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
摘 要 金匮蔡氏兄弟——蔡廷相、蔡廷桢是清中后期的藏书家,其藏书处“醉经轩”收藏宋元本很多,是清代中后期善本递藏的重要一环。论文详考金匮蔡氏兄弟的籍贯、行第、字号,确定蔡廷相,字孙峰,号伯卿,为兄;蔡廷桢,字慕周,号卓如,为弟。结合旁证,推测二人生卒年大致为1835—1887年。综合书目记载,辑录金匮蔡氏旧藏书,共得35种,其中宋元刻本12种,罕秘孤本至少有4种,并进一步考订其流传过程以及现藏地。
关键词 金匮蔡氏;蔡廷相;蔡廷桢;宋元善本;汪士钟
分类号 G256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22.03.014
A Research on the Life and Collection Books of Qing Bibliophiles Cai Tingxiang and Cai Tingzhen
Li Jian
Abstract Cai brothers of Jingui: Cai Tingxiang and Cai Tingzhen were bibliophiles in the middle and late Qing dynasties. They collected a lot of books edited in Song and Yuan Dynasties for Zui Jingxuan. It wa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transfer of rare books in that time. This article investigates the native place, ranking and name of the Cai brothers in detail, confirms that Cai Tingxiang, named Sun Feng or Boqing, is the elder brother; Cai Tingzhen, named Mu Zhou or Zhuoru, is the little brother, and speculates that their birth and death years are roughly 1835 and 1887. Cais’ catalog of collection of the old books (totally 35 books, among them 12 Song / Yuan edtions, 4 unique editions at least) and the spreading process of them are compiled and eventually it shows the current storage location.
Keywords Cai brothers of Jingui. Cai Tingxiang. Cai Tingzhen. Song and Yuan rare books.Wang Shizhong.
在清末民初的古籍收藏史上,汪士鐘、陆心源、姚觐元、缪荃孙、孙毓修等均占有重要地位。考察这些藏书家的旧藏书目和藏书题跋,可以发现“金匮蔡氏”“蔡廷相”“蔡廷桢”的名号频频出现,而流传海外的诸多宋元善本上,同样名号的印章也为数不少。显然,在晚近的古籍收藏史、特别是宋元善本收藏活动中,金匮蔡氏兄弟是很重要的一环。金匮蔡氏兄弟究竟何许人也,笔者决定对此一探究竟。
1 蔡氏兄弟行第、字号、籍贯考辨
