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洪霞
一大早,大花就叉着腰对小禾一阵数落,你说什么不赖你,还争辩?你是哥哥,就得让着点小花,在娘胎里老娘是怎么教你的?她的大嗓门估计左邻右舍都能听见。
大花喊着喊着,可能是感觉到哪儿不对劲儿,赶紧放下叉腰的手,像川剧变脸似的换了一副慈母面孔,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小禾呀,你是男子汉,要保护好妹妹,你们兄妹俩,一个是手,一个是足……
突然,大花的话戛然而止。一股浓浓的散不开的诱人香味窜进了客厅,就那么飘飘袅袅地在每个角落里手舞足蹈。大花吸了吸鼻子,幸福而又灿烂地一笑,转过头,对着厨房,故意又把嗓门提高八度,你们男的就得让着我们女的。
厨房里的大禾正热火朝天地忙着,大花爱吃的砂锅炖猪蹄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被大花说得一愣一愣、小麻秆一样的小禾,还不忘转头看一眼刚吃完半块汉堡包,此时也在使劲儿吸着鼻子的小花。
大禾走出厨房,用围裙擦了擦手,你们娘俩怎么就知道欺负小禾呢?说完,围裙也顾不上摘,一手把小禾搂在怀里,一手抚着小花的头,对她说,你也得让着点小禾……
没等大禾说完,小禾却毫不领情地挣脱了他的怀抱,红红的小脸上没有一丁点委屈。他拉着大花的手,摇晃着说,妈妈,我错了,我得让着小花妹妹。说完,他抽出纸巾小心地擦着小花脏兮兮的小脸和小手,一边擦还一边说着对不起,为他在不久前曾拼尽全力想抢回他的半块汉堡包而道歉。
说了半天,忘了交代,我是小花,小禾是我的双胞胎哥哥。
在我妈大花老母鸡护小鸡崽似的呵护下,五岁的我胖得溜圆,用我爸大禾的话说,我能把瘦瘦的小禾装下去。
我胖是有原因的,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先可着我吃。大花的宗旨就是女孩子要富养,这好像是哪年哪月哪一天大花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从上幼儿园开始,我的小书包就由小禾负责了,他背上背一个,肩上挎一个。我扭着浑圆的小屁股,甩开小胖腿走在前面,小禾就像小跟班,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别人问起来,他腰一挺,雄赳赳气昂昂地说,这是我妹儿,我得保护她。
上学了,同学们嘲笑我胖时,小禾就用他瘦小的身体挡在我前面,伸长脖子和他们吵,你们谁也不能说我妹儿,我妹儿就是一朵花,花一样好看。尽管很多次,小禾受别人欺负,还都是我为他出的头,但勇敢的小禾从来没有扔下过我,都是和我并肩作战到底。
童年的幸福时光总是一晃而过。
岁月是把神奇的刻刀,经过精心的打磨、雕刻,如今的我和小禾都变了模样。我呢,虽然还有些胖嘟嘟带点婴儿肥,但唇红齿白,还看得过眼。小禾呢,眉宇间难掩一股英气俊朗,说他是美男子一点都不为过。
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我在大花的训练馆里练得热气腾腾,汗水飞溅,小禾捧着水杯在旁边等我。训练完一场他就过来帮我擦汗,给我喝他为我熬制的冰糖雪梨水。每每这个时候,一群美少女就像被人施了魔法,统统忘记了训练动作,花痴一样地望着小禾。
大花走过来,搂过我们俩,扯着她的大嗓门,说,我的小花最美,我的小禾最帅!我极力挣脱她围在我腰上的胳膊,小声嘟囔着,哪有你这么炫耀的?听完她咯咯大笑,那个满足劲儿,仿佛她拥有的是全世界。
回家的路上,大花还没有从拥有全世界的兴奋中走出来。她紧走两步,甩开小禾,追上走在前面的我,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我憋住笑,白了她一眼,既然是秘密,你那么大声干吗?大花赶紧捂住嘴。
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大花的大嗓門跟她那杨柳细腰、小鸟依人、江南女子般的柔媚怎么就一点也不搭边呢!
大花忸怩而又羞涩地一笑,开始跟我提条件,你得把你小姨给你的那盒面膜给我用。大花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就连跟大禾耍脾气都不像个大人,更别说撒娇了!
我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说,成交。她附在我的耳边,压低声音……
什么?什么?他是我弟?我惊得睁大眼睛,张着嘴巴,紧忙回头去瞅那个正在拍摄街景的小禾。
大花满脸的得意与自豪,仿佛她做了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她说,我就是为了让小禾保护你,把你当小公主一样宠着,才让他当哥哥的。想着自己的聪明之举,大花又咯咯地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捅捅她,说,有那么好笑吗?谁大谁小有关系吗?她收住笑,一脸的严肃,当然有关系了,将来有一天,我和你爸都走了,他是哥哥,他得照顾你,而不是让你这个姐姐去照顾他,那样,他永远不会长大。我笑笑,嘲弄着大花,你想得还挺周到。
大花一改先前的大大咧咧,美丽的大眼睛里氤氲着一团雾气。我轻轻地搂过矮我一头的她,很认真地告诉她,无论是哥还是弟,这辈子小禾和我,就是彼此的依靠。
小禾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军校,我上了本地的一所大学。就冲大花那黏人的劲儿,我是不可能去外地读书的。
穿上军装的小禾更加英气逼人。大花拿着手机,看着镜头里的小禾,哭了,哭一会儿又笑了。哭,是舍不得,那笑呢?她终于不再那么大声,悄悄地对我说,小禾终于成为保家卫国的男子汉。然后她又打趣道,他这样保护起你来,是不是也更带劲儿?瞧,大花的偏心劲儿又上来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是他们在医院收养的比小禾早几分钟出生的弃婴。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小小说月刊》2021年第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