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立
崇寿去过三两次,也到过傅家路村,只参观了文化礼堂。一个海涂盐碱地演变的乡村,没有著名的山水美景,慈溪只绘制了海韵风情文明示范线,那是政府制订展示围垦文化的一个项目,傅家路村就算比较出彩的一个。
看看村里的文化礼堂,从建筑外观到内部细节设计,都有一种古朴的乡土气息,礼堂内分设乡风文明馆、产业振兴馆、民族文化馆等。在文化礼堂板块,曾看到一幅清末民初的旧海塘的画卷,当然还有大同小异的乡土物件,古代书籍早有记载了,也不那么稀奇了。那熬粥的陶器、蒸饭的木甑、舀水的拗斗、盛针线的藤盘,以及梳妆盒、印糕板等日常用具,还有制豆腐的石磨、捕鱼的渔网等,每一件器物的背后都可以讲一个感人的故事,一段值得铭记的乡愁。馆内还陈列了不少傅家路村当地艺术家的书法、美术、剪纸等作品,说是草根那是实话,其实他们我都熟悉的,本土成长的朋友,好几位还是国家级别的。二楼民族文化馆,印象较深,外来村民自发捐献的各民族服饰、乐器等,在一个汉族的村落里,真的让我开眼界,这是一次慈溪市文联的活动印记。
第二次又到了村里,那是市作协的一次采风活动。看村庄里文化公园的景观,河塘两岸挺拔的银杏树,微风中袅袅摇曳的垂柳,依水的河滨里,那绿色的圆形叶子,密密麻麻爬满了铜钱草,耸立的树枝,倒映在清澈的河面上。沿着曲折的鹅卵石步道,各类长廊蜿蜒伸展,藤蔓在花架下探头探脑,尤其在博爱河上,一座木结构的廉心桥,横跨两岸,河面上亭亭而立的荷叶,高高低低挤满了河面。亭子下,正好见到几个学生在写生,我走过去,惊讶了,发现自己竟成了画中人物。此画与江水交相辉映,相融成景,路边小品尤显明朗清晰,白墙黑瓦的马头墙,杨柳树下,构成了村庄独有的风景。
到了农民广场牌楼前,村干部兼导游介绍说,此牌楼的上下联、横批诗句,以及亭楼的对联,大多出自村党委书记陈沸沸之手。听名字,我猜应该是位女性吧,反正两次都没有碰到。我们去了村里的塘角,就在广场的路北,他说塘角是村里的亮点,说实话,我到过村里几次,没有来过这里,塘角理解为海塘的一角。站在桥上,斜视一瞟,我看见了一幅在河上的巨型写实画卷,我赞叹着,这里原来是房黄路江与老六塘交叉的塘角,曲折的房黄路江,自南至北流淌着,以前芦草丛生的两岸纤路,到了六塘就戛然而止,通船的河江就到了尽头,以前塘外是海涂,是盐场。
我惊讶于此画,赶紧跑到正对岸的亭子里观赏、拍照,映入眼帘的是当年崇寿海塘边农民劳作、晒盐、盐柴交易的生活场景,原生态的。导游告诉我,这幅画还是村里的名画家沈谷璨所作,他是本土画家。我有点好奇,看着他脸上满是自豪感,突然想起以前搞美术的崇寿人沈谷璨,二十多年前我们就认识了,后来没有碰到过。难道他也是傅家路村人?我问导游沈谷璨的手机号码,他说有,就告诉了我,我急忙打沈谷璨手机,刚好他在余姚讲课,说过几天再约。呵呵,以前去余姚坐航船一坐就要半天,现在他说自己开车一个小时就够了。我看着这幅画沉思,画中讲述的是在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故事,在塘角河埠头,那逝去的沧桑,留在人们脑海中的光阴岁月。
