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巴经济走廊延伸的主要制约

马勇 钮维敢

阿富汗东北部与中国接壤，北邻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三国，西接伊朗，南部和东部连巴基斯坦，其中，巴基斯坦与阿富汗两国边界线长达2430公里。因为居于亚洲中心位置，而且是连接西亚、南亚及中亚的交通要道，阿富汗的地缘战略地位格外显要，在“一带一路”建设中的重要地位也日渐凸显。

“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来尤其是近年来，中巴阿三国共建经济走廊的意愿日渐增强，中巴两国与阿富汗的政治互信呈现增强趋势，中巴两国与阿富汗之间的经贸关系日渐密切，为中巴经济走廊向阿富汗的延伸初步提供了良好的基础条件。早在2017年12月26日举行的首次中阿巴外交部长会议后，中国外长王毅已明确表示，阿富汗是中巴共同的重要邻国，中巴双方愿同阿方一道，本着互利共赢原则，探讨中巴经济走廊以适当方式向阿富汗延伸，从长远讲，通过阿富汗逐步与中国—中亚—西亚经济走廊相互对接。2018年5月28日举行的第二轮中阿巴三方副外长级战略对话、2018年12月15日中阿巴三方外长举行的第二次对话和2019年9月7日举行的第三次中阿巴外交部长对话，都涉及中巴经济走廊向阿富汗延伸相关议题。中巴阿三国之间经过多次沟通，关于阿富汗参与中巴经济走廊建设已基本达成共识。

迄今为止，中巴经济走廊向阿富汗的延伸尚未启动。中巴经济走廊高质量发展面临多重困扰，阿富汗国内形势复杂，巴阿关系存在不确定性，以及美国和印度可能反对、阻挠，这四个方面将是制约中巴经济走廊向阿富汗延伸的主要因素。

一、中巴经济走廊高质量发展面临多重困扰

伴随中巴能源合作项目快速落实，互联互通建设加快实施，金融合作有效开展，备受瞩目的瓜达尔港建设稳步推进，中巴经济走廊建设已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但是，毋庸讳言，中巴经济走廊高质量发展面临多重困扰，主要来自巴基斯坦国内的严峻而复杂的政治、经济及安全形势。

巴基斯坦的政治动荡自其独立之日起就没有停止过，巴基斯坦尚未形成政治权力转移的成熟机制是造成其领导人频繁更替的深层原因。此外，人民党和穆斯林联盟的较量使得双方在轮流执政期间几乎没有一方能顺利完成任期，军方势力也常常会干扰巴基斯坦正常的政治生活。2018年8月，正义运动党上台执政，打破了几十年来巴基斯坦政坛穆盟（谢里夫派）和人民党轮流执政的“传统”，正式开启了巴政党政治发展的三党竞争的新格局。在巴基斯坦复杂多变的政治环境中，正义运动党的执政能力和国家治理能力，对巴基斯坦的未来发展及中巴经济走廊的持续推进都有至关重要的影响。

巴基斯坦存在国内储蓄和投资能力较弱、通货膨胀率居高不下、基础设施薄弱、债务负担重等问题。根据巴基斯坦国家银行发布的数据，巴基斯坦2017/2018財年和2018/2019财年实际GDP增长分别为5.5%和1.9%;由于受到新冠疫情的严重影响，2019/2020财年的GDP增长约为0.4%。巴基斯坦2017/2018财年和2018/2019财年通货膨胀率分别为3.9%和6.8%，2019/2020财年通货膨胀率高达10.7%。2017/2018财年、2018/2019财年和2019/2020财年巴基斯坦总体债务占GDP的86%、106%和107%。在此情况下，巴基斯坦政府只得举债以弥补财政赤字，对国内市场进行投资相当困难。

在中巴经济走廊建设伊始，巴方即承诺为此提供4层安保措施，直接折射出这条经济走廊所面临安全威胁的严峻性。近年来，总的来说，中巴经济走廊建设在稳步、顺利推进，但安全问题仍不可掉以轻心，其中恐怖主义威胁依然严重。根据2018年、2019年和2020年《全球恐怖主义指数报告》，在138个国家和地区中，巴基斯坦的排名分别为第1、第5和第1，目前恐怖主义的威胁依然居高不下。分裂分子确实对中巴经济走廊沿线尤其是对俾路支省的安全构成了重大威胁，尽管还不会对瓜达尔港造成威胁。俾路支（分离主义势力）政治领导层要求中巴经济走廊必须停止，认为这个项目不会给俾路支省人民带来任何改善，相反，它会给俾路支省本地人带来更多的损害和破坏。2020年7月，巴基斯坦的俾路支和信德分裂组织宣布结成联盟，旨在攻击中巴经济走廊和中国在该国的利益。“伊斯兰国”也可能对中巴经济走廊建设构成威胁，该组织曾公开发表宣言，声称将中巴经济走廊工程项目和包括中国工程人员在内的所有在巴基斯坦的中国人作为袭击目标。2021年7月14日，中国企业葛洲坝集团承建的开伯尔-普什图省达苏水电站项目出勤班车当天在赴施工现场途中遭遇爆炸，造成9名中方人员、3名巴方人员遇难。值得注意的是，达苏水电站是中巴经济走廊的配套项目。

