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昊
疫情之前的日本东京歌舞伎町。
日本正式开始应对新冠疫情已近2年时间,政府陆陆续续实行了一年半的“紧急事态宣言”。日本政府和民众的躺平式抗疫,使得感染人数一波又一波地创下新高,疫情似乎就要失去控制,这也让各行各业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有些行业在一连串打击下奄奄一息,苟延残喘,但也有一些行业如同神兵天助,快速成为日本的热门行业。疫情让很多行业大洗牌,市场“蛋糕”被重新瓜分。
日本现在有个流传的笑话——日本人说东京都的疫情最为严重,东京人说新宿区的疫情最为严重,新宿人说歌舞伎町的疫情最为严重,而风俗店店长却说:“别的店疫情最严重,我的店是安全的。”日本的风俗店一直都是疫情的重灾区。从疫情初始,风俗店的群聚感染事件就层出不穷。不戴口罩,长时间室内近距离接触,饮酒交谈,再加上日本人的谜之自信,风俗店似乎集齐了容易感染新冠病毒的所有条件。即使日本政府出台了最为“严格”的限制令,风俗业依然处于顶风作案的状态。几乎所有服务业都处在生死存亡的时候,风俗店却迎来了蓬勃发展。在全面抗击疫情的时候,许多风俗店更是“积极”应对疫情,推出了许多新颖的服务内容。
新冠疫情到来后,日本政府紧急叫停了服务业,晚上8点以后所有餐饮服务行业不许营业,全天不得提供酒水。
新宿最有名的歌舞伎町一番街。
风俗业服务员属于高收入群体,很多的服务员把风俗业当成一个跳板,积累人脉和经验以后成为了模特,或者进军影视娱乐行业。
當地风俗业的“新项目”为迎合现代年轻人的喜好,加入了“游戏,二次元”等主题元素。
山田君是新宿一家风俗店的常客,他几乎每周都会光顾新宿歌舞伎町。在风俗店每月的花费也占到他月收入的三分之一——10万日元(约5500元人民币)。“只要在店里坐着喝酒就能感到很安心,我觉得我的压力在离开我的身体。”山田君说,“服务员会和我聊很多的事,我不认识她们,因此聊天也没有任何的顾忌。”早上7点半起床,简单的洗漱和早餐之后坐1小时的电车,在9点前赶到公司。晚上通常加班到8点,回家吃完饭就得洗洗睡觉。这是山田君的日常生活,其实也是当代日本很多青年人的生活现状——独居,缺少社会交流,没有个人的时间。
日本的青年人工作生活压力一直很大。工作中繁琐的形式流程、严苛的上下级关系都让日本的青年人在工作中时时刻刻处在巨大的压力下。在周五周六晚上的东京各大车站,都能找到烂醉如泥躺在站台上的人,还有些人一直睡在电车上,到终点站后被工作人员抬着扔下电车。如果你仔细观察他们,会发现他们都穿着皱巴巴的衬衫,打着歪歪扭扭的领带,都是些被生活压得精疲力竭的上班族。伴随疫情到来的还有日本当下的经济危机,这对很多本就在崩溃边缘的日本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新冠疫情到来后日本政府紧急叫停了服务业,晚上8点以后所有餐饮服务行业不许营业,全天不得提供酒水。对于遵从规定的店铺,政府给予一天最多5万日元(约2800元人民币)的补助金,而违反规定的店铺,要被处以一天10万日元(约5600元人民币)的罚金。很多餐饮行业拿到补助金后就乐得歇业了,但是对于一掷千金的风俗店来说,这点补助金就是杯水车薪了。一方面是压力与日俱增的日本上班族的需求——他们急需餐饮服务业来排解压力,另一方面是不提供酒水且晚8点以后全部歇业的餐饮业规定。这些促使日本的上班族把目光投向了风俗店。
“其实我也没有过多的选择,8点下班后,也只有风俗店在营业了。”山田君说,“虽然那里的酒水比起便利店贵了不少,但是有人陪伴总比一个人要好。”日本风俗店基本的入场费和酒水费用之和大约一小时1万日元(约560元人民币)。虽然看似不小的一笔费用,但是对于单身的日本人来说也是在完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中。为了满足疫情下压力巨大的日本上班族的需求,风俗店也推出了多种多样的新服务——可以陪同顾客去看电影,可以品尝顾客做的料理然后夸赞他,可以陪顾客逛街、散步,等等。山田君最喜欢的是和风俗店的服务员一起打游戏,因为喜欢游戏的他在日常生活中找不到一起玩游戏的伙伴。对山田君来说,在一个烂漫氛围的风俗店里品尝美酒,与服务员一起享受游戏的快乐,才能把工作中的烦恼与压力全部忘却。