关于金匮蔡氏生平的最早记录,当属涵芬楼秘籍本《太和正音谱》的孙毓修跋:
右《太和正音谱》二卷,明宁献王撰。卷端题丹丘先生涵虚子,盖其别号也。……初明刊本流传绝少,此尚是从洪武本影写,精雅绝伦,收藏有“汪印士钟”“平阳伯子”印记,又有“蔡印廷桢”“卓如真赏”“醉经主人”“梁溪蔡氏”“伯卿一字孙峰”等印记。按蔡氏居无锡北乡张塘桥,诸生,雅好收藏。值汪氏艺芸书舍之书不守,倾囊得之,所储益富,光绪中叶乃散。辛勤一世而名字翳如,故附记于此。庚申(1920)春日无锡孙毓修跋[1]。
据孙毓修此跋,仅知蔡廷桢为无锡人①,诸生,曾得汪士钟藏书,光绪中叶书散。核对南图所藏原本②,发现书上共钤印十枚,除孙跋所列七枚外,尚有三印:“蔡廷相印”“伯卿甫”“廷相”。可知,“梁溪蔡氏”为蔡廷桢、蔡廷相兄弟二人合称,伯卿、孙峰为其中一人的表字。
笔者以“孙峰”“伯卿”等为关键词进行搜索时,发现《新民晚报》2012年8月5日刊载了李志希的文章《孙峰是何人?——沉晦一百五十年的藏书家》。文章说道,李志希在阅读日人村上哲见的《宋词研究》时,发现村上在附录中提出一个问题:静嘉堂文库所藏《典雅词》,其跋尾署名“孙峰”,“不知孙峰是何人”。巧合的是,李志希同样利用艺芸本《太和正音谱》上的孙毓修跋,初步认定孙峰为蔡廷相、蔡廷桢兄弟中的一人,并列举了国内外善本中确为蔡氏旧藏者8种,其中包括“影钞洪武刊本《太和正音谱》”①(即艺芸本)。笔者进而查考《宋词研究》,发现村上哲见原话如下:
此本(按:指静嘉堂文库藏《典雅词》)处处有涂改,而跋尾云:
此书抄误处,俱用粉抹去而纠正之,今渐脱落,故重为涂改一通,又列其字于本行之上,可云万无一失矣,间有全字脱去,而无从识之者,则表红△于其字之旁以别之。同治己巳(八年,公元1869)孟夏月廿日,孙峰记[2]556。
不知孙峰是何人,俟博雅指教。
但很显然,李志希并没能完全解决村上的疑问。李志希在文中直言:
这位“孙峰”姓蔡,生卒年未能详考,约为清代中后期人。……从今传各种有蔡氏印鉴的善本书上看,共有两人,似是兄弟:一名蔡廷相,一名蔡廷桢,而“孙峰”必是他俩中一人的别字。但因笔者所见材料有限,两人的行第和这个别字的归属尚不能确考。……蔡氏兄弟又未能得登高第(孙毓修跋称“为诸生”),应该也没有做过什么官,于是姓名也慢慢湮没,逐渐不为人所知了[3]。
为了弄清“孙峰”到底是何人,笔者转而查阅现今可见的各种藏书家辞典,发现对蔡氏兄弟有记录且最为详细的,当属李玉安、黄正雨编的《中国藏书家通典》。相关记录如下:
蔡廷桢(约1803~?)清藏书家。字卓如,号佳木,祖籍江苏金匮(今无锡),迁居浙江山阴(今绍兴)。生平履历未详,兄蔡廷相,字伯卿,家均富于藏书,其中宋元刻本甚多,如《后山诗注》《周易本义经》《新刊剑南诗集》、明刻本《贾长沙集》等,均为珍善之本。且经过汪士钟、陈鳣等藏书家递藏过。其《新刊剑南诗集》一书中有墨记一方,告诫后人珍惜图书:“借人典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吾每读圣人之书,未尝不肃静对之,其故纸有五经词义及显达姓名不敢秽用也。”藏书楼有“醉经轩”,藏书印有“梁溪蔡氏”“金匮蔡氏醉经轩收藏章”“翰墨缘”“蔡廷桢印”“蔡廷相印”“金匮蔡廷桢印”“让王故国人家”“济阳蔡氏图书”“卓如真赏”“醉经主人”“伯卿甫”等。孙蔡元培,民国著名教育家[4]。
此书对蔡氏兄弟行第、字号的表述可称详细,但所据为何,仍然不明。受藏书印这一线索的启发,笔者广泛搜罗蔡氏兄弟旧藏古籍的信息,共辑得蔡氏旧藏古籍信息35条(详后文),得蔡氏兄弟印文35种(形制不同但文字相同的,仍算作一种)。蔡氏印文按内容可分五类:
(1)书斋印:“醉经轩”“金匮蔡氏醉经堂攷藏章”“金匮蔡氏醉经轩攷藏印”“金匮蔡氏醉经轩收藏印”“醉经轩攷藏章”“醉经主人”。