二、阿富汗国内形势严峻而复杂

“9·11”事件以来，阿富汗和平重建困难重重，政治和解举步维艰。内斗不止、治理水平低下、腐败成风等问题使阿富汗政府饱受诟病，民众对阿富汗政府的不满、失望在不断集聚。与此同时，尽管拥有较为广泛的国际支持，阿富汗政府在与塔利班的较量中还是占不了上风。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在全面停火、宪法、政体、选举等重大政治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甚至尖锐对立，和谈进展迟滞，达成协议极其困难。与此同时，双方之间的争斗不断升级，阿富汗政治、安全形势持续恶化。2021年7月7日，塔利班开始对阿富汗大城市发动攻势。8月6日以来，势如破竹，连续攻占20余个省会城市。15日，塔利班武装人员进入喀布尔，阿富汗总统加尼已被迫逃亡。塔利班重新掌权，塔利班能否重塑形象及国家治理能力如何，都有待进一步观察;反塔利班的势力仍在集结，阿富汗再度陷入严重动荡、混乱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

多年来，“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等国际恐怖主义组织对阿富汗构成严重威胁。根据2018年、2019年和2020年《全球恐怖主义指数报告》，在138个国家和地区中，阿富汗的排名分别为第2、第1和第1。目前是遭受恐怖主义威胁最为严重的国家。2020年，阿富汗平民在各类冲突中伤亡总数为8820人（3035人死亡，5785人受伤），自2013年以来首次降至1万以下，比2019年下降15%。但是，应该注意的是，2020年9月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代表团和谈开启后，阿暴力活动不降反升，10月的平民伤亡人数达到了全年最高，而11月的平民伤亡数字突破了有统计以来往年11月同期平民伤亡人数的最高值。美国经济与和平研究所发布的“全球和平指数”（2020年）显示，阿富汗得分为3.644，在评估的163个国家中排在最后一位。伴随着美国撤军，阿富汗安全环境的不确定性增大。

阿富汗历经40余年的战乱，基础设施遭到严重破坏，经济状况十分落后，人均GDP增长速度十分缓慢，被联合国列为最不发达国家之一。受国际援助减少和阿富汗不稳定因素的影响，2017/2018财年、2018/2019财年和2019/2020财年人均GDP增速分别为2.9%、2.7%和3.9%。2020年5月，世界银行报告显示，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阿富汗经济增长率下降5.5%。根据世界银行公布的2018、2019和2020年《全球营商环境报告》，阿富汗在全球190个国家和地区中分别位列第183、第167和第173。结合严峻而复杂的安全形势，不难预测和判断，短期内阿富汗经济形势及营商环境充满变数。

三、巴阿关系存在不确定性

巴基斯坦与阿富汗在地理、历史、文化、宗教、种族等方面关系密切。“9·11”事件后，巴基斯坦积极与阿富汗临时政府建立和发展关系，此后在阿富汗重建乃至阿富汗和平和解进程中始终充当着关键角色，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与阿富汗建立密切的合作关系是巴基斯坦外交政策的高度优先事项，也是巴基斯坦“周边和平”愿景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因杜兰线、塔利班、反恐等问题，两国关系多次出现起伏和冷淡。

“杜兰线”是1893年英国殖民政府与阿富汗王国签约划定的一条英属印度与阿富汗的边界线，这条线把阿富汗东南部帕坦人所居住的地区连同开伯尔隘口都划入英属印度范围。1947年印巴分治后，这一地区被划入巴基斯坦，但阿富汗一直不予承认。因此，长期以来杜兰线一直是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之间纷争的主要来源之一，严重影响和干扰了两国之间的信任与合作。

塔利班问题是困扰巴基斯坦与阿富汗双边关系的又一突出问题。塔利班的崛起与巴基斯坦的支持、援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9·11”事件后，塔利班垮台，但其不仅未能被彻底剿灭，而且日渐成为阿富汗政府的心腹大患和最主要的威胁，而巴基斯坦与塔利班一直保持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无论是卡尔扎伊政府时期还是加尼政府时期，阿富汗多位高官甚至总统都曾多次抨击巴基斯坦支持阿富汗塔利班，使阿巴关系备受困扰。塔利班重新执政后，短期内阿巴关系将向好发展，但在诸多阿富汗利益攸关方激烈竞争的背景下，阿巴关系面临新的考验。

巴阿两国都深受恐怖主义威胁，但两国双边反恐合作的开展颇为艰难，两国时常指责对方包庇、支持恐怖主义。值得注意的是，2021年7月16日，阿富汗驻巴基斯坦大使的女儿西勒茜拉·阿利希勒在回家路上遭不明身份人士绑架和拷打，数小时后被释放。18日，阿富汗外交部宣布，召回阿富汗驻巴基斯坦大使和高级外交人员，直到安全威胁解除并逮捕和审判这起绑架案的罪犯。阿巴关系的脆弱性由此可见一斑。