风俗业的很多服务员其实属于高收入群体。千万别小瞧了她们,很多时候她们的收入要比顾客的收入高得多。一个全职服务员的月收入通常在60万日元左右(约33000元人民币)。在新宿,一些炙手可热的“头牌”服务员月工资甚至高达千万日元(约55万元人民币)。也有很多的服务员把风俗业当成一个跳板,积累人脉和经验以后成为了模特或者进军影视娱乐行业。
疫情期间风俗店对服务员需求的数量激增,给出的工资水平也显著高于其他服务业。在新宿的歌舞伎町,很多店铺都发布了招聘广告。在日本目前萧条的经济环境下,能够给出优渥的工资待遇、积极雇佣员工的行业或许只有风俗业了。弹性的工作时间、高薪资、可以随时辞职,这些条件吸引了许多女性流入到这个行业中去,其中不乏想要兼职的在校大学生、公司白领和许多为贴补家用的家庭主妇。很多原本从事其他行业的女性,由于疫情影响而大歇业,也只能在风俗行业里另谋出路。在日本,绝大部分风俗行业的服务内容都是合法的,并且日本人对风俗业的接纳度较高,再加上利益的诱导,在疫情期间,风俗业成为了日本女性打零工挣钱的一个热门行业。
应聘的人多了,准入门槛自然也就水涨船高。虽然从事风俗行业不需要特定的资格证书,但是大方、得体、谈吐幽默、漂亮,这些便成为了对风俗业从业人员的最基本要求。越是漂亮的服务员,接单的概率就越高,如果再能用话语打动顾客,得到的小费也自然不少。为了能够获得更高的收入,风俗业的从业者们从来不吝惜为自己投资。这也导致出现了本来没有“门槛”的行业却变为“门槛”最高行业的现象。
是否接受过心理治疗师的培训,成为了风俗业录用从业人员的一大标准。据日本资格技能培训机构2020年9月到2021年4月的数据统计,咨询和报名心理治疗师课程的人数最多。来风俗店的很多顾客或多或少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压力,他们来风俗店也不单纯是为了喝酒,放松解压也是一个重要的目的。风俗业从业员如果能更高效地排解顾客的烦恼,自然会获得更高的收入。只是充当一个“倾听者”并不是最好的选择,风俗业的从业员会积极提升自己的谈话技巧,让顾客感到轻松愉悦。鉴于此,学习心理治疗师的课程无疑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爱美是人的天性,而对于风俗业的从业人员来说,美丽还是饭碗。很少有30岁以上的女性活跃在风俗业,“年轻”是从业者们最强的竞争力。如果长相和身高是天生无法改变的,那么,她们的“主战场”就是在化妆和保持身材上。化妆课程和健身课程也是风俗业从业者们所热衷的投资对象。精致的妆容和窈窕的身材自然是她们高收入的保障。即使不长期从事这个行业,她们借此机会学习化妆和健身的知识也是很好的自我投资的选择。
日本风俗业在疫情期间逆势上扬,是日本政府政策和社会现状综合作用导致的结果。一个顾客和一个风俗业从业者的经历就能说明日本社会的种种矛盾。从业者之所以敢冒被传播疫病风险开门营业,是因为他们对高收入的渴望;顾客不顾感染病毒的风险走进店铺,原因在于他们与日俱增的压力。比起在疫情下每天飙升的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以及经济危机下的萧条和颓败,或许财富才是日本人最想获得的东西,孤独才是日本人最害怕的事情。
选好菜品,下单,等待30分钟左右,门铃响起。如果你一开门,看见送餐员就是你的同事甚至是领导,千万不要惊讶。不上班的时间送外卖,已经成为日本上班族疫情期间的一个热门兼职。
