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小城乡差距是推动共同富裕的关键

徐振宇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在多个重要场合强调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党的十九大提出，到本世纪中叶“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基本实现”。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对扎实推动共同富裕作出重大战略部署。2021年6月，《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发布。2021年8月，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十次会议专题研究扎实促进共同富裕问题，强调在高质量发展中促进共同富裕。《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指出，“推动人的全面发展、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从顶层谋划到国家战略落地，从远大理想到行动目标，清晰的时间表和路线图，标志着从全面小康迈向共同富裕的“新征程”正式开启。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在“富裕”方面（GDP与收入增长方面）交出的答卷令全球各国瞩目（堪称“中国经济增长奇迹”），但在“共同”方面（促进收入与财富的平等分配）尚有较大的提升空间。虽然有数据证明，近十年来中国总体收入差距有所缩小（收入分配领域的著名学者皮凯蒂在2019年的一篇论文中发现，中国收入最高的1%和10%人群的收入份额自2010年开始下降），但更多的实证研究和官方统计数据都表明，中国贫富差距仍处于高位，即便有所下降也不明显。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20年人均可支配收入最高的20%的家庭，其收入是最低的20%家庭的10倍以上。国家统计局住户调查办公室公布的数据显示，全国居民收入基尼系数从2003年的0.479攀升至2008年的峰值（0.491）后，曾出现连续7年的稳步下降。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罗楚亮和浙江大学教授李实等著名学者近期发表于《中国社会科学》的论文指出：基尼系数的下降很可能与高收入组人群缺失有关；近年来即便居民收入差距有所缩小，仍然只能视为高位徘徊期，并不能肯定居民收入差距正进入持续下降的转折期。实际上，全国居民收入基尼系数在2016年至2018年又出现连续3年的反弹，到2019年虽降至0.465，但仍高于2015年的0.462（参见图1）。

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这一非常有利的历史节点，接续推动共同富裕，并不意味着中国已彻底跳出“中等收入陷阱”。在遭遇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和“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的时代背景下，在新冠肺炎疫情高度不确定和投资、消费增速持续下滑的压力下，经济增长、收入分配、兜底保障面临的内外部环境都发生了深刻复杂的变化，决定了在推动共同富裕的过程中，还将不得不直面诸多挑战。在中国这样的人口大国推动全民共同富裕，没有先例，没有模板，是一个创造人类历史的复杂动态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齐头并进，必须充分估计实现共同富裕的长期性、艰巨性和复杂性。因此，促进共同富裕必须找准主攻方向和战略着力点。

推动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最大难点和最艰巨的任务就在于缩小城乡差距。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尤其表现为城乡差距过大和农村居民收入过低。国家领导人也在不同场合强调，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在农村。如果将总体贫富差距分成农村内部贫富差距、城市内部贫富差距和城乡差距，中国贫富差距最大的组成部分就是城乡差距。大量实证研究发现，城乡差距过大是中国总体贫富差距偏大的主要原因，城乡差距对中国总体贫富差距的“贡献率”一直都很高。进入新世纪以来，国家先后启动了取消农业税、新农村建设、精准脱贫、乡村振兴、新型城镇化和城乡融合发展等多个重大国家战略，城乡差距有所缩小，城乡差距对全国总体贫富差距的“贡献率”也有所下降，但是，有两个基本事实必须引起高度重视：第一，城乡差距仍然偏大。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20年中国城镇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仍是农村居民的2.56倍；南开大学教授陈宗胜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测算发现，2019年农村居民收入五等分组中只有最高20%收入阶层的收入略高于全国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30733元），即便是中间偏上的农村家庭的人均可支配收入也仅为全国人均水平的64.2%；据浙江大学教授李实的一项研究，城乡居民财产差距在过去20 年中一直在扩大，2013 年城鄉居民人均净财产比值为1. 81倍，到2018年上升为3. 08倍；如果将义务教育、基本医疗、其他社会保障等因素考虑在内，中国城乡差距显然远高于上述数值。第二，城乡差距对全国总体贫富差距仍有极高的解释份额。中国城乡收入差距对总体收入差距的贡献率，不同学者对不同年份的测算结果在40.2%到85%之间。相比之下，同为发展中国家的印度、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等国城乡差距对全国总体收入差距的贡献率仅为20%左右；在多个非洲国家，城乡差距对各国总体收入差距的贡献率则几乎可以忽略。

基于中国的上述特征化事实，如果能显著缩小城乡差距，并进一步促进城乡融合发展，就能在相当程度上降低总体贫富差距，从而有助于促进全民共同富裕。中国总人口已超过14亿，40%常住农村，户籍在农村的人口则接近60%。如果不能解决城乡差距（不仅体现在收入差距层面，也广泛体现在包括消费、教育、健康、环境、公共服务供给水平等多维指标在内的差距）过大的问题，不能补上农村居民收入过低的短板，那么促进全民共同富裕是缺乏坚实基础的。

城乡差距过大（重要原因在于农民收入过低），应视为未来相当长一段时期内扎实推动全民共同富裕道路上的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鉴于中国城乡二元体制的惯性与顽固性，考虑到广大农村居民在要素、信息、基础设施、基本公共服务、基本权利等方面的明显劣势，在中国向全民共同富裕迈进的过程中，应该将提高农村居民收入水平作为中国未来经济社会发展的头等大事之一，给予最高优先级。在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进程中，统筹推进乡村振兴与新型城镇化，加快推进城乡在基本公共服务、关键生产要素和产业等方面的一体化与融合发展，将提高农民收入作为“着力提高低收入群体收入”的重中之重，与大多数已处于中等收入阶层的城镇居民一起，并肩提高收入水平从而“扩大中等收入群体”，切实稳步缩小城乡差距，推动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显著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