(2)地望印:“梁溪蔡氏”“济阳蔡氏”“济阳蔡氏图书”“让国故国世家印”“让王故国人家”。
(3)蔡廷相印:“廷相”“廷相之印”“蔡廷相藏”“蔡廷相印”。
(4)蔡廷桢印:“廷桢”“廷桢私印”“蔡廷桢印”“蔡廷桢卓如”“金匮蔡廷桢卓如章”“蔡廷桢字慕周号卓如”“金匮蔡廷桢藏”“济阳蔡廷桢”。
(5)归属不明:“伯卿”“伯卿甫”“伯卿父”“蔡氏伯卿”“孙峰审定”“伯卿一字孙峰”“卓如”“卓如甫”“蔡氏卓如”“卓如心赏”“卓如真赏”“卓如鉴赏”。
从第4类中的“蔡廷桢字慕周号卓如”一印可知,卓如为蔡廷桢的号,则第5类中的“卓如”“卓如甫”“蔡氏卓如”“卓如心赏”“卓如真赏”“卓如鉴赏”应全部归入第4类。第5类中的“伯卿一字孙峰”表明,“伯卿”“孙峰”为同一人的字号,蔡廷桢字号已定,则“伯卿”“孙峰”当归入第3类,即蔡廷相印中。又,国家图书馆藏清抄本《鬼董狐》跋尾署“同治甲子清和三月孙峰蔡廷相识”、钤“廷相之印”“蔡氏伯卿”印,更加确定孙峰属于蔡廷相字号。
如此,蔡氏兄弟的行第、字号得以完全确定:蔡廷相,字孙峰,号伯卿,为兄;蔡廷桢,字慕周,号卓如,为弟。至此,村上哲见的疑问才得以完全解答:孙峰即金匮蔡廷相。
但笔者又发现了新的问题:上文所引《中国藏书家通典》的内容,其中“孙蔡元培,民国著名教育家”这一点令人生疑,且称蔡氏“祖籍江苏金匮(今无锡),迁居浙江山阴(今绍兴)”,“迁居”一说,也不知所据为何。
蔡元培为近代教育史上一大家,又与民国政要多有往来,其出身、履历当为一般学人所共知。涵芬楼秘籍本《太和正音谱》于1920年出版,孙跋即写于这一时期。此时孙毓修已在商务印书馆工作13年,蔡元培已就任北京大学校长4年。若此金匮蔡廷桢为蔡元培之祖父,为什么与蔡元培(1868—1940)几乎同龄且从事学术出版工作的孙毓修(1871—1922)对此却毫不知情呢?孙跋明言“蔡氏居无锡北乡张塘桥”,若真有“迁居浙江山阴”之事,不会不在跋中点明,更不会不提蔡元培。面对如此矛盾,笔者只能继续查阅蔡元培的传记资料。根据现存的各种蔡元培传记,可知蔡元培家族世系表[5]。据世系表可知,蔡元培祖父名叫蔡廷桢,1872年去世。后五年(1877年),蔡元培的父亲蔡宝煜(蔡廷桢长子)去世,此年蔡元培11岁,其家因此陷入困顿。但蔡元培是否有一伯祖或叔祖名叫“蔡廷相”,则不得而知。好在蔡元培参加过科举考试,笔者在《清代科举人物家传资料汇编》[6]上找到了蔡元培更为详细的家族信息,其上记载:“迁山阴始祖讳恭政(明季自诸暨迁山阴)”“世居绍兴府城笔飞坊”[6]197。可知,蔡氏先祖籍贯为浙江诸暨,明季迁来山阴,此后一直居住在绍兴府笔飞坊。又其“祖讳嘉谟,谱名廷桢,字佳木,国子监生,议叙从九品盐提举衔,诰赠奉直大夫”[6]198,其“族祖”中有“廷相”(无字)。可以看出,绍興蔡廷桢、蔡廷相并不是亲兄弟,且关系较远,失其表字。
此外,《蔡元培自述》对家族迁居山阴后得生活有更为详细的描述[7]。由此可以确定,蔡元培家族在明末从诸暨迁到山阴后,世代居住在此,并没有在无锡待过。因此,无锡蔡氏兄弟与蔡元培之祖父蔡廷桢、族祖蔡廷相只是碰巧重名而已,与蔡元培并无关系,自然也不存在“迁居浙江山阴”这么一回事。《中国藏书家通典》的作者应该也看到了上述资料,但因为二人名字相同,就误认作同一个,又以“迁居”来强行解释两种籍贯的问题,自然属于臆测了;同时将绍兴蔡廷桢之字“佳木”一变而成无锡蔡廷桢之号,更是张冠李戴了。此外,又称蔡氏藏书“经过汪士钟、陈鳣等藏书家递藏过”,此说亦误。据孙毓修跋,蔡氏兄弟藏书多是从汪士钟处购来,且陈鳣(1753—1817)生活年代远远早于蔡氏兄弟的年代(详后),所以应是“陈鳣、汪士钟藏书经蔡氏兄弟递藏过”才对。
