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提艺术创作与教学中的生态思维

2022-03-29 21:18罗思德
美术界 2022年3期

罗思德

【摘要】生态思维是一种有机整体性的思维模式,运用于艺术领域有助于使作者、作品、读者和世界重新结合成一个相互作用的有机整体,从而克服现代艺术的各种生态失衡状况。艺术创作与教学实践的生态思维意味着对自然的观察和表现中整体性、自然性和主体间性等审美原则的遵循。生态思维之于风景绘画创作与教学的意义主要在于避免艺术审美实践中的“非自然化”、形象塑造的概念化和艺术语言的简单化。艺术创作与教学的生态思维缺失主要是受到了现代艺术的“艺术至上”思想影响,同时与传统的专业基础教育和生态文化产品的教学存在的局限与不足有关。

【关键词】风景绘画创作与教学;生态思维;生命关怀意识

在描绘自然风景的中西绘画经典中,总是既有纯粹的自然观,又有融入道德理想的价值观,尤其在中国文人思想观念中,山水画从来就有启迪人的心智的作用,富于生命关怀意识及艺术精神。其实,艺术精神即生态精神,正如鲁枢元在《生态文艺学》中所言:“诗与艺术是扎根于自然土壤之内,开花于精神天空的植物,真正的艺术精神等于生态精神。”作为美术高校重要的艺术实践课程,风景绘画创作与教学集中体现了社会思想和文化艺术主流,不论是偏向于西方的写实还是东方的写意,都应当庚续这一开放性的艺术观念和价值取向,即在专业教育中重视生态精神,强调社会文化和社会态度的培育和养成。然而,随着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的长足推进,学科专业教育的生态主流价值观表达却相对滞后,教育的人文特性式微,尤其在生态自觉和生态转向正日益成为当代文艺创作主流的当下,高校艺术创作与教学仍普遍存在自我意识过强、与社会现实缺乏对话的自我封闭状态。如何促进一种旨在将作者、作品、观众、世界等构成艺术系统的四个基本要素重新结合成一个互相作用的有机整体依然是风景绘画创作与教学亟待思考和解决的问题。

首先,艺术创作与教学实践中的生态思维意味着对整体性自然审美的重视。整体性自然审美不仅仅关照单个审美对象,还要将其放到自然系统中加以考察和把握。生态思维是一种有机整体性的思维模式,世间的存在此时都被放置到与“境域”的牵连中去。“境域”是事物现象得以“涌现”的前提,它与深邃的自然及生命背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离开联系则无所谓存在本身,包括人在内都是这个整体中的有机组成部分,彼此之间有着一种须臾难离的关系,共同参与着宇宙生生不息的生命旅程。因此,中国传统绘画在观察山的四时变化时总是将其与人进行比较,追求的是一种整体的生命气韵。与中国传统这种浪漫的诗性观不同的则是将世界这一完整而流动的生命世界拆分成碎片化片段并加以把握和描绘的科学态度,其中事物被迫从其“涌现”的境域中脱离出来,从深邃的自然与生命背景中分离出来,变成被动的现成之物而成为分析和精确描绘对象,自然作为有“灵魂”整体的神圣性和崇高感在此销声匿迹,这种非生态思维和审美也被认为是生态与人类精神危机的根源。

其次,艺术创作与教学实践中的生态思维还意味着遵循审美的自然性原则。这种审美既不是将具体的审美经验抽象成形而上学的理性认识,也不是通过具体审美对象来表达或对应审美者的思想情感或人格力量,也就是说它没有先入主的价值预设,而是尽可能描绘和展现自然本身的复杂和原始之美。然而,很多当代艺术创作或教学在面对审美对象时,所关注的不是自然本身的美,而是它们在概念上意味着什么或者能够被赋予什么含义,重视的是自然物的艺术表现形式的象征意义或意识形态性质,这些工具化和功利主义审美将活生生的自然审美过程变成自然的“人化”过程。审美的自然性原则突出了审美对象,而不是审美者,它旨在表现自然本身的美。在它看来,自然美胜于人类抽象的美,它复杂而深刻,有着人类所有概念、理论模式和假设无法完全穿透的崇高之美,这种具有内在独立发展规律和价值,以及自我组织和协调能力的神圣的自然精神需要人们深入细致地观看、体验和感受。

