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宝
那一年,我家种在马虎沟边的玉米棒子长得特别好。爹准备在地头搭一个窝棚,牵着家里的土狗大黄去看坡。所谓“看坡”,就是看守庄稼,以免成熟的庄稼未等收获,就被野兽或贼人偷窃。
马虎沟地处荒野,离村子足有十里路,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狭长沟谷,据说曾经有狼光顾。爹说,那里白天少见人影,晚上却未必。所以,他很担心粮食被偷。
我央求爹让我晚上和他一起去看坡。这样要求并不全是出于想给爹当帮手,我还想体验一下探险般的刺激,回来后好在同学面前吹嘘。那时我九岁,特别喜欢炫耀、逞英雄。
看坡的窝棚正对着马虎沟,搭成了三角形。背面和左右山墙覆盖了帆布和稻草,帆布上开有方形的瞭望口。窝棚前面大敞着,没有任何遮挡,地上乱糟糟地放着烧水的铝壶、喝水的缸子、一根当作武器的枣木棍,还有一个狗食盆;再往里,是高出地面十几厘米的床铺,铺上有一床薄毯子,潮乎乎的。
在家吃过晚饭后,爹带着我和大黄出发了。
夜色中,习习的秋风将庄稼成熟后的特殊味道吹遍原野,让人闻了浑身舒畅。到了看坡的窝棚,大黄趴在地上,支棱着耳朵,目光炯炯。为打发漫长的夜,爹开始给我讲故事。这些故事无一例外,说的都是夜行人遇到怪物的经历,吓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一连四天,地里什么情况都没有,爹肚子里的故事也讲完了,只好翻来覆去地讲。慢慢地,我不但不再因为这些故事害怕,甚至都能一个个地把它们复述出来了。
我有些失落,也有些不耐烦,心想:别说怪物了,连个人都没有,看什么坡啊!我看爹纯属庸人自扰。
第五天晚饭后,爹因为临时有事,对我说:“你带着大黄先去窝棚,我晚点到。有大黄在,不用害怕。”
我挺挺胸脯说:“我才不怕呢!”
提着罩子灯,吹着口哨,我带着大黄穿过蜿蜒的小径,一路到了窝棚。
把灯挂在杆子上,我坐下来,望着天上飘着的一簇簇水草般的黑云,看月亮在云里穿梭。大地忽而明亮,忽而幽暗,气氛有些诡异。这时,不远处的一棵老槐上响起了猫头鹰阴阳怪气的叫声,吓得我心里一阵发毛。我从未放在心上的小虫子、小走兽的声音也突然被放大了,各种怪异的动静像冲击波一样,让我的心越缩越紧。我一把搂住了大黄毛茸茸的脖子,心里盼着爹赶快来。
可是,爹没有来,来的是一阵风。
这风有点邪门儿,刮得毫无征兆,“哗”的一下就来了。玉米秆开始在风中乱舞,发出海潮般的吼声。月亮躲进一片半透明的云层,脸孔变得朦胧而苍白。这时,一只夜鸟扇动着大翅膀“扑啦啦”地从我头顶飞过,还发出一连串惨兮兮的叫声。
我正害怕时,大黄突然挣脱了我,冲到马虎沟沟沿,尾巴高高翘着,凝神看向沟内,喉咙里还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我站在窝棚前,攥着枣木棍,手却在不住地哆嗦。
故事里的怪物突然间都跑进了我的脑子,它们张牙舞爪的样子可怕极了。难道怪物真的来了吗?或者是狼?我惊得大哭起来,那哭声在无人的原野里显得飘忽而绝望。爹,爹,您怎么还不来啊!
这时,大黄跑到我身邊,朝我“汪汪”叫,似乎在嘲笑我的怂样。我一屁股坐下来,扔掉枣木棍,又死死地搂住了大黄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松手。
风还在刮,玉米地还在“哗哗”地响。我越是担心马虎沟里会突然冒出怪物,眼睛越不由自主地往沟边瞅。
就在这时,一个通体白色、无头无臂无腿、圆鼓鼓的怪物突然翻上沟沿,贴着地飘飘悠悠地向我袭来。“啊——”我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进了窝棚,赶紧攀上床铺,蒙上了毯子。
我蜷缩在毯子里,打摆子一样不停地哆嗦。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大黄发出的“呜呜”声。我壮着胆子掀开毯子一角向外偷看,只见大黄正嘴脚并用地撕扯那个“怪物”呢!
仔细一看……嗨,哪是什么怪物啊,就是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下子掀开毯子。大黄把塑料袋铺在身下,开心地朝我摇着尾巴。
这时,不知是什么情绪作祟,我竟然跑过去抱住大黄抽噎起来。
风停了,沟里又安静下来。这时,爹打着手电筒沿着沟边走了过来。
“爹,这都几点了,您怎么才来?”我满脸泪痕,语调哀怨,委屈极了。
“才八点啊!我的事刚忙完。你怎么哭了?”爹说。
我扑进爹的怀里,又哭起来:“爹,我刚才以为遇到怪物了……”
后来,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被一个塑料袋吓傻的经历,我突然明白了,敢于面对、敢于探索对一个人的成长有多么重要。只有做到这两点,人生道路上的未知数才会被我们一一解开,我们的人生也才会变得更加从容、明朗和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