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爽
一辆银灰色的别克在车流中自如地穿来穿去,仿佛在给公路缝一条长长的线。车里播放着音乐,悠扬的曲调似要有意地搅动起空气——空气凝固了一般,把两个人的面孔绷得紧紧的,嘴巴也绷得严严的。突然一只流浪狗蹿到车前,男人本能地急打方向盘,车子像箭一样冲向路边的水杉……
林冠男
“冠男,你怎么样,还好吧?”
林冠男眨了眨眼,眼前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黑暗的边缘被一层毛茸茸的微弱的蓝光包裹着。他感觉自己像在没有月亮星辰的午夜突然跌进了一口黑咕隆咚的深井。他将手臂抬至眼前,用力地开阖眼皮,睫毛在手臂上扫起一阵酥痒。他想起这是于红和他谈恋爱时喜欢玩的一个游戏……十几年前,于红无数次抓着他的手臂横到眼前,两排小刷子一样浓密的睫毛沿着他皮肤的表面快活地扫来扫去……他的手臂,手臂上的神经末梢连带着心脏,便一同泛起阵阵酥麻微痒的快意。
此时竟能想起遥远的恋爱时光,他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可又是什么打开了尘封的记忆?冠男。是了,是这个称呼。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喊过他了。喊他的声音也是久违的,轻柔,温润,像清晨带着露珠的小花在缓缓绽放,和他第一次听到的一样。
他们能够相识,又顺理成章地走进婚姻,是因为一个电话。
这件事说起来,话有些长。
在他们那个年代,相亲是多数人通往婚姻殿堂的必经之路。他们却另辟蹊径。
那年秋天的某一天,他像往常一样打开QQ邮箱,无意中发现页面的左下角增加了漂流瓶的功能。点击进入,是一片旷阔蔚蓝的水域,他的心底蓦然泛起一种诗意。他想起中世纪的人们即是通过漂流瓶穿越广阔的海洋,开启一种有限却罗曼蒂克的交流;他想象着那些长年在海上漂泊的水手拾起瓶子时,黝黑的脸膛因惊喜而焕发出的光芒;他还想到凡尔纳的《格兰特船长的儿女》,困在荒岛上的格兰特船长三人,因抛下漂流瓶而得到格里纳凡爵士的救助。
没有指定收件人,与之相关联的是偶然、神秘、玄机以及无限的可能,这正是他想要的。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什么朋友。不是有意不合群,而是能真正合拍的人太少。但他从未悲观,他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人,或男或女,或长或幼,和他一样,在陌生地域的某个角落,正等待着他的呼唤和寻找,同时也正在呼唤和寻找着他……
小学六年级以后,父母允许他看更多的课外杂志。那些杂志的页脚常有一行小字,写着某某人的姓名、通讯地址和邮编。那时交笔友是件时髦的事。于是他把大部分零花钱换成了信封和邮票,把自己掏心窝子的话寄向祖国的四面八方。那些等待来信的日子让他兴奋而焦灼,多少个夜里他揉搓着自己正在发育的巴掌难以入眠。他想把这种感觉和身边的人分享,可是能说给谁听呢?家里,父母要么忙事业,要么忙家务;学校里,多是和自己一样娇惯的独生子女,冷漠又自私,根本成不了朋友,更别说成为肝胆相照的知己;至于老师,更是万万不能的,弄不好要写检查,检讨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陆陆续续地,他收到从祖国四面八方寄来的回信,有的字迹娟秀俊美,有的像甲骨文一样难以分辨,但它们无一例外,都不是他想要的。十二岁的他有些信命地告诉自己,这些人注定是过客,他要找的人一定还在前方等他。
狠狠按下鼠标左键的那一刻,他的眼睛潮湿了,仿佛面向真正的大海在奋力一掷,而被掷出的瓶子将与他此生的命运休戚相关。当时他还有种冲动,想给腾讯老大马化腾写封感谢信,感谢他的伟大发明,他甚至不无自恋、不无矫情地认为,漂流瓶的功能正是为他这样的人开发的。他真的太需要这样一个瓶子,和逝去的青春无关,和单身汉的身份无关,只是想找到一个和他灵魂相近的人。他以过来人的心态认定,这又将是一场漫长的等待,但他不怕。然而就在当晚,他便捞到回复的瓶子,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我一直在等你,你终于来了。
是的,无需多言,他要的就是这句话。泪水汩汩而下,他泣不成声,为这姗姗来迟的知遇之恩。
没错,她就是于红,回复他漂流瓶的人。
在她之前,没有任何人。
瓶子在他们之间往返漂流半个月之后,他终于鼓足勇气拨通她的电话。
“喂?冠男,是你吗?”