在村里逛了一圈,见他们的文化墙独树一帜,集实物、绘画于一体,墙上挂有老把式的自行车,遮雨的蓑衣,戴头上挡阳又遮雨的斗笠,翻晒农作物的白篮等,展示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老百姓的生活。闲庭信步,干净整齐的庭院,见一幢幢的别墅围墙外探出一簇簇的凌霄花,院里的含笑花那股浓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剪纸手作体验馆,青瓷手作体验馆,农特产品直播展示馆等,我们走在塘角坊一带,那里有塘角码头畔建起了一个小型的文化公园,香樟树下,青草花丛,那开满了金黄花朵的万寿菊,还有翠绿色的无患子、三角槭等。埠头边立有雕塑群,留下了码头的痕迹、码头的故事。看到他们忙着从船上卸货,有背米袋的,或扛一捆木柴上来。此景此情,可见当时的一片繁华景象。
过了几个月,我与沈谷璨终于约好了时间,这次我自驾车,提前到了傅家路村。一个人来到江边,又重新审视一遍塘角的画面,不知不觉,走进了画中的场景里。那蔚蓝的天空下,清清的江水是蓝色的,那来来往往的船只,惊吓了水面上的鸭群飞窜。顽皮的小孩在江上扑腾、嬉水。两岸种植的大麦已呈金黄色,村民们在地畈忙于稻桶打麦收割。出门远行办事的人在岸边排队等航船,这里每天都有按时出发往返浒山、余姚的航班。这条水路上的航船算是一条大船了,船舱内两人可以对坐,中间人还可走动,如同今天的城乡公交一样便利、舒适。乘客们满怀憧憬和期盼,从这里启程出发,去向四面八方。或走亲访友,或求学寻职,当然也有从军投身革命的。
与沈谷璨二十多年没见了,看到他还是老样子,高高的个子,一身儒雅书生气,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沈兄大我十二三岁,他口中的小陆早已年过半百。谷璨兄陪我再到塘角,他一一向我介绍画中场景,这幅大型画卷从构思到创作完稿,起早落夜,历时半年。塘角的河埠头北首,是当年海地僻乡客运和货运的主要集散地。江上泊满一条条的木船,装载从山上运下来的成捆树枝,也有盛水又装盐的大小陶瓷缸,晒麦盛麦的篾垫、箩筐。当然,大多是当地盐民从一条泥泞的牛车路,七塘后的滩晒盐场,排得长长的,牛用力一车车拖出来的,满载着盐民辛劳的结晶,运到河埠边的码头。他们用最原始的劳作方法,靠双肩背扛,把盐包搬运到船上。码头驳运出去的是盐、卤,还有棉花、麦冬、蔬菜,运回柴米油酱、布匹、山貨竹器、陶器、桐油等。岁月流逝,又是数十年过去,杭州湾海涂的北移,盐场的关闭,村民们向大海筑塘,相继开掘了配套的水利工程,疏通了纵横交错的河道。塘角的河埠头成了一道消失了的风景,渐渐地失去当年的功能,淡出了视野。那些只有在河埠头里才能见得到的淳朴、欢快的生活场景,已成了人们遥远的回忆。
好客的谷璨兄邀我去他家小坐,并安排了午饭。曾记得他家在河畔的一条老街上,街上商贾云集,市面也兴盛。他凭自己美术的功底,在老街上朝北开了一家字牌社,制作各种泡沫字、铁皮字、绘制墙壁广告画。说实话,本来我与他也没有交集,因我在观海卫也经营一家广告公司,经常有广告制作的业务,交给四川人小张,宓家埭的小朱,他们写写字还可以,要是绘画就显功底不足了,再说当时还没有喷绘、写真,他们就邀请他们的师父沈谷璨来绘图,一来二去,我们也就认识了。有次,我骑摩托车带上小朱,去崇寿办事,到过一趟他开的店。这次我私家车去他家,弯来弯去,已经找不到北了,亏他领路,才找了个停车位。我们是从南门进屋的,嫂子烧了一桌好菜,清水潮虾、黄瓜海蜇、红烧五花肉,一盆泥鱼烤葱,味道特鲜,我吃了特别多,我夸嫂子的手艺好。我们边吃边谈,获悉他从华中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本科毕业,通过几年的系统学习,在书法、美术理论上到达了一个新的境界,他创作的“塘角记忆”历时半年,成为当地乡土名作。午饭后,在三楼书房里,欣赏了他的书画作品,以及参加全国比赛的获奖证书。午后稍休息一会儿,他要带我去采访陈沸沸书记。
