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的慈悲

◎ 宫 佳

那是一片芦苇，它们静立在初春时节。

没有风，冬迟迟不肯退场，不时地要来打个劫，寒冷是冬的名片，名片一亮，顿觉肃杀。

阳光很温柔，天空很蔚蓝，芦苇却很老了，老得芦秆只剩下枯黄，芦花也沾染了风霜，变成了朵朵灰白。它们被冬风榨干了碧翠，卷走了风华，可它们并不孤单，腰身依然柔韧。

老了的芦苇无须拐棍，它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搀扶之中梦回大唐，那是它们的鼎盛时期。

一梦千年，茎叶滴翠。

辽阔的黑泥之上，芦苇高，芦苇长，它们把过往的那个拔节的春天定格在一茎一叶里，只等冬天退场，芦芽嫩发，那一片片枯黄呀，是永不褪色的典范。

我曾经路过一个小池塘，池塘里的不多的水已经结成薄冰，芦苇高高低低地摇着。

我忽然心生不忍，恍惚中，只觉得它们在风中摇摆成长长短短的叹息，声声入耳。

再一看，芦苇已经齐心协力把叹息舞成绝唱。

雨打芭蕉，听的是诗意。

风过苇塘，看的是意志。

池塘里的芦苇虽枯犹荣，这是池塘里的一座水上城堡。

我就这样坐在池塘边的石凳上赏芦苇，如同坐在自己渐次老去的年华里。

芦苇枯黄，却能相拥成团。

老则老矣，风骨还在。

历经磨难，历经沧桑，风中的芦苇更趋于柔软。

那一春，芦苇忙着拱嫩芽儿。

那一夏，芦苇忙着壮大腰身。

那一秋，芦苇也曾顾影自怜。

只有经历了冬天，它们忘记了青翠，忘记了荣光，不言不语，无欲无求，守着一地的枯黄，自度这不可说的光阴。

我该有怎样的勇气，才能与这样的一丛芦苇对视着呀？

只有读过冷暖，尝过苦涩，才能有一颗坚定的心，从容地解读一丛芦苇的一生。

岁月是一把大剪刀，铁面无私，它剪去了生命中多余的枝节，修剪中，学会了放弃庞杂，大道至简，走着走着，内心就变得澄澈，澄澈得足以从容面对一丛枯黄却袅娜的芦苇。

等到春暖花开，新的一丛芦苇晃耀着池塘，那时，这一丛枯黄的芦苇会折茎向水，化为淤泥，化作营养。

这是最为体面的老去，也是芦苇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