她的声音轻柔,一定如她温婉的性格;她的声音温润,一定源于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她的声音纤细,一定像她同样纤细的腰肢……沉浸于她美妙的声音,他浮想联翩,干涸已久的心脏化作一堆干柴燃起了爱的熊熊火焰。
看到于红的第一眼,说真的,他有那么一点失望。她的头发少而微黄,薄薄地覆在头上,没有湿漉漉的眼睛,也没有纤细的腰肢。她侧着身子半低着头,声音听起来越发细弱,偶尔抬起头,眼神像小鹿一样胆怯而慌张。他失望的念头一闪而过。多可爱的女孩子,他想爱她,想牵着她的手,领着她一起走向他神往的生命高度。
“冠男,你还好吗?”于红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他活动下四肢,“没事儿,我昏过去多久了?天都黑了。你呢,你怎样?”
“我还好,只是额头擦破了一点儿皮。”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起伏,措辞变得文绉绉的。他有些想笑,她平时说话不这样,她从来不说“额头”的,她一直管那个地方叫“脑门儿”。
林冠男看不见了,但是没告诉她。他不想给刚刚受到惊吓的她增加新的刺激,不过现在看来,他小看了她。关键时候,她竟可以这样地从容勇敢。
以前,她总说他不懂她。他坚决否认,只要她张口,他便知道她要讲什么。不过她讲什么都不重要,结婚这么多年,她没讲过一句重要的话。
她拿到护师证那天,他原本准备带她去饭店吃顿大餐庆祝一番。可她说,我是我同学中第一个拿到证的。他满腔的热情如同吹圆的气球,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根尖锐的芒刺,“啪”的一声,气球破了。看起来这么柔弱的一个女人,心底的俗气却无比强壮,不比就不能活吗?!
他多么希望她能真实地做她自己,穿她喜欢的衣服,做她喜欢的事,而不是时时刻刻看他的脸色。为了鼓励她,让她感受到自由,他甚至可以做到不去看她。当她穿着一身豹纹内衣在卧室里走来走去,他真的想哭。她在向他展示什么?下垂的乳房,松垮的臀,还是腰间勒红的裤腰带印?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没有哪一个女人会永远年轻,他当初爱上她,也不是因为她的外表。他需要的是一个和她灵魂高度契合的人,否则他不会苦苦等待那么多年。gzslib202204051020迄今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有关量子科学的文章时的那份兴奋。他兴冲冲地拿给她看,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沙哑。他告诉她,在两个有关系的量子之间,一个量子的改变必然会引起另一个量子的改变,而且两者的改变是同时同量发生的。她茫然地望向他,那又怎样?
他舔了舔嘴唇,我们的灵魂就是量子。比如我那天扔漂流瓶的时候,可能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识行为,而是受到了你的灵魂量子的吸引,我的意识行为是被动的。也就是说,我们的结合是必然的,从前我把它归结为一种缘分,现在我为它找到了科学依据。说完这些话,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她抬起手臂,他以为她会拥抱他。她却把手覆上他的额头,把他当成了她医院里因为发烧而胡言乱语的病人。
真他妈煞风景!
他把“量子纠缠”讲给一起做实验的女学生听。当然,他对这个女学生没有任何企图,只是想试试别的女人听到这些会有什么反应。那个梳着娃娃头的女孩没等他讲完,便放下手里的瓶瓶罐罐三步变成两步地跑过来,老师,您真是了不起,几句话就把我一直没想清楚的问题讲清楚了。您想啊,世界这么大,学校这么多,为什么我就偏偏成了这所学校这个专业您的学生,这是多大的缘分啊!也许在我见到您之前,我们的灵魂量子就在一起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后来他和娃娃头不只在实验室,还在酒店的床上“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了几次。 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被她那一番言论感动,更不会把她当成和自己灵魂接近的人。这些女孩他太了解了,既物质又现实,根本没时间也没耐心跟他玩什么灵魂的事。他只想试一下,这样的行为是否会让他对于红产生负疚之心。何况他知道这件事不费神,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事实证明,他一点都没看错,娃娃头毕业后就彻底和他失去了联系。她是欢天喜地走出校门的,因为从他这里得到一个非常满意的毕业论文成绩,外加一份因他的推荐而非常满意的工作。
他事后回想,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他要解决的问题,再好的风月也解决不了。当然,这件事于红不知道,算是他的秘密。于红会有秘密吗?想起她那张和她名字一样毫无生气的脸,他敢说她一定没有。想到这,他有点可怜她了,也许她有点秘密他心里还能好受些。
但他从来没想过和她离婚,直到昨天晚上。
昨晚他接到一个电话,是胡建明,大学里睡他上铺的兄弟。上学时胡建明爱打篮球,最近几年又迷上了马拉松。他们在电话里扯了一会儿闲话,临挂电话时,胡建明说,他得癌症了,胃癌,已是晚期。他说得很随意,像在说别人的事儿。他脑子里轰的一声,铁塔一样的汉子,怎么就把生命走到了尽头?挂断电话,林冠男一夜未眠。人生苦短,岁月无常,再也不能在无滋无味的日子里苦耗了。天亮时,他摇醒了鼾声大作的于红。于红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没从梦里回过神来,更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于红的头发比以前更少了,鬓角处还夹杂着几根白发,他的心底像是被什么捅了一下。但也只是那一下。他说,我们离婚吧。他以为她会像头母狮子一样扑上来,用拳头砸他,或者像鸵鸟一样把头插在被子里嚎啕大哭,骂他忘恩负义,骂他的爹娘,甚至骂他的祖宗八代。但是没有。于红没打,没哭,也没骂,竟然答应了,只是提了个条件,让他陪她回乡下老家再看一次她的父母。说完这几句简单的话,她倒头又睡了,把他一个人空落落地晾在那里。他不禁悲从中来,连离婚都不能给生活增添点波澜,还能指望什么呢?