2 蔡氏兄弟生活年代考
蔡氏兄弟的生卒年,依据现有的资料,还不能确知,但根据孙毓修跋以及野史笔记所载,能够大致推算出其活动时间。前述蔡氏兄弟藏书有一部分得自汪士钟。据《清稗类钞·鉴赏类》记载:“汪阆源(汪士钟)起家布商,居山塘。……粤寇至,宋元善本悉为邻人所盗,不可踪迹矣。” [8]山塘在苏州,粤寇指太平军。太平军攻苏州在1860年。汪士钟的后人中业儒者少,其藏书在咸丰(1851—1861年)末年就已逐渐散去。孙跋云“值汪氏艺芸书舍之书不守”,应当指的就是1860年太平军攻苏州这个时段。蔡氏兄弟能在此时“倾囊得之”,则两人年纪当不小于二十岁;“所储益富”,说明二人的藏书活动早在1860年之前就开始了,至迟也当在1855年左右。以1855年蔡氏兄弟约20岁计算,则蔡氏兄弟生年当在1835年左右。
又,蔡氏旧藏图书中,有两种是有跋语的,版本信息如下:
(1)鬼董狐,清抄本,蔡廷相校并跋,国家图书馆藏。钤印:“开万楼藏书印”“汪士钟读书”“周进”“蔡氏伯卿”“廷相之印”。跋尾署“同治甲子(1864)清和三月孙峰蔡廷相识”。国家图书馆藏[9]。
(2)典雅词(存十四种),毛氏汲古阁影宋抄本,五册。钤“‘汲古阁’‘子晋’‘毛扆之印’‘斧记’诸印,其为汲古原抄,不容怀疑,又有黄丕烈、蔡廷相、陆树声等诸家印记,可推知其流传历程,清光绪间由归安陆氏皕宋楼,归于静嘉堂文库。”跋尾署“同治己巳(1869)孟夏月廿日,孙峰记。”日本东京静嘉堂文库藏[2]555。
从以上两条信息可知,迟至1869年,蔡廷相仍在进行校跋古籍的工作,依上述推算,此时,蔡氏兄弟约34岁。
此外,缪荃孙在给孙毓修的一通信札中,提到“金匮蔡氏”:
连读两函,不胜艷羡。荃孙病后如坐井底,书估早不上门。夏炳泉又去,并无所闻也!兄得何种,可见眎否?金匮蔡氏是否荡口?姚咫进斋于丁亥年得其一大批,现在京城图书馆①。又《儒学警悟》为宋代丛书之祖,先于《百川学海》七八十年;书只六种,《石林燕语辩》 (孤本叶刻)、《演繁露》(止后六卷)、《扪虱丛谈》 (与刻本名目不同,二百条,前后两叶序跋,全胜毛刻,不全)、《懒真子》 (较《稗海》有题目)、《程氏考古编》《萤雪丛说》六种,后二种无可校,能代假否?明钞将出售故也。今年用款巨,来款少,只可又作蛀虫矣!种德堂阮氏本《左传》《清虚杂着》,残本注《东坡先生集》与残本《荆公集》均影钞副本为均,人看定。医书一箱,亦有元本两种、旧钞两种,明刻十余种,只好弃之。荛圃跋拟请板权,如何措词?用款若干乞详眎。想须登报,如办得妥即奏谢。《广记》十二卷亦可付印,兄为我谋之。
此上,敬请文安!
莘如仁兄大人阁下
弟缪荃孙顿首②
此信没有署年月日,但与《艺风老人日记》相关条目相对照,可知此信的写成时间当不晚于1919年五月七日。
《艺风老人日记·己未日记》“五月三日”此条载:校《演繁露》。《儒学警悟》只收十一至十六卷,校卷十一至十三[10]139。可知,五月三日这天,缪荃孙校《演繁露》,是书为《儒学警悟》所收本,但只有“十一至十六”这六卷。信中言“《演繁露》(止后六卷)”,与“十一至十六卷”合;“后二种无可校”,正说明缪荃孙此时正在校《儒学警悟》的前四种,与“校《演繁露》”合。
在“五月四日”此条载:连接孙莘如(毓修)柬[10]139。此日缪荃孙接连收到孙毓修来信两封,即信中所提到的“连读”的“两函”。
在“五月七日”此条载:发南京孙莘如信、常熟丁丙衡信。……交《谢四溟集》《金石记》与老夏[10]139。可知,缪荃孙于此日复信孙毓修、丁丙衡。发给孙毓修的即上面所引的那封信。因此,该信应不晚于1919年五月七日写成。
