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振中
河里的鱼儿啊,
没有水就没有家。
——摘自沂蒙山民歌
这是我第三次踏上了去沂蒙山的路程。
汽车沿盘山公路吃力地爬行着。透过车窗,那奇伟的蒙山群峰,淙淙的沂河流水,一道道绿荫覆盖下的山峪,是那样的熟识,那样的亲切。
我头一次到沂蒙山,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沂蒙山披上了银装。我背着铺盖卷,从一条山峪到另一条山峪,徒步采访,行程千余里。听到许多过去艰苦岁月里党和人民群众鱼水相依的故事,我的心深深地被打动了。在沂河西岸,几位被誉为“红嫂”的农村妇女,用自己的乳汁救护八路军的伤员;在红石峪,老区委书记面对日本侵略者的东洋刀,宁可跳崖牺牲,也不说出我野战医院隐藏的地点;在蒙山深处,有的老大娘为了掩护革命干部,不惜献出亲生儿子的生命……
可是,当我第二次来到沂蒙山时,这里的人民却在遭受苦难。林彪、“四人帮”在山东的代理人所豢养的“棒子队”,戴着柳条帽,掂着“水火棍”,四处“扫荡”,横行乡里。老大娘抱着老母鸡,提着包袱,到处“跑反”;谁家小孩哭闹,只要说一句“棒子队来了”,啼哭声就会立即停止。后来,“棒子队”完蛋了,然而党群关系却遭到了严重破坏。有的干部对根据地人民的感情淡薄了,有的甚至侵犯人民群众的利益。沂蒙山的人民多么怀念革命战争年代的好传统啊!
这次,我又有机会在沂蒙山腹地的蒙阴县住了一段时间。旧地重游,我强烈地感受到“抓纲治国”给沂蒙山区带来的深刻变化,尤其是干部作风的变化。他们自觉地医治由于“四人帮”的干扰所造成的“内伤”,关心群众的疾苦,替革命根据地的老百姓办了许多好事,受到人民群众衷心的爱戴和拥护。在革命战争年代党和人民群众用鲜血和生命培育起来的“鱼水关系”,在新的长征中得到了继承和发扬。
还是让我从“水”的故事谈起吧:
在沂蒙山区的崇山峻岭中,竖立着两座雄伟的石崮。抗日战争时期,我鲁中军区十一团八连的九十三名指战员,曾经坚守在这方圆不到十里的崮顶上,扼住敌人进犯沂蒙山区的咽喉。这便是著名的南北岱崮保卫战。
崮顶上没有井,也没有山泉。要守住阵地,必须有足够的水。为了运送战备水,山半腰的岱崮村全民总动员,从十二岁的孩子到六十多岁的老大爷,挑着小泥罐、水壶和铁桶,到离村几里外的山泉挑水上山。三天三夜,把崮顶蓄水洞里的水缸挑得溜满。争夺岱崮的战斗是残酷的。鬼子向崮顶泻下四十万磅的炸弹和炮弹,掩体炸烂了,蓄水洞里的水缸震裂了,水流光了。烟熏火燎,战士们的嘴唇干裂,嗓子眼里直冒火。一些重伤员危在旦夕。
水,成了革命战士的生命。
一天夜里,皑皑白雪覆盖了南北岱崮。岱崮村民兵队指导员伊淑德带领着七名共产党员、四名基干民兵,从十五里外挑着十二担水,上崮来了。山下,是一道道封锁线。日本侵略者的帐篷外面,燃烧着熊熊的篝火。为了不弄出响声,乡亲们用白布扎着罐口,脱掉鞋子,赤着脚在雪地里走。忽然,照明弹亮了,子弹像蝗虫一样向山上猛扫。他们趴在雪窝里,护着水罐,慢慢地往前爬,终于把清涼的泉水送到守崮战士的嘴里。
可是,解放了二十多年,岱崮村却一直缺水。他们修过水池,挖过塘,打过许多小井,都解决不了水的问题。有人说:“头皮割破能淌多少血!在这山顶上,怎么能打出水来?”
粉碎“四人帮”以后,蒙阴县委负责同志来到岱崮大队,听了群众的呼声,感到痛心。在艰苦的岁月里,群众冒着生命的危险给我们送水;如今,政权在我们手里,连群众的吃水问题都没有解决。作为一个党的工作者,能够心安理得吗?县委下决心帮助岱崮大队解决吃水问题,把县里最好的一台钻机调到岱崮山上。山区尽是羊肠小道,为了运送机器,县里出钱修了一条九华里长的简易公路;还架设了三公里长的高压输电线路。机井打成以后,又帮助安装了电动深井泵。为了岱崮大队这一口井,国家先后投资达三万多元。
试水那天,村里的男女老少围到机井旁。电闸一推,电机飞转,只见清清的泉水从水泵管里喷射出来,水花四溅。七十多岁的老贫农刘月平,手捧清水热泪滚。他说:“是共产党派人给咱们打成了甜水井,我要告诉儿孙们,世世代代不能忘了党的恩情!”
