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学雯
(景德镇陶瓷大学,景德镇 333000)
画论史上的名篇《叙画》不仅是王微的经典之作,同时也作为我国南北朝时期尤为重要的山水画论而存在。王微在此文中论述了彼时绘画艺术的社会地位与其自身价值,同时赞同了绘画不仅仅且不应当是一种技艺行业,如果技艺之高则可与《易经》同体,他的这个观点将当时的绘画艺术提升到与圣人经典同等的位置。除此之外,文中认为山水画不仅要作为地图而存在,还应将山水画归属为艺术范畴之中。王微提出的“明神降之”,将自身置于创作主体这一角度,把创作者的主观之情融入到绘画创作之中,寻找真正的绘画情趣。《叙画》一文中饱含着极为丰富的美学思想, 对后世中国的山水画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回观历史长河,我们总能发觉艺术与政治、经济的发展并非毫无关联,它们二者往往是成正比的,但是我国历史上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却是一个特例。我国文化发展经历了漫长的过程,也度过了许多艰难时期,魏晋南北朝在其发展过程中处于上升阶段,这一阶段的文人开始强调人生意义与人存在的价值,至此实现了“人的自觉”。与此同时,也出现了许多文人诗歌,形成了一个良好的文学创作环境,至此实现了“文的自觉”,“人的自觉”与“文的自觉”为我国古代绘画理论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在文化方面蓬勃发展的同时,这一时期却是战争连绵不断,国家分崩离析,百姓惶惶不可终日,这样的生活使得人们对苦难的理解更为透彻,也将人们的目光逐渐转移到精神文化层面。如此的社会环境却给文化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动力,独具时代特色。
魏晋南北朝是我国古代思想、文化、艺术等领域的发展关键期,当时各领域发展皆受儒、道、佛三种文化的共同影响,艺术发展在此时也形成了独特风貌。这时期以孔子的绘画功能论为代表的学说依旧占有重要地位,比如曹植的“知存乎鉴戒者图画也”,以及陆机的“丹青之兴,比雅颂之述作,美大业之馨香”,此二者的绘画理论将绘画功能论提升到另一高度,直至唐宋依旧作为重要绘画理论而存在。但随着战乱的加剧,政治经济也不断衰败,文人士大夫们不再热爱仕途,儒学也逐渐暗淡,以出世思想为主的道家观念应运而生。与此同时,绘画与画论依旧在“文的自觉”与“人的自觉”之上蓬勃发展。魏晋时期的艺术以两汉以来的绘画实践与绘画理论为基础不断上升,魏晋之初以曹不兴、张僧繇、曹仲达、陆探微为代表,之后有许多的艺术名家层出不穷,以顾恺之、宗炳、王微、谢赫、姚最为代表,前后形成了我国古代绘画史上的第一个发展高峰期。
王微便是成于这样的文化背景之下,他在少时曾为官数年,后因父丧而去其职,受道家思想影响极大,常喜居一房,喜好寻书玩古以此度日。王微曾说:“奇士必龙居深藏, 与蛙虾为伍。”他的道家思想由此可略知一二,《叙画》一文中同样可见一斑,本文试从以下四个方面探析《叙画》一文的美学思想。
对于现当代的我们来说,艺术已经作为一种不可或缺的精神需求而存在,艺术家的社会地位也是很高的。但是在古代,绘画从事业的地位很低,直到魏晋时期,文人士大夫才逐渐加入到绘画行业当中,画者地位得到大幅提升。文人士大夫虽与绘画者同样作为从事者,但认为他人只是工匠,地位自然与文人士大夫有天壤之别,由此将绘画分为“匠体”与“士体”。
《叙画》一文开篇便对绘画的地位进行了一番论述,首句“以图画非止艺行,成当与易象同体”认同了颜光禄书中的说法,他认为绘画不应该局限在技术层面,“物象”应与《易经》所讲的道理居于同等地位。对于首句的理解,“艺”字十分关键,这里的“艺”并非是当今艺术的“艺”字,而是技术的“技”之意。《叙画》将绘画地位提升的同时,也提升了当时画家的社会地位。