又,“四月十六日”此条载:夏炳泉赴刘翰怡处上工[10]136。此条中的“夏炳泉”即“五月七日”条中的“老夏”。夏炳泉是一名抄手,由此條可知,他自四月十六日起,到刘翰怡那里上工抄书,一直到五月七日,中间二十日,均无他的信息,结合“五月七日”条中“交《谢四溟集》《金石记》与老夏”,可知此次老夏只是临时性上门取书,因此信中说“夏炳泉又去”。
此外,该年的“正月廿三日”此条载:三更夜呕血盈盆,虚乏已极,遂困卧十日[10]122。
在此后的日记中,频繁出现缪荃孙病情反复、请医用药的记录。又《张元济全集·书信》收1919年6月6日缪荃孙致张元济信札一通,提到:惟弟于正月廿三呕血盈盆,幸医治未误,偷活至今,已过百日,药仍未断,亦未下楼,即使能存,而精神亦非昔比矣[11]。可知,缪氏致孙毓修信中所言“荃孙病后如坐井底”,即是指正月廿三呕血之后,居家养病的情形。“已过百日”,也和正月廿三至五月七日的时间跨度相吻合。
信中言“荛圃跋拟请板权,如何措词?”此事在之后的七月十日的日记中有下文:十日己丑,晴。再校《阳秋》十八。理金石。孙莘如来。为想出黄跋办法,归。商务印书馆经理并挈《秦淮广记》藁本以去。……商务馆送《扪虱新话》三种[10]150。此日孙毓修正是为五月七日信中所言“荛圃跋拟请板权”之事而来。黄跋板权事直到十月才算完结,十月十八日日记云:十八日乙酉,晴。……又黄跋三部送宗与瞿、丁。又寄售七部白一(三元六角)、赛六(二元五角,共十六元六。)子敬送还黄跋样本。商务馆送板权呈来,押印仍持去。又还《御览》一册[10]173。
综上可知,缪荃孙在1919年五月四日接连接到孙毓修两封书信,并于五月七日回信。同时,根据此信可以推知,缪氏五月四日接连收到的两封书信,信中当包含孙毓修新购古籍的信息。从“兄得何种,可见眎否?金匮蔡氏是否荡口?”的语气推测,这些善本正是从金匮蔡氏那里购得,或原属于金匮蔡氏。同时,也表明缪氏此时并不确定此金匮蔡氏是否就是他认识的荡口蔡氏。
缪氏为何会有此一问呢?这要从其在1909年所作的《草堂雅集跋》说起。《艺风老人日记·己酉日记》“五月二日”条云:发大理院推事董绶经信,寄《草堂雅集》跋[12]。可知1909年五月二日,《草堂雅集跋》完成并寄出。《艺风堂文续集》卷七收录了这篇跋文,其中有“归安姚彦侍方伯,在荡口收得明玉兰堂所藏元刻本”“今姚氏书尽出,而此集归宝华尚书”“嘉庆间归张月霄,咸丰间归胡心耘,后归荡口蔡氏,是书源流略可述云”[13]等语。可知《草堂雅集》是姚觐元从荡口蔡氏手中购得,姚氏书散,此本归端方(宝华尚书)。缪氏年轻时曾入川做姚氏幕宾,姚氏晚年居苏州,二人过从更密,《艺风老人日记》相关记录很多。因为交情甚笃且都爱藏书买书,缪氏对姚氏购书颇为关注,因而对荡口蔡氏印象深刻,在十年后的信中有此一问。
孙毓修是如何回复此信的,现在难以知晓,但荡口蔡氏和金匮蔡氏的关系问题,仍然可以从现有的古籍递藏信息中找到答案。王文进《文禄堂访书记》卷一载:
《周易本义》十二卷
宋朱熹撰。宋临安刻本。半叶七行,行十五字,注双行。白口。版心上记大小字数,下记刊工姓名。(吴炎、张元彧、周嵩、王华、蔡友、马良、蔡明、贾端仁、蔡仁、何彬、游熙。)首《本义图》十九叶,卷末附《五赞》七叶,《筮仪》五叶。汪士钟依宋补钞《彖》上下及卷中十余叶。夹板刻“宋椠周易本义”,右角上刊一“费”字。附俞氏刊题,曰:“旧藏陈仲鱼先生向山阁,后归艺芸精舍,屺怀太史得之荡口蔡氏。古雅可爱,中有钞补诸叶,亦甚精。光绪丙申(1896)仲春,俞樾记。” [14]
同样,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载:
周易本义经二卷传十卷 (宋朱熹撰。《彖》上下、《传》二卷影钞补完,各卷亦有钞叶。)
宋刊本,半叶七行,每行十五字,注双行同,白口,左右双栏。版心上记字数;下记刊工姓名,有:吴炎、张元彧、黄埜、蔡明、蔡友、蔡仁、□恭、游熙、周嵩、王烨、王华、何彬、马良、贾端仁、祖、杲等。宋讳恒、贞、桓、构皆缺末筆,字体方严厚重,似浙杭刊本。前有本义图,卷末附筮仪、五赞。
