高的山尖
眺望落日
天边的晚霞
正是孤独者酿制的红酒
四周的村庄,荒凉一片
被风一遍遍吹旧
只有冬日黑硬的树枝,站在风中
向着天空,伸出枯瘦的手指——
像灵魂一样裸露
我一刻也不能放弃写作
如同哲学家,一刻不能放弃思考
我常常,于深夜里醒来
在疲惫的眼底
硌疼我的,都是悲伤的煤粒……
煤层的褶皱,如大海的波浪
在深邃的光阴里
一层层反射出灵魂的光
黑色的煤,黑色的航母在黑海里航行
黑夜的更深处是闪光的乌金河
汹涌在时代的浪尖上
任红色的旗帜
在地心深处追赶太阳的影子
一个个黝黑闪亮的词
向着煤海的灯塔靠拢
超低空飞行的煤,释放出自由和欢乐
从消散的烟雾中,一跃而出
阳光与矿灯交织的魔力
是煤海深处的格言
如同夜空的星星、音乐和曙光
被我一一收藏于掌心
煤海情深,春宵苦短
一如灵魂的喷泉,煤海汹涌,火花四射
在春天,煤炭并没有死去
煤炭将永远活着!
我理解,与你相遇的每一个瞬间
那真诚的光芒将我照亮
我理解,春天的煤海
这沸腾的生活,还会再一次将我激活
一块煤里藏有亿万年的锦绣
在一块煤里,我能听见山谷的回响
一块煤注定来到我的心上
打开一座座青山
放飞一支支春天的骊歌
举一盏煤灯,举袅袅的炊烟和残梦
一半是风,一半是煤
听煤,诉说春天
说出一生的缄默,煤还在流浪
我辽阔的祖国就藏在那通红的火焰里
一块煤里有花香,有荷风
有春天的鸟鸣,有梦里梦外的诗
我是煤,我要呐喊!
我有梅的骨气,也有雁的低鸣
即使带着咳血的点点梅花
也要向着井巷深处艰难跋涉
我多么想啊,陪着一块古老的煤
去听一段滚滚东逝的长歌
听鸳鸯蝴蝶的旧梦
而浩荡的天风还在凌空飞翔
昨夜的闪电、流云,已滚过头顶
我多想开成一朵煤壁上的小花
开成“举世皆浊我独醒”的雪莲
望着你,我竟瘦成一截木头,一块焦炭
大风鼓荡,那煤海里的旗语
正喂养失聪的耳朵
千万里,我追寻你,带着腰间的酒壶
任胸中的层云荡开每一个清秋
青山,与我唱和
绿水,与我互答
一块煤如清风中的肺叶,滋润心灵
我甘愿做一块煤,做这人间的过客
我的雏菊,我的草药
我的南山,我的乌金
我从一块煤里打开体内的飓风,打开锦绣山河
打开龙吟虎啸、剑胆琴心
这被火焰灼伤的一生啊
犹如一匹匹战马在雪地里嘶鸣
煤炭煤炭,我用生命的肺叶交换春天
用炽热的肝胆熔炼誓言
用思想者的头颅
一次次撞开了祖国沸腾的熔炉
站在光的源头
煤炭犹如赤裸裸的灵魂
在一块煤的里面,有春秋大义
有千山万水,那跨越了亿万年的时光
只为与你匆匆相遇
人类的普罗米修斯
带来了火,万物有了秩序
风钻与铁锨,从你心的轨道上犁过
与煤对视是燃烧的渴望的眼睛
赤胆忠心,可鉴日月
站在光的源头
手持一把足以打开地下宝藏的钥匙
破译出地层深处的密码
双手推开棺椁,翻阅岩层史书
我看见迸射的火光
飘逸的煤尘一如春秋笔法
皮带轮,在飞速地传输煤海的潮汐
阳光之魂,已抵达银河的彼岸
一支古老而坚韧的歌谣充满了委婉曲折
站在光的源头
是盗火者的一生,诡谲的风云飘散
仰望矸石山的明月
目送乌金远行
带去火红的信念,带去矿山的风雨
那开往春天的列车
已穿越生死,正驶向遥远的地平线
太阳与煤,宛如浩瀚的星河
散发出一股神秘的力量奋斗在矿山上的不朽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