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如歌的行板

2022-03-31 12:05范钦慧
检察风云 2022年4期
关键词:昆虫学家鸣叫声虫鸣

范钦慧

原来,虫鸣跟其他动物的声音一样,也会有不同形式的“练习曲”,只是无知的我,经常会对它们的语言断章取义……

杨正泽在实验室中饲养的蟋蟀

1970年,一篇发表在《科学人》杂志上,关于果蝇求爱之歌的文章(The Love Sound of the Fruit Fly, July/1970),无意之间,被当时的杨正泽看到。刚从屏东农专毕业的他,虽然英文不太灵光,但是题目实在太吸引他,于是他翻遍字典,硬是把这篇文章给读完。多年后,任职中兴大学昆虫系的杨正泽教授回首旧事,才发现当年那篇关于昆虫鸣叫的研究论文,不仅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心,也触发了他生命中一连串的机缘。

凡事没有偶然。听着杨教授谈起昔日历程,我心中暗忖着。就像此刻的我,拿着一批自己多年来在野外采集的动物声音,登门造访等待解惑。几年前,我就听闻杨教授的大名,只是直到今日,我才有机缘把在山林录到的几段虫鸣,亲自播放给这位昆虫分类学家听,希望他能协助鉴定。

“你刚才放的那几段,应该是同一种螽斯。”杨正泽一面仔细聆听,一面解析。怎么可能?对我来说,那是三种全然不同的声音节奏与旋律。杨正泽顿时像是音乐学院的教授,向我分析昆虫奏鸣曲不同的乐章:“这种螽斯开始鸣叫时的暖场部分,容易被误认为某种蟋蟀的叫声。接着,它的声音就会变得非常连贯,等到后面快结束时,又转换成另一种声音。”原来虫鸣跟其他动物的声音一样,也会有不同形式的“练习曲”,只是无知的我,经常会对它们的语言断章取义。

我在杨正泽所撰写的研究报告中,看到了生物声学领域针对昆虫鸣叫的研究历程与方法。原来蟋蟀等直翅目昆虫自二叠纪(2.5亿年前)开始,就在地球上靠着声音沟通,难怪声音会是这个类群的重要分类特征。

按发音机制来看,昆虫学家分析了蟋蟀身体的结构,发现雄蟋蟀会由左翅后缘的弹器,来刮右翅下方的弦器,当前翅一张一合时就能演奏出足以表达讯息的音律。

生物学家可以分析虫鸣节拍长度、重复性甚至音阶,却无法分析音色等特质。不过我看到昆虫学家利用五线谱来标示昆虫声学的特性,展现十足创意,甚至為了要表现节奏,也以乐谱的速度名词来记录(例如:甚缓板、小行板)。果然师法自然,以虫鸣入谱,自然乐章浑然天成。

另外,昆虫学家也通过声纹分析来展现各种蟋蟀声音的特性,以计算单一的长唧声或是唧声的脉冲比特征。同时也分析出特定的频率、强度、振幅衰减或频率衰减等特性。杨正泽说:“蟋蟀的鸣叫频率与气温有很大的关系。在北美洲有人找到其中的关系,光是通过聆听窗外树蟋蟀一分钟叫几次,就可以预测外界气温。”倾听虫鸣,居然可以取代温度计的功能,这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事实上,鸣虫的应用千奇百怪。杨正泽说:“由于有些虫只在夜间叫,有些只在白天叫,日本人据此设计了鸣虫时钟,每到整点,就会发出一种虫的鸣叫声。甚至,还有业者专门卖鸣虫给那些正处于空巢期的父母,因为静夜低吟相伴,正好排遣寂寞。”或许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加上鸣虫曲风各异其趣,我相信有些声音凄切的虫鸣,保证听了之后会“垂泪到天明”。

在人类的世界中,我们会通过语言与肢体来进行沟通。语言可以表达情意,也可以当作欺骗的工具,更可能是冲突的来源。而在昆虫学家的耳里,昆虫的鸣叫声主要具有繁殖、宣示领域等功能。但是,我们能通过昆虫的鸣叫声,去感受它们哀伤、愤怒、惊恐的“情绪”吗?我这种非科学出身的人,问出来的题目永远天马行空。杨正泽笑着回答:“科学研究会尽量避开太过拟人化的陈述。不过像是中国台湾南部的黄斑黑蟋蟀,两只比斗下来,赢的那只必须声如洪钟,才有资格获判胜利。”果然是赢家,那输的那只呢?“就会静静地站在旁边,有时会回应一两声。”杨正泽向我描述着。“不会是呛声吧?”我突然抛问,惹来一阵大笑。