塘角旁的村先锋驿站,陈书记早就在一楼书画体验室等我们了。这位理着板寸头、长了黝黑的国字脸的书记,与他女性化的名字,实在难以对上号。这位曾多次出现在电视镜头和报刊媒体上的人物、浙江乡村振兴带头人金牛奖获得者、将村里的文化礼堂建在村民心坎上的知名书记,我很乐意与他聊。陈书记告诉我,他们不像观海卫、桥头等沿山的地方,有几千年的歷史,名人辈出;傅家路村历史短,不到两百年时间,从五塘到七塘之间,没有神奇的故事,只有先民们拦海造田、围垦生息,与大海斗、与天地斗的精神,这是可以大书特书的。他担任书记二十多年来,呕心沥血,革故鼎新,闯出了一条乡村发展的新路子,那就是“党建引领,众家治村”。我知道陈沸沸的几项“治村宝典”中,就有大家口口相传的三字经,228字的《傅家路村规民约》,是陈沸沸亲自创作的,那朗朗上口的内容,说着说着,他禁不住背了起来:“村至上,民为大,公在先,家是根。万人村,民族多,心相融,一家亲……”他非常敬重村里的文化人,敬重他们,也是对历史的恭敬,别的村靠邀请艺术家住村,来推出新意,傅家路村现成的都在。像年逾古稀的养蜂诗人沈建基,一位曾经走南闯北、追花酿蜜的养蜂人,出版了七部诗集,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他带头扛起傅家路村诗社的大旗;画家沈谷璨创作了经典的“塘角记忆”巨幅大作,这幅长达80米,高度为2.5米的宏伟大作,早已经名扬海内外了。
“是这样的,大概前年了,来自亚、欧、美、非四大洲的50余名媒体代表,第一次走进傅家路村,现场感受了中国版美丽乡村的村容村貌、古老的民风民俗,还有群众的幸福生活。”谷璨兄插着话,边说边笑了起来,“主要领导有方,我们只紧跟上领导,沸沸书记本来也是个诗人,村里到处有他的对联、诗文佳作,应该也有成就的。他把一个昔日无资金、无资源、无特色的‘三无’贫困村,到如今建成年经济收入超1400万元的美丽乡村。在沸沸书记的领导下,傅家路村先后被评为全国乡村治理示范村、全国民族团结进步创建活动示范村、浙江省文化示范村等,他个人也获得浙江省劳动模范、浙江省担当作为好书记等荣誉,我看已经不简单了。”
我们的话题又回到塘角记忆,陈沸沸书记回到办公室,拿来了记载着崇寿人民劳作的海塘农民画打样稿,小小的一卷,也有几米长,我们拉开摊在桌上。两人都谈了这幅画的构思,创作意图,他们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商讨,样稿逐步修改完整。本来没有最后的梦想,也是海市蜃楼的内容,我们这一代人梦想有一座直通上海的跨海大桥,梦想终于在2008年5月8日实现了,现在离大上海两小时车距,早年的海市蜃楼,圆了慈溪人的大桥梦。我突然想起沈建基老诗人有一首诗:“盐的晶莹白洁,总是让我想起大海的蔚蓝和浩瀚。”
梦也是蔚蓝的,有梦想,就会成真。塘角,早已尘封的码头,也成了现在村里打卡的网红地。
原载于2021年《杜湖》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