最后,艺术创作与教学的生态思维还意味着一种设身处地的从物的角度考虑问题,而不仅仅是从人自身的角度,也就是在面对风景时不是从自身出发,而是学会转换视角,在一种平等的沟通中体验自然物的美。在这里,人与物之间彼此相互平等。然而,在以往的艺术创作和教学中往往存在着完全“无我”或“有我”的自然风景绘画认识,即把自然风景仅仅当做表现人的背景和工具,没有人主观意识的参与,是绝对遵从自然客观的描摹,也就是“把人画没了”,或者是为了视觉愉悦而不顾及自然生命内在逻辑而任意更改其结构规律。前者消解了人的主现意识,后者消解“物”的内在真实。在生态思维看来,对于思考和表现自然的艺术创作而言,人要遵从自然的客观真实,但不应该缺少创作者的声音,而应该是让人与自然同时得以各自张扬,形成双向的、互相影响的平等对话,人既展示自我,也欣赏自然。显然,这是一种优雅的自然观察和表现姿态,它没有凌驾于自然之上的自我膨胀,也不是隐藏在自然后亦步亦趋,它为自己代言,也为自然代言,有着超越时空的生命关怀意识,这样的观察和表现其实就是一场生命的共感与欢感。

首先是避免创作教学艺术审美的“非自然化”倾向。所谓“非自然化”倾向就是艺术中体现出的“否定精神”和“观念化”倾向。很多现当代绘畫创作与教学特别强调个性化,乃至排斥艺术的社会教化等实用功能和传统的和谐之美;有些则不再通过营造感性与精神融合的艺术形象带给人感动,不遵循形象大于思维的艺术审美特质,而是企图通过观众的理性反思与作者的创作意图实现沟通。这两种艺术思维都是背对自然,他们的目光不再投向世界和人类心灵,而是反身追问自我,这是现代主义所体现出的强烈的“否定精神”和“观念化”等“非自然化”倾向。生态思维则特别强调整体性原则,生态艺术将深广的自然和生命世界纳入自己的艺术思考和表现当中,传达人类共有的生命吁求。在它看来,真正的艺术创作是有人类责任的,应该体现强烈的生命关怀意识。生态艺术审美思维因此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的“美”与“丑”的固定观念,回到自然整体主义的审美观。这也是它作为一种文化批评与其他批评类型的不同之处,只有它才能把那些被现代文明遗忘的生存于幽暗之中的现实事物重新带回到我们的审美视野,使那些“微不足道”的边缘生命重新得到关注。

其次是避免形象描绘的概念化。艺术形象承载着文化思想和审美观念的表达。对艺术家而言,形象的塑造在理论和方法上都应该是真实而诚恳的,缺乏真实感的虚假形象建构很难与观者产生情感共鸣。所谓概念化则是一种缺乏具体和个性的精细描绘,其艺术表现不是建立在对审美对象独具特色方面的抓取和洞察,而是自以为是的标准化处理,它常常与简单化、表面化和模式化联系在一起。生态审美则强调自然性原则,要求艺术家在审美实践中尊重和表现自然物的原本状态,即所谓“以形写形,以色貌色”,无需额外地阐发乃至歪曲。生态艺术特别强调真实性,当然这种真实性不是对象的客观描摹和被动再现,而是一种真实感。这种真实感往往是从物象生命深处涌现出来的感性细节,而这些感性细节的“涌现”才是真正富于表现力的部分。在生态思维看来,“山水不是一般的自然物”,神圣的自然风景之形色自然揭露,昭示着“神”。可见,生态思维中的风景山水是“有灵”的,生态艺术是自然真实的创造性复现。然而,很多当代风景绘画创作与教学在形色、线条的挥洒中往往忽略了形象具体和个性的描绘,甚至对自然的真实性保持不屑的态度。总之不再诚心诚意走进自然,虚心向自然学习,认真聆听自然的声音,而迷恋于自我的形色与形式的游戏当中。

最后是避免语言的简单化。直白、实用和诗性缺乏是日常语言的特征,简单明了地表达思想就是它的目的。绘画表达中简单模仿自然,缺乏对自然的反思意识,缺乏对材料、色彩本身的表现意识就是艺术语言的简单化。日常语言不是艺术语言,由于夹杂着过多的功利性目的,导致了语言的不纯净、平庸和轻浮,很多现当代绘画艺术创作与教学在急功近利思想的驱使下,不再精心锤炼本体语言,他们在欣赏艺术和创作中只关心被语言带出的实在世界,却忽视了语言本身作为一种让世界如此呈现的方式本身所具有的独特意义,也就是忘记了画面结构与意义的关系及其可能性,如同国画不讲究笔墨和意象。生态思维及其生态艺术则特别强调语言的厚重质感及视觉上的色彩感和意象连接,注重表现而不是再现。我们知道,生态思维意味着自然生成,简单直白的政治宣讲或道德律令无益于生态思想的形成,因此其语言需要有诗意性质,也就是应该具有多义性、表达的隐喻性和意义的增值性。生态艺术创作始终呼吁着一种纯净的、富有表现力的诗性语言。