林冠男调整下座位,让自己的身子呈现出半仰躺的状态。他有点享受现在的感觉,怎么说呢?说出来可能没有人会相信,他像是回到了以前那些久远的黑夜。比如,童年的夏天躺在竹床上,耳边有母亲的旧蒲扇扇出的缕缕热风;或者高考前的日子,做完一张数学复习卷,抬眼看到的窗外,安宁,惬意。那时,他不曾期待过黎明。
于红
“没事儿,我昏过去多久了?天都黑了。你呢,你怎样?”
于红看了眼车窗外刺眼的阳光,吁了口气。天,他看不见了,他居然看不见了。对此她该感到难过才对,可是没有,真的没有,反而有些轻松。她不爱他了,早就不爱了,也许他知道,也许不知道。当然,她从前是爱过他的,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她曾以为这半生做得最英勇、最浪漫、最伟大的事,便是回复了他的漂流瓶并嫁给他。然而事实证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像一部蹩脚的导演拍出的滑稽剧,她和他作为主角,简直愚蠢至极。
她已经记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他的,就像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从白月光变成白米饭的,回想起日常,如此地乏善可陈。每天早上她出门的时候,他还在睡梦里。上班从不打电话,因为没什么话要说,偶尔有事,早期发个短信,现在发个微信:他晚上要和别人吃饭,或者她要加班。下班以后,几乎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复制粘贴,她做家务,他看股票,孩子做作业。偶尔孩子有不会的,她负责语文、英语,他负责数学。
很久了,他没有看过她,以至于她怀疑自己是否被神灵附体学会了隐身术。他的眼睛是属于别人的,和她无关。即使到了床上,也是关着灯,他看不到她的身体,更不会关注她的表情。当然,他早已驾轻就熟,事实上她也没有任何表情。他们像早就签好了君子协议,默契地在固定的周期用固定的姿势完成固定的任务。
她也曾像电影里那些煞费苦心的女主,穿着豹纹的文胸三角裤在他床边走过,可他视之如空气。她还不如空气,那是他赖以生存的必需品。其實,他对她没有“视”,连余光的一瞥都没有。第二天她便将那身价格不菲的内衣团在一起塞进垃圾桶,像犯人面对写满耻辱的罪证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她也幻想过,如果嫁给了别人,生活会怎样。比如,她的中学同桌,那个眼睛有些斜视的男生,如今已是有着和刘德华一样倒三角身材的高大男人。读书时他就喜欢她,现在和她在同一家社区门诊,他在药房,她是护士。如果当初她不是那么在意他的眼睛,她应该也是幸福的,会和普罗大众一样,过着周末全家吃顿火锅看场电影就知足的日子。
至少,他们是平等的。
是的,她和林冠男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他是他们这座城市最牛的大学里最牛的学院里最年轻的教授。她给他回复那个瓶子,纯属偶然,不过是孤独的剩女一个撞大运的念头而已。gzslib202204051020当然,她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林冠男。她能嫁给他,在很多人眼里就是撞了大运,傻子才会将锦衣玉食的生活拱手相让。除非有一天他不要她了,即使那样,她也不会再嫁人。不是骨子里传统,而是没自信了。她的自信,在一开始便不足,这些年被他的无视吞噬得只剩下一丝半缕,可这最后的一丝半缕也在今天早晨被扯个粉碎。他居然向她提出离婚,甚至没有等到她醒来。这么多年,她时刻准备着,可他真的提了出来,她还是出现了短暂的眩晕,但她咬牙挺住了,为了可怜的自尊。一个男人宁愿孤独冷清也不愿再和你待在一片屋檐下,只能说明你已毫无魅力可言。这是郑重其事地在宣告他们婚姻的失败,如同一个自行发霉的烂苹果,烂得无法补救。既然如此,就让他陪着再回一次乡下吧,在后备箱里装满用大大小小的盒子包装出来的礼品,让父母在村里再风光一次,像他们当年嫁女儿那样。
可是,现在他看不见了。他看不见了又怎么样,就是一辈子看不见了又怎么样,以前他就看见了吗?他们一起生活的这些年,他和一个瞎子有什么区别?她一点都不难过,如果他不再坚持离婚,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结婚十几年,她从未像此刻这样轻松,早晨荡然无存的自信此刻像一团热腾腾的蒸汽在心底重新缓慢地氤氲而起。
看不见了有什么可怕,她可以照顾他,原本也是她一直在照顾他。给他做饭,为他洗衣,这些事不是她一直在做吗?以后她还可以给他刮胡子、洗澡、剪指甲,早晚带他到小区散步,如果他愿意,她还可以给他念报纸,他结婚前不是总说她的声音好听吗?