魏晋时期的人们在受儒学影响之下,同时由于战乱与玄学盛行,越来越多的人们产生了出世思想,促使更多的人探索自然的奥秘。由此,不但山水诗文逐渐盛行,山水画也随之兴盛,但是当时的山水画并非形成独立的绘画体系,而是作为人物画附庸出现在画面中。
《叙画》一文首先排除了山水画仅作为地图存在的说法,他认为“灵动神妙”之物需要用心感悟,而非只求形似。山水画的创作在很大程度上是画家主观思想的表达过程,更侧重于画家的精神享受,而地图则侧重于实用方面,所以山水画的创作与地图的本质是截然不同的。他还认为人物、亭台、鸟兽等都可以作为山水画中的点睛之笔,以增加绘画之趣。山水画的创作也使得画家在山川的变化之中寻求大自然的灵动之美,同时寄托了艺术家的情感,他的这番论述很大程度地提升了山水画的地位,推动了山水画的独立成科。
王微在《叙画》中不仅将山水画与地图区别开来,对于山水画如何区别于地图的论述更为精彩。文章中说到“灵亡所见,故所托不动。目有所极,故所见不周。于是乎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判躯之状,画寸眸之明。”
第一句中他从山水绘画的形神关系出发,认为应当把大自然的灵动与艺术家的内心结合起来,如果绘画家没有用心灵感知,只画其形似,这样的山水画也是没有独特意蕴的,艺术作品的情致需要艺术家用心来挖掘。第二句他从山水绘画的构图特性出发进行论述,艺术家的视野十分有限,不能将所到之处的美景尽收眼底,视野外的山水是注意不到的,可谓“不周”,但是王微同时提出了应对“不周”之法,即第三句的论述,画家由于人的视野限制不能将所处之处的美景皆收入眼底,但是画家可以以一支笔来描绘山川四季之明晦变化,用灵动而充满意趣的笔法表达山川缥缈之状。
对于绘画者来说,主观的观察总结物体形态十分重要,但是画者不可能将所见之物、所想之景全部绘画在画纸之上,而是将部分山川风景与画家的理想与情感相互结合起来。这种绘画方式可以将缥缈壮阔的山水美景汇集于一处,以此来填补眼见不周的缺憾。此种方式不仅使得绘画者心之所向、画之所达,也使绘画欣赏者漫游其中,怡然自得。王微的这段论述使得山水画逐渐成为一种积极主动的艺术行为,而不再仅作为附庸出现在画面中。
《叙画》一文的最后一个部分,对之后古代中国的绘画发展有很大的影响,这部分提出了文章重要理论,即“明神降之”,通过此四字表达出了艺术创作过程中主观构思活动以及精神活动的重要性。绘画过程中,艺术家的表达技法或是绘画语言固然重要,若是没有“明神降之”的过程,那么山水画的创作也失去了大半意趣。
王微在文中提到,远远眺望着秋云便让人神采飞扬,感受着春风抚人也让人思绪浩荡,这是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山水意趣。无论是望着秋云还是面临着春风,无论是看绿树飘拂亦或是白水在溪涧激荡,这全部都是大自然的神韵。《叙画》文中的这些表达我们也可以把它理解为绘画者与欣赏者的自我能动性,强调主观精神的重要性,从而使绘画者与欣赏者的思虑不仅仅在其技法之处,更应该去体会画外之情与景外之致。
王微所提“明神降之”与同时期画论家宗炳提出的“卧游”和“畅神”不谋而合,他们都将山水绘画当做抒发意趣的过程。他们二人将绘画归于艺术范畴,也使得绘画不再只具有教化功能,促进了人们对于山水画的审美。
《叙画》一文首先将山水画与地图区分开,确立了山水画在艺术史上的独特地位;其次,王微分别从山水画的创作本质、绘画技巧以及最后的欣赏者角度都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与此同时,王微的这些绘画理论都是魏晋时期“文的自觉”与“人的自觉”在绘画方面的体现,他的理论也使绘画在价值层面有了质的变化,人们也逐渐意识到山水绘画的灵动气韵。
总之,王微的《叙画》在中国绘画理论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从美学的意义上可以得到很多的阐发,其理论价值是无法取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