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劲辉
三星,是石柱土家族自治县三星乡的简称。
1990年前后,我哥曾经在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石柱有个地方叫三星。即便后来知道了,我也是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去到三星。
我与三星,隔了三十年的光阴,这其中的时间都是冰雪。
我哥参加工作的时候,不到21岁,三星是他参加工作的第一站。
当时他在三星木材检查站上班,曾给爸妈寄回来过几张照片,里面有他在雪地里行走的,有他在三星乡政府门前抱臂而立的,还有他坐在木材检查站屋顶上端着茶盅的。在我哥写给爸妈的书信里,三星很美,可我莫名地觉得,三星,应该是冰雪的世界。
冬至的三星,没有纷纷扬扬的雪花,可是有风。这风,是从三十年前吹来的吧?当初,它一定比今天吹得更猛,它一定吹过我哥的脸颊、胳膊,它一定吹过我哥的衣襟、裤腿。
我和我哥的相貌极度相似,这冬至里三星的风,一定以为我是重游的故人。它温存着、缠绵着,却发现只是一张相似的脸庞,又失望着、徘徊着,久久不肯离去。
一定是的,这风把我当成了我哥。这等了我三十年的、三星冬至的风!
我与三星,隔了三十年的光阴,这其中的距离都是愧疚。
今天,我亲历了三星的一小片土地,亲自走过当年我哥走过的一小段路程,我才知道,当年的他,是那么内敛和孝顺。那去往场镇的路,是那么艰难和遥远。
三星木材检查站远离场镇,车程约十五分钟。检查站只有两层砖房,楼下设办公点,楼上是卧房。房屋进深不长,不到十米,外墙呈白色。年久月深,我已看不清这检查站是贴的墙砖还是刷的石灰,它就那么矗立着、静默着,承受风雨,就像我哥当初努力生活一样,拼尽全力。
虽然今天我脚下踩着的村道已经没有泥土的痕迹,但是那曲折蜿蜒的公路,仿佛还有三十年前的印记。
当年,在写给爸妈的信中,我哥说,他“住在单位里,工作很轻松:查访护林人员,巡检过往车辆,雨天不出门,风大宅在家;有雨有风的日子,就去会会友,可喝酒,也可斗嘴”。那时,我们以为他工作的地方离场镇很近,问他,他说“一根烟”的距离。我们以为他住的地方离他的朋友很近,问他,他还是说只有“一根烟”的距离。我们全家都信以为真,甚至觉得年轻的他在蹉跎生命。
我今天去了三星,去了那个检查站,我才知道,我哥说的“护林人员”,其实就是他自己。他每天要沿着那条漫长的森林防护带走很远的路,去查有无火灾隐患,去看有无盗砍盗伐,去探有无可疑行踪,去寻有无防备方法。那访友的路全是泥土,晴天一身灰,雨天两脚泥;那点起的香烟,一根接一根,说不好在接第几根的时候才能走到场镇上。
我哥在三星工作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中,从没去看望过他,我们家也没有人去看过他。
当年,他有要好的朋友住在场镇。我哥不会骑车,所以每次去场镇都是走路,春夏秋冬,踽踽独行。他说,一个人在路上,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是个自由的人。
我觉得,我哥每次去看他的朋友,应该都是他想家的时候。他们有时也会骑着自行车去看我哥,给他无尽慰藉。2015年那个特殊的冬天,他们也来过家里看望我哥,跟他“道别”。三十年过去,每当再遇到我哥的朋友,我就会觉得特别的亲近,因为他们,曾陪着我哥度过了在三星那漫长又寒冷的冬季。
我与三星,隔了三十年的光阴,这其中的云烟都是思念。
最近几年,人世蹉跎。很多亲人都永远地离开了我,包括哥和母亲。最近几年,一到冬天,我就特别怕冷,彻心彻骨。但一到冬天,我就特别爱雪,因为我知道,每个冬季,三星都会下雪;因为我记得,那个冬季,哥在三星。
所以,這个冬季,我到三星看哥,看哥的曾经。
尽管我与三星,隔了三十年的光阴。
(作者系七一客户端特约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