她要大张旗鼓地看韩剧,反正他看不到了,再也不用担心他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她要重看《太阳的后裔》,至少看上五遍,把喜欢的画面定格,和屏幕上的宋仲基自拍合影。她要把老家的父母接到城里来,反正他们做什么,他都看不见。
她仿佛看到暗室里的一扇大门突然打开,终于可以过上她想过的生活了。
她还可以跳舞。年轻时她便羡慕那些会跳舞的人,因为害羞始终没敢付诸实践。现在她可以在家里关起门来尽情地跳,先从简单的健身舞、民族舞开始,再学习拉丁舞、爵士舞……
对了,还要把墙上的壁纸换了,她不喜欢他选的那些素雅的颜色,她喜欢鲜艳的、热烈奔放的、活力四射的。把电视墙换成怒放的紫罗兰,卧室换成火红的玫瑰。这样的卧室看上去会不会像洞房?
她在心里偷偷地笑了,让他的那些形而上通通见鬼去吧,人间烟火才是最高级的形而上。
她还要把他的衣服通通换掉,明天,明天就去买一套黑白条纹的睡衣,他不是高傲吗?那就把他打扮成斑马。对,就这样,让他做一匹高傲的斑马好啦!
至于工作,他们可以办理提前退休,反正也到了这个岁数,何况还有一笔不小的存款,生活质量只会提高,不会下降。多么美好!
林冠男和于红
“你在笑我吗?对不起,都是为了躲那条该死的狗,我……我现在眼前一片黑暗。”林冠男的喉结上下移动着,咽了一口口水,思维又开始发散。他在想,看来能改变人命运的不只是一只瓶子,还可以是一条狗。他又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讲下去。
“怎么会笑你,我只是担心你。我现在打120吧,你说呢?我听你的,我要不要叫救护车?”
“别,先别打,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觉得看不见也挺好,真的,感觉……感觉我们又回到了从前,而且我在重新接近你的灵魂,无限地接近……”
林冠男的脸颊竟现出一点隐约的红晕。于红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当然,林冠男无法看到。
“我早晨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对……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心里其实不是那样想的。”
“看你说的,老夫老妻的,我怎么会和你计较。”
“如果我不想去医院,你会不会骂我自私,我不是想拖累你,我……”林冠男又一次讲不下去了。
“怎么是拖累,我愿意做你的眼睛。”于红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都说患难见真情……”林冠男用力地靠向车座的靠背,又使劲地仰起了头。于红看见有泪顺着他的眼角淌了下来。她今天才发现,他的眼角也有了皱纹,但这不并影响他眼睛的好看。
“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院吧,万一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于红突然心软了,她有些心疼林冠男。奇怪,她竟然还会心疼他,原来她在心底还是在乎着他的。
“以后想治了再去治,什么时机不时机的,就当是天还没亮,黎明还没来。”
“那我给保险公司打電话啦?”于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轻快。
“小红……”
“嗯?”于红回答得有些迟疑,多少年了,她没有听过他这样喊她。
“你还记不记我跟你说过的‘量子纠缠?我们是彼此命中注定的人。”林冠男声音低沉,却真挚而深情。
“我还记得我给你回复的第一张字条,我一直在等你,你终于来了。”
于红抬起头。太阳像一枚硕大浑圆的咸鸭蛋,黄澄澄的蛋黄染透了天边的云霞。近处的水杉树上,一只圆肚子的云雀,惊异地看着车里的男人和女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