收藏印记有:“升菴”(朱)、“汪文琛印”(白)、“平阳汪氏藏书印”(朱)、“汪士钟读书”(朱)、“金匮蔡氏醉经堂攷藏章”(朱)、“伯卿甫”(朱)、“廷相”(白)、“宋本”(椭圆朱文)、“翰墨缘”(白)、“蔡廷相藏”(白)、“济阳蔡氏”(朱)、“蔡廷相印”(白)、“卓如心赏”(朱)、“金匮蔡廷桢藏”(朱)、“陈鳣攷藏”(朱)、“鳣读”(白)。(文奎堂送阅 壬午(1882)三月六日)[15]
很明显,两条引文中加粗的部分,即版本形态、首尾所附、钞补情况等均相同。所不同的是,王文未载印鉴,但有俞樾的题记,且所记递藏源流与傅文所载的印鉴正相合①;王文所载刊工姓名不如傅目多,但均不出傅目的范围,可知王文只是省略了一些刊工的姓名。可知,两文所记的《周易本义》是同一个本子②。如此一来,傅文中的“金匮蔡氏”与王文中的“荡口③蔡氏”,便可确定是同一个人了。
因此,缪氏信中所称“金匮(荡口)蔡氏”即本文的研究对象金匮蔡氏兄弟。
缪氏回信中称姚觐元(咫进斋)在丁亥年(1887年)得到一大批金匮蔡氏的书,这批书现在京师图书馆。姚觐元“道光癸未年(1823年)十二月初二日生于京师”,“光绪己卯(1879年)十二月升广东布政使,次年(1880年)六月上任”,1882年,因云南军需报销浮滥案被参,是年冬天被革职④。罢官后,“因湖州老家无屋”,姚氏“侨居苏州萧家巷”,1890年十月初七日卒[16]。丁亥年得书之时,正是姚氏居苏州养老之时。
孙跋称,蔡氏藏书“光绪中叶(1886—1897年)乃散”。其时蔡氏兄弟年龄约在51岁到62岁。姚觐元得书的时间1887年正处光绪中叶,而且姚氏所得并非零星散本,而是“一大批”。蔡氏兄弟并非书商书估,1887年蔡氏大批藏书的流出,表明蔡氏兄弟家族很可能遭遇家庭变故。更大的可能性在于:蔡氏兄弟至迟于1887年已相继过世,子孙不能保其藏书,才有卖书之举。
综上可知,蔡氏兄弟的生年大约在1835年左右,其卒年则应不晚于1887年。
3 蔡氏兄弟藏书聚散考
根据前述蔡氏兄弟藏书印可知,蔡氏兄弟读书、藏书之所为“醉经轩”,亦称“醉经堂”。笔者根据印章信息,按图索骥,查得中国境内图书馆以及日本静嘉堂文库①共收藏蔡氏兄弟旧藏35种,其版本信息及递藏情况如下表:
表1 金匮蔡氏旧藏版本信息及递藏情况表
上述35种古籍中,宋刻本11种,元刻本1种,金刻本1种,明刻本4种,影宋抄4种,影元抄2种,明写本4种,影明抄1种。仅宋元旧刻就有12种,其他也多属罕秘难得之书,如影宋抄天圣明道本《国语》、明写本《乙巳占》、影明抄《太和正音谱》俱系传世孤本,原刻均已亡佚,赖此影写才得以保存原本面貌,因而弥足珍贵。此外,尚有书志中有着录但目前下落不明者,如孤本元刊《草堂雅集》[11]等,由此可见金匮蔡氏昔日收藏之盛。
金匮蔡氏醉经轩所藏宋元本,是由汪士钟艺芸书舍而来。咸丰年间,“值汪氏艺芸书舍之书不守,倾囊得之,所储益富”。(孙毓修跋)而艺芸书舍宋元本则得自黄丕烈士礼居。黄丕烈《玄机诗思图跋》诗注中说:“吾家百宋一廛中物,按图索骥,几为一空”。按图索骥之人即汪士钟。《吴县志》载:“黄荛圃孝廉殁,其书为汪观察士钟捆载而去。” [17]黄丕烈所藏宋元本既富且精,举世闻名,金匮蔡氏醉经轩也成了清代宋元本递藏的重要一环。
光绪中叶,蔡氏书散,得其善本较多者为姚觐元。据前文缪氏信,姚氏1887年得一大批;1919年,孙毓修得数种。但咫进斋藏书不久也面临着相同的命运。得蔡氏旧藏后的第三年(1890年),姚觐元病逝;次年(1891年),其子姚慰祖亦病逝[12],姚氏“乔梓连槁,孤孙尚幼,书楼扃闭二十年,一旦全数落贾人手,除鼠啮蠹食外,散若云烟。” [18]缪荃孙为避免故人藏书落入悲惨的命运,于1910年主持将咫进斋剩余藏书售予京师图书馆。如今藏于国家图书馆的蔡氏旧藏9种,大抵就是由此而来。此外,藏书家陆心源亦曾购得金匮蔡氏旧藏善本若干,但同样令人唏嘘的是,陆心源去世后不久,皕宋楼藏书即被日本人整船载去。表1中有日本静嘉堂文库所藏蔡氏旧藏14种,即是当年陆心源所得醉经轩善本。