杨正泽回想起当初那篇关于果蝇鸣叫的研究报告,成为他研究蟋蟀鸣叫声的敲门砖。“我记得当初由植保中心保送到中兴昆虫系念书时,有一次在走廊上遇到杨仲图老师,我突然问他‘请问老师,我可以用动物的声音来做分类吗’?那时候杨教授并未回答,只是静静地抽烟。可是没想到我的话他全都记在心里。”

当时系里正好有位在研究木虱分类的研究生杨曼妙,想通过声音来区别两种外表相近,分别生活在山黄麻和桑树上的木虱。杨仲图教授就指定杨正泽去协助她。于是杨正泽找到了当年那篇研究果蝇的文章,并参照文中的收音方式,设计了一个能放大昆虫声音的标本箱,利用最克难的方法来收录木虱的声音。这是一项充满实验精神与挑战的创举,整个过程中,杨正泽展现了高度热情与创意,也让杨仲图老师对他印象深刻。

多年来,杨正泽花了很多时间研究如何收录动物的声音,兴建了专门收录虫鸣的录音间。当一切设备到位,工程分析就绪,问题是,这些声音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昆虫学家所要搜集的,都是有意义的声音行为,最终都是为了达成生殖繁衍的目的。

杨教授让我听了许多他所收录的声音,有的是昆虫的鸣叫声,有的是不会叫却能自制音效的,像是天牛被挤压后的声音,还有胡蜂幼虫在蜂巢中发出的哭饿声。其实是大颚刮巢壁的声音,让工蜂知道宝宝饿了,需要喂食。昆虫要表明心意,不会叫也没关系,总是会有其他方法。不过,光是鸣叫的种类,昆虫学家便要为每个曲目定标题,包括:呼唤声、宣示声、求偶中断声音、交配后声音、攻击声音、巢穴辨认声音。这些林林总总的项目,已足以让人眼花,更别说是如何针对同一种蟋蟀,去收录所有声音的“模式标本”,再成为分类的主要依据。

昆虫学者发现,直翅目昆虫(蟋蟀、螽斯)的耳朵(听器)主要位于前足胫节的两侧,每个胫节都具有两个鼓膜,用来接收声音讯号,辨识频率与方位。人类的听觉范围为20~20000赫兹(Hz),最佳频率为4000 赫兹,最高听力可到0分贝(dB)。蟋蟀可听到2000~6000赫兹的声音频率,它们的发音正好是人耳可以接收的范围,只是我们虽听得到,却未必听得懂,就像人往往只听自己想听的,对虫何尝不是?

有些蟋蟀的声音洪亮

根据研究,直翅目的昆虫是从蜚蠊目演化而来。今天我们可以看到蟑螂有举翅的行为,但是它们并不会摩擦出声,这些在夜间出没的昆虫,决定用更神秘的语言来彼此沟通。演化成鸣虫的个体声波远扬。即使在“爱唱歌、爱发言”的蟋蟀家族中,也会出现一些特例。多年来投身于研究蟋蟀鸣叫声的杨正泽,居然发现一种不会叫的“地蟋蟀”,称作“海滩蟋蟀”。这种蟋蟀只生活在中国台湾东部特定的海滩环境中,生存区块的破碎化,显示这一物种正受到许多人为活动的干扰。杨正泽感慨地说:“通过动物声音的研究,我们试图去建构更大的‘声景’,我们要知道自己正跟什么样的生物同处于一个空间中,在时代变迁中,我们加入什么样不同的声音元素,又对这些鸣虫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这些其实是非常需要关心的。”

听着我播放一段段从野外采集回来的虫鸣声,杨正泽想起1970年有位来中国台湾搜集动物声音的法国学者讲,台湾地区真的是研究鸣虫的天堂,在马路旁就可以录到各种不同的动物声音。“你为什么喜欢聆听自然的声音?”杨教授回问我。我沉默半晌,以坚定的口气说:“为了重新发现自己,重新发现跟这片土地的联结。”杨正泽微笑点头,我想我的答案,至少也说出了这位科学家内心的部分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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