首先是受到艺术审美观念的现代主义“艺术至上”思想的影响。“艺术至上”即“为艺术而艺术”,它反对艺术的“实用”或社会性目的,认为艺术是自足的,艺术目的就是艺术本身,与社会道德无关,甚至认为将艺术与道德联系起来是对艺术的践踏,其理论来源即唐德的反对功利主义的审美观以及唯美主义就是这一思想的集体体现。不可否认,“唯美主义”在当前高校美术创作与教学实践中长期存在,我们的风景绘画实践主要参照现实主义、印象主义的观察和表现传统,并不断追求纯粹形式美感的极致表达,对象性视角普遍存在于风景绘画创作与教学实践中。对象性视角即环境美学家卡尔松所说的现代审美中的对象模式和景观模式,也就是在面对自然审美对象时,人们常常是将其从周围环境中完全孤立出来,欣赏它们的形式特征,并极力表达这些线条和色彩带给人的视觉愉悦。但是,无论多么绚丽的色彩和优美的线条,它们都只是外在的表象,尽管可能有艺术审美价值,但它们与人没有内在的生命联系。

其次是当代风景绘画创作与教学实践境界不高。就教育促进人的心智发展而言,教育可以分成四个层次或境界,它们从低到高依次为常识层次、知识层次、智慧层次和精神层次。当前,很多专业美术风景绘画创作实践教学仍停留于常识和知识层次,即我们的风景绘画创作实践教学的内容和目标仅仅在造型、色彩和构图的知识技术规范化方面,重视的只是专业知识和技能层面的理解和把握,对思想文化方面的教导往往能省则省,这种低境界的美术教育活动只满足于学生基本的艺术观察方法和表达原则,未能延伸到如何让学生能在更深层次上认识和理解艺术精神和智慧,并能建立起自身艺术思想的基本原则和基本信念的高度。当然,这种教育的低层级状况更多是一种无奈和妥协,因为生态思想和文化是自然科学和人文学科聚集而成,生态审美教育更需要现象学和存在实践论美学的指导,这也意味着对教学主体的知识结构和教育情怀提出较高要求,高校艺术专业的师资结构无法满足。另一方面,生态思想文化教育相对复杂而灵动,难于实现标准化和量化,自然很难进入科学管理者的视野。

最后是生态文化产品的教学提供缺位问题。由于生态思维的自然生成性,只有通过生态相关的文化产品的亲身体验和感受,才能促进生态理念的形成。生态产品包括优秀的生态文艺作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典型的生态文明场所、空间设计及生态家园等,它们是可以被感知到、被听到、被闻到、被爱、被恨、被惧怕、被尊敬的事物或场景。只有在这样的事物或场景中,人的生态思维才可能形成。在生态美学看来,身体是第一自然,其对外在世界的感知最为敏锐和真实,正是身体的这种或舒适或厌恶的物质性思考瓦解了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的边界,特别是日益恶化的环境给人带来的痛苦与创伤的经历或记忆,才是推动环保行动和生态思维形成的坚定力量。但是,我们的风景绘画创作与教学大部分仍停留于理论,停留于冰冷的审美概念和思想,尽管我们一直强调走进自然,深入生活,但我们只是用眼睛去看,去搜索形式美感,而没有真正用心灵去观察,用身体感官去体会和感受自然。

艺术创作与教学实践不仅仅是解決本体语言问题,还应该上升到与社会现实生存紧密关联的活动和事件。事实上,生态思维已经广泛深入到社会实践各层面当中,不仅仅是风景绘画教学,所有的文化艺术实践都不应沉溺于技术而忽视了与社会的联系,技术必须还原为人文方能体现其价值,而作为创作和教学主体需要将人文关怀有机地融入教育过程与评价当中,并最终实现艺术审美和生态意义的和谐统一。

注释:

*本论文为2019年度广西高等教育本科教学改革项目《生态批评视角下的地方院校美术专业基础教学实践课程建设研究—以广西艺术学院为例》(项目编号:2019JGA24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曾繁仁.生态美学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2]王诺.生态批评与生态思想[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3]项贤明.当代学校教育中的科学和人文危机[J].中国教育学刊,20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