4 结语
综上可知:金匮蔡氏兄弟,蔡廷相,字孙峰,号伯卿,为兄;蔡廷桢,字慕周,号卓如,为弟。兄弟二人一直居住在无锡,不存在“迁居浙江山阴”一说。二人的生卒年大致为1835—1887年。根据现有资料辑得蔡氏旧藏35种,其中宋元刻本12种,占1/3,罕秘孤本至少有4种:影宋抄天圣明道本《国语》、明写本《乙巳占》、影明抄《太和正音谱》及下落不明的元刻本《草堂雅集》。
金匮蔡氏醉经轩藏书虽然数量不是很大,但是精品甚多,且大都是前辈名家如黄丕烈、汪士钟等收藏过的珍品。追溯这些珍本的源头,最早可以接续到明嘉靖以前(如朱大韶)甚至元代的藏书家(钱应庚);在蔡氏二人身后,醉经轩藏书也继续受到内行如姚觐元、陆心源的青睐与保护。客观来说,蔡氏兄弟二人仅以中等之资,购得汪氏艺芸书舍数目可观的宋元本,并藉此与前后数百年的藏书名家产生因缘,可谓是二人的幸运,也是爱书人的幸事。古籍的收藏与流通,反映着一个时代的人文风貌。金匮蔡氏兄弟虽然身无功名,其藏书事迹后来也隐没不彰,但他们珍护古文献的功劳应该被铭记。蔡氏旧藏现在大都归公立图书馆所有,对于私家藏书来说,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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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0-12-03 编校:马 晴,田 丰)
①梁溪为无锡境内河流,无锡古称“金匮”。
②涵芬楼秘籍本《太和正音谱》系以汪士钟艺芸书社藏影抄明刻本(已下简称艺芸本)影印而成,原本今藏南京图书馆。
①“影钞洪武刊本《太和正音谱》”,此说法不确。艺芸本影钞底本并非洪武刊本,详见拙文《〈太和正音谱〉版本源流考》(《戏曲与俗文学研究》第七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6月版)。
①“此信原无标点,此句末尾,《江阴翰墨珍赏》用“?”,不当,应用“。”。姚氏于1890年去世(详后),1910年其藏书由缪荃孙主持,售予京师图书馆。此信的写作时间为1919年(详后),已是姚氏藏书入藏京师图书馆九年后了。缪氏此处言及此事,必定是肯定的语气,因此用“。”才是。
②见夏国贤《文取博涉艺风堂——缪荃孙的对联和尺牘》(载《江阴翰墨珍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第44-45页)此封书信应是新发现,并未被收入《缪荃孙全集》。作者不察“莘如”为孙毓修名号,误认为任起莘。
①陈仲鱼即陈鳣,艺芸精舍即汪士钟藏书处。王文所记递藏顺序:陈鳣——汪士钟——金匮蔡氏——费屹怀。前三人的印章均出现在傅文的记述里。
②宋刊本《周易本义》现藏台湾“中研院”傅斯年图书馆。
③荡口为无锡(金匮)东南一小镇。
④《中国藏书家通典》载姚觐元1882年任广东布政使,误。据《清代职官年表》,可知姚觐元于1882年十一月二十日(公元12月29日)罢官。
①日本静嘉堂文库所藏金匮蔡氏旧藏共14种,表中所列信息参考自《静嘉堂文库汉籍分类目录》1930年版,以及王绍仁《皕宋楼藏书流布及宋元版追踪》下篇,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