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福
春雨打湿了F城的黄昏。裹着棉衣的兰萍带着小明朝千里之外的C城狂奔。时有火车嘹亮的汽笛声,趁夜幕渐渐拉开,在旷野山谷间,以及她不安的心头响起。
两岁多的小明躺在兰萍的怀里睡着了。或许是因为他白天哭闹过,这会儿累了,行驶的火车跟兰萍一起唱着焦虑而又缠绵的摇篮曲,摇摇晃晃的,促使他睡意渐浓。
窗几上被水杯、零食、玩具、尿不湿等占满了,邻座的人有怨无言,大概觉得她带着孩子不容易。后来,邻座的高个子男人站起来,礼让给她一个比较宽松的空间。她輕轻地道了一声谢谢,心想那人或许一会儿要下车,他那么做实属应该。对那些帮她捡起掉落的东西、取水和主动问候的人,兰萍都这么以为。
兰萍的手机不慎落地,高个子男人弯腰帮她拾起。这一举动,在周围人看来仿佛他们是一对夫妻,而兰萍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餐车员推着餐车路过,男人欠身闪让。兰萍的脚一直伸展到邻座,没有动弹。一个女列车员打这儿经过,看了看高个子男人和半躺着抱着小孩的兰萍,欲言又止。后来兰萍看见乘警过来,立马缩回长脚,让回了别人的位子。也许是站半天累了,高个子男人如释重负般地坐了下去。乘警扫了一眼兰萍和包裹严实的孩子就走了。
火车到一个小站时,雨停了。夜深沉,无边的旷野,只有一溜车灯划过悠长的黑暗。
小明醒了,涕泪涟涟,是带着恐惧的号啕。兰萍慌忙给他喂水,给他饼干和糖果。她抱着孩子上厕所,高个子男人将她放在座位上还未息屏的手机拿起来,鼓捣了一会儿,拨打了自己的手机,把来电号码存了起来。
兰萍回到靠窗边的座位,高个子男人往外挪了挪,让停止哭声的小明坐在中间,然后握着他的小手,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小明认生,朝兰萍身边靠。
高个子男人又问兰萍,我叫常城,你贵姓?
兰萍告知了自己的姓氏,语气紧张而冷淡。
常城问她去哪儿,兰萍顿了顿,说去S城。
常城怔了一下。刚才他偷用她的手机打给自己时,来电显示是C城。
常城提示她,你有没有搭错车?这趟车不是去S城的吧。
兰萍的脸红了一下,但被口罩遮盖住了。她说到孩子的妈那去。
常城没再多问,他闭目思忖,身边的女人年龄并不大,看起来40岁左右,是既可以做母亲也可以超前做外婆的年龄。
兰萍搂抱着小明看手机,专注中不忘侧耳听和余光扫。身边的常城交叉双手似睡非睡。绿皮火车穿隧过桥,翻山越岭,哐当声中,车速时兔时龟。她似乎要借看手机掩盖什么。紧张的心情从手指间流逝,漫长的时间过得悄无声息。
小明在兰萍的怀里毫不设防,仿佛他的世界就像这漫漫长夜一样寂静。他已不再啼哭吵闹,抗拒一切,慢慢从生分抵触过渡到熟悉融洽。受糖果的诱惑,他旁若无人地吮吸起那廉价的香甜,小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微弱的灯光洒在他无辜又无助的脸上,胖嘟嘟的脸皴了,又黑又糙。
兰萍在不停地聊着微信。她正跟吴正互通信息,也是互享成果。吴正告诉她,他的手头也有一个男童。他们大言不惭、互相炫耀,还发了个得意的表情。兰萍的不安随着夜色散去,成就感让她得意起来。
过去,兰萍跟吴正共事,算是合作愉快配合默契。成功了就各自平分既得利益,毫不厚此薄彼。大部分时间她都两手空空,就吃吴正喝吴正的,所谓旅行费用他全包。吴正也不吃亏,兰萍会把一个风情万种的自己毫不保留地给他,尽管双方路上相见,互不理睬。遇到分赃不公,兰萍常常生气地说,小心我掰断你的六指。
而这一次,两人没有合作,各干各的。
列车不经意间已驶入C城。她带着孩子一路转乘汽车,再转一趟三轮,终于回到了家。
一到家,邻镇打工的丈夫哭丧着脸劈头问她,你死哪儿去了?
婆婆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这些天你不着家,小山被人拐跑了。
兰萍一惊,儿子小山被人拐跑了?她下意识地拉紧小明,问老公怎么回事,报警没有?
当老公说准备报警时,兰萍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了下来。
别报警了,没用。她把带回来的孩子拉到身前说,这孩子叫小明。
另外两双狐疑的眼睛一齐盯着小明看,仿佛他就是小山。因陌生之故,小明又哭了起来。一家人慌忙哄着孩子。
兰萍的老公和婆婆并未深究小明的来历。兰萍说是从F城孤儿院以合法手续领养来的,不但未付分文,还得到一笔收养费,这番解释并没有引来家人的过多追问。
晚饭过后,疲惫的兰萍却没有半点睡意。靠在床头,她打开手机,收到吴正的来信,说他手头的小男孩已经出手,卖了三万元。兰萍微信回,恭喜发财。
其实她知道吴正不会说真话,肯定不止这个数。
她问老公,小山是怎样不见的?
老公说那天他没在家,娘说那天她带小山去菜园,有个陌生人问路,娘就给他指路,当时小山还在。后来娘摘完一篮菜准备回家,就发现小山不见了。
第二天兰萍问婆婆,婆婆说问路那人一个歪歪斜斜的小手指长在大拇指旁边,很别扭。
兰萍一惊,不自觉骂了一声。她迅速给吴正发去微信,问他最近到过何地,吴正说C城。吴正的语气很失落,甚至有些悲伤。他对兰萍说,他的小儿子小明被人贩子拐走了。
兰萍心里五味杂陈,怒潮汹涌。她跟吴正约好,翌日去见他。
当她买好车票,准备上火车时,却发现常城和一名年轻小伙子向她走来。常城朝她出示了警官证,问了一句姓名,然后那名未穿制服的年轻警察将她双手铐上,朝车站的警务室方向走去。
〔本刊责任编辑 范可可〕
〔原载《小小说月刊》2021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