杜兰线、反恐合作等问题在短期内都难以妥善解决，这对巴阿两国政治互信的增强无疑是巨大的挑战，巴阿关系存在较为严重的不确定性。

四、美国和印度等国的反对与阻挠

中巴经济走廊向阿富汗延伸，可能遭到外部势力的反对、阻挠甚至破坏，应该说，美国和印度最具代表性。

1.美国试图压制“一带一路”建设

“9·11”事件后，美国全面主導阿富汗和平进程和经济重建，向阿提供巨额经济援助。2005年阿美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并签署联合宣言。2012年5月，阿美签署《持久战略伙伴关系协议》，对2014年后阿美政治、经济、安全等领域合作做出规划，在此基础上，双方开展广泛的合作。特朗普政府积极推动阿富汗内部人谈判并发挥了关键性作用。2019年11月2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访阿。2020年2月，美国宣布“中亚战略设想”，扩大和维持对阿富汗稳定的支持，并加强中亚和阿富汗之间的互联互通。美国是对阿富汗最有影响力的国家，多年来，阿富汗在政治、经济、安全等领域对美国已形成程度不等的依赖性，这种依赖性对阿富汗对外关系的发展有着不应轻视的影响。

显而易见，中巴阿共建经济走廊，绕不开美国因素。美国政府和大多数战略学者从一开始就以警惕的眼光看待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甚至将其视为中国建立势力范围、挑战美国主导地位和秩序的战略举措。美国方面明确将“一带一路”视为中国大战略的组成部分，日益担忧中国在全球范围内挑战和损害美方利益，认为中国欲借“一带一路”对欧亚大陆进行控制，并进而谋求“全球霸权”。特朗普执政之后，美国从战略竞争的视角看待“一带一路”，相继出台一系列政策文件，调动资源展开针对性的行动，诋毁、抵制甚至妄图取代这一倡议，其逐渐升级的竞争性方案和破坏性行动已成为“一带一路”建设的一大阻碍。近年来，美国一再用所谓“债务陷阱、腐败、不透明、新殖民主义”等警告相关国家不要同中国合作。拜登政府上台以来，反复强调中国对美国、对现行国际秩序的“挑战”，试图打造反华包围圈的战略意图日渐彰显。为了应对“一带一路”倡议带来的“挑战”，美国政府除了言辞抹黑之外，还采取若干政策举措，力图对“一带一路”合作进行干扰和阻碍，实施“成本强加”，将对冲“一带一路”作为美国对华战略竞争大棋局的重要组成部分。

2.印度对“一带一路”建设的疑惧难以打消

“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来，印度的反应备受关注。“一带一路”倡议与印度“大周边”战略在地理上有多处重叠或汇合，导致印度产生不同的反应。印度一直散布与中巴经济走廊安全有关的扭曲消息，试图诋毁中巴经济走廊的形象。一方面，印度通过制定“大周边”战略进行地缘扩展，以此来挤压“一带一路”的发展空间。另一方面，莫迪政府积极融入“印太”，联合美日澳等国对中国的海上力量进行战略牵制，以此来干扰中国在印度洋乃至东非海岸的海上丝绸之路通道。莫迪政府为配合“大周边”战略的实施，推出了“香料之路”“季风计划”和“自由走廊”计划，试图对“一带一路”建设进行挑战和竞争。尤其严重的是，印度明确地反对中巴经济走廊，认为这个项目侵犯了印度的主权和领土完整。2020年12月3日，印度外交部发言人重申了这一“立场”。近年来，中印关系的发展可谓跌宕起伏，不止一次发生危机态势，2017年的“洞朗事件”和2020年爆发的“加勒万河谷事件”都对中印双边关系造成严重伤害。伴随中印关系的波动甚至恶化，印度反对、阻挠“一带一路”特别是中巴经济走廊的立场短期内难以改变。

美国和印度对中国的崛起与发展都存有疑虑、不安甚至敌意，基于意识形态之上的中美之间结构性矛盾将长期存在，中印之间的边界之争已成两国关系中的“沉疴”。近年来美印联手抗衡中国呈现加剧趋势，美国和印度反对、阻挠中巴经济走廊向阿富汗延伸应在意料之中。联合反对、阻挠“一带一路”特别是中巴经济走廊的建设，可能成为美印关系强化的“新动力”。

五、结 语

基于地缘关系、阿富汗参与中巴经济走廊的意愿及与中巴阿三国之间的政治、经济关系的考量，中巴经济走廊应向阿富汗延伸。但是，短期内这一宏大工程尚不具备启动的条件。

尽管中巴经济走廊的延伸将面临各种困难和风险，但相关国家特别是中国不能因噎废食，止步不前。相反，伴随中巴经济走廊的高质量发展，待阿富汗安全形势有所好转时，中巴阿三方应在充分论证的基础上，适时启动中巴阿经济走廊向阿富汗的延伸，以推动“一带一路”建设整体向前发展。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一带一路’遭遇的冷战思维挑战及应对研究”（19ZDA138）的阶段性成果〕

（马勇，北京师范大学“一带一路”学院、政府管理学院教授;钮维敢，北京建筑大学引进学科带头人、教授，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课题首席专家）

责任编辑：彭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