在县水利局,我看到一幅《蒙阴县缺水大队分布图》,图的左侧附着一张《缺水情况统计表》。哪个村子缺水,准备用什么办法解决,什么时候解决,标得一清二楚。县委的同志说:帮助山区人民解决吃水困难,是个思想感情问题。想想山区人民在战争年代对我们的支援,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也要把水送到沂蒙山区的千家万户。
蒙阴县山峰林立。据县志记载:“凡蒙之山,大都不毛,少有可耕之土。又岁岁冲决,非成河,即沙压,土脊民贫。”解放后,在党的领导下,山区人民修水库,造梯田,生产条件有了很大改变。但是,前几年由于林彪、“四人帮”的干扰破坏,有些水利设施遭破坏,有些山林被砍伐,老根据地的人民仍然过着比较贫苦的日子。拿孟良崮山前的垛庄公社来说吧,一九七一年以前全社粮食平均亩产只有三百来斤,社员从集体分得的口粮平均只有二百多斤,多数生产队没有现金分配。
一九七一年冬天,济南部队某部拉练来到孟良崮。一些当年亲自参加过孟良崮战役的老首长,看到这里还是打仗时的老样子,很有意见。他们找到县委负责同志,语重心长地说:“这里是老根据地。在艰苦的岁月里,人民倾其所有支援我们。现在,我们有责任尽快地把孟良崮建设好。”
这热情而又诚恳的批评,对蒙阴县委触动很大。县委派原副县长丁立润担任垛庄公社党委书记,又调了一名能力较强的公社党委书记去当第二把手。新党委成立后,丁立润把全体党委成员带到孟良崮烈士陵园,学英雄,忆传统,进行阶级教育,开门整风。接着,丁立润就到最困难的生产队蹲点。他天不亮起床,摸黑回家,整天跟社员一起搞农田基本建设。公社所有的干部都把确保社员增产增收看作是自己应尽的责任。他们帮助村村队队搞“四园”建设。几年工夫,全公社就发展了三万多棵苹果树,四十五万墩花椒,五百二十万棵桑树,还新开了一千亩茶园。林牧副渔全面发展,粮食产量大幅度增长。一九七一年全社粮食平均亩产只有三百零六斤,一九七二年上了《纲要》,一九七六年跨过“长江”。看今年的年成,有经验的老农都说下不了九百斤。
我来到孟良崮烈士陵园附近的泉桥大队访问时,正值八月中秋,抢收抢种的紧张气氛同节日的欢乐气氛交织在一起,老远就能听到社员们爽朗的笑声。我走进残废军人苏志庆的家,他一家正在吃饭,小方桌上摆着一盘煎鱼,一盘鸡蛋,一碗熬豆角,一盘炒腰花。苏志庆告诉我,节前他家割了五斤猪肉和二斤羊肉,买了四斤月饼,磨了五十斤白面,还打了二斤白干和一瓶“蒙山大曲”。记者接连串了六个门,家家都有肉、酒、月饼和白面。陪我串门的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对我说:“现在跟先前大不一样了。前几年常常为分救济款的事吵架;今年麦收以后,每个生产队都分了现款。为了过八月十五,第一生产队拿出五百元现金,挨门挨户地问,看谁家需用。打倒了‘四人帮’,咱这老根据地的日子一年比一年红火!”
“党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心上,人民群众才能把心放在革命上。”这是蒙阴县各级领导干部的共同体会。他们从革命的利益出发,关心群众的痛痒,真心诚意地帮助群众解决吃饭问题、花钱问题、住房问题、生小孩子问题、路和桥的问题。岸堤水库有个“葫芦把”,一百多米宽的水面,把旧寨公社一劈两半。南来北往的行人,夏天撑船,冬天走冰凌,年年有人掉进冰窟窿。县里投资二十多万元,为库区群众修了一座八米宽的十五孔大桥。刘官庄公社山路崎岖,社员运煤,推着小车,爬沟上坡,三十里得走一整天。公社党委发动群众,自力更生修起了一条环山公路。如今,汽车可以把煤炭卸到社员的锅屋后。前几年,有的干部单纯追求粮食产量,把一些小杂粮砍掉了。近两年来,许多社队从社员的实际需要出发,种了绿豆、黄豆、芝麻、小米和高粱。社员们夏天可以喝到绿豆汤,冬天可以吃到小豆腐。生孩子的妇女可以喝到补养身体的小米粥。庄户人家有吃、有穿、有钱花,解除了后顾之忧,劳动积极性大大提高。在岱崮公社贾庄大队,我访问了“愚公治山队”。这些在旧社会饱经风霜的老人,当亲身感受到党的温暖的时候,恨不能把一身的劲全都使到集体上。他们说,“人无千年寿,却有万年心”,决心用自己结满老茧的手,把荒山建设成金山银山花果山。
破坏和糟践一种好的传统,不需要花费太大的气力;恢复和发扬一种好的传统,却要付出艰苦的努力。尽管蒙阴县委反复强调要维护人民群众的利益,然而侵犯群众利益的事情仍然不斷发生。坦埠公社艾山前大队,去年冬天搞农田基本建设时,把自留地收掉了。社员每五天要赶一次集,购买青菜。五口之家,每人每天二分钱菜金,全年就是三十多元。这不仅加重了社员的负担,也给群众的生活带来许多不便。今年夏收以后,公社党委副书记林庆群到这个大队检查工作,发现了这个问题,立即给他们讲解农村人民公社《六十条》和新宪法中关于自留地的政策规定。十天以后,艾山前大队就把自留地退还给社员,大都种上了茄子、辣椒、萝卜、白菜。人们再也用不着到几里外的集市上买菜吃了。
得民心者治天下,失民心者乱天下。在极其艰苦的战争年代里,我们凭借着同人民群众血肉相连的“鱼水关系”,打垮了日本侵略者和国民党反动派。今天,在新的长征中,只要我们不忘记曾经为革命作出过巨大贡献的人民群众,时时处处关心他们的利益,那么,沂蒙山人民将会像战争年代一样,为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贡献出自己的一切!
(新华社济南1978年10月1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