由于疫情的影响,上班族开始网上订餐。
不上班的时间送外卖,已经成为日本上班族疫情期间的一个热门兼职。
因为疫情,在商社工作的远藤君也在家中远程上班。可疫情期间并没有多少工作需要他做,于是他便想起了送外卖。早上9点钟,远藤君在家用电脑上远程打卡上班后,简单处理了一下日常的事务工作,便打开手机登入外卖平台,开始准备接单送外卖。很快远藤君就接到了第一单的外卖,是一份麦当劳早餐。背上专用的送餐保温箱,骑自行车5分钟到达麦当劳店取餐,再骑行10分钟送到点餐的顾客手中。这样的一单外卖派送大致花费20分钟的时间,远藤君能从中挣得550日元(约30元人民币)。从早上9点开始一直到下午1点,4小时的时间里远藤君一共送了10单的外卖。午饭后稍事休息,远藤君开始了下午的送餐工作。比起上午,下午的派送更加繁忙。从奶茶、甜点、披萨到中华料理,送餐種类更是五花八门。如果天气好,远藤君偶尔还会“加个夜班”,一直送到晚上8点,几乎没有等待接单的时间,只要远藤君愿意接单,总是会有源源不断的定单等着他派送。
这样的一天下来,远藤君工作了10小时,一共送了22份外卖,按照一份平均600日元的收入计算,远藤君一天通过送外卖获得的收入约为13200日元(约730元人民币)。一周平均工作4天,月收入为21万日元(约11500元人民币)左右。疫情期间很多公司都大幅度降低了工资,远藤君正式工作的薪水也只有原来的70%,这样一来,他副业的收入已经高于了主业的收入。“疫情期间大家都很困难,我有很多同事也在送外卖,公司给我们降低了工资,其实也默认了在不影响日常工作的前提下,我们可以发展副业。疫情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干些活。”对于很多上班族来说,一份兼职,意味着同样的上班时间却能领到两份工资。如果你发现在地图上你定单的派送员一直不动,那不一定是他迷路了,还有可能是他正在处理本职工作。“如果遇到紧急的工作内容,那我只能先停止接单,处理完事情后再继续。如果正在派送的途中,我只能先停下自行车去处理工作。”远藤君有时需要打一个比较长时间的电话,只能先把自行车停在路边,一边打电话一边步行去送餐。
日本疫情之前的外賣行业一直不发达,种类少、配送贵、客户等待时间久是被诟病已久的特点。在日本点外卖的人数一直不多的主要原因是,下班后的小酒馆、家边的超市、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和快餐店才是日本人日常填饱肚子的主要选择。即使有把食物带回家中的必要,大部分人也会选择跑两步,自己去店里把食物打包带回家。但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日本很多企业和学校采取了远程办公和远程授课的形式。人们不用出门上班和上课,那索性就不离开家。于是,亚马逊购物、三餐点外卖的生活习惯逐渐蔓延开来。
点外卖的人数激增,提供食物的餐饮行业还能够应付,但是却忙坏了各个外卖平台。疫情前,通常日本外卖的平均等待时间会超过30分钟,而在中午和晚上的用餐高峰期,时常因为没有派送员接单,顾客不得不超长时间等待甚至取消定单。疫情下,各个外卖平台不得不花大价钱招募派送人员。通常派送一单外卖,平台会付给派送员550到715日元不等,这几乎是疫情前的3倍。如果派送距离特别远或天气状况较差时,派送员最高可得到1980日元(约108元人民币)的派送费。即便是这样,日本目前的外卖行业还是远远供不应求。各个外卖平台都开出了优渥的条件,以吸引更多的人加入外卖员行列。
据日本最大的外卖平台“uber eats”的调查数据,在被调查的164名派送员中有49人的每小时收入高于3000日元(约165元人民币),122人的每小时收入高于2000日元(约110元人民币)。日本的人工成本素来昂贵,疫情下的外卖行业更是证明了这一点。日本另一外卖平台“出前馆”的数据显示,平均一天工作10小时可以派送30单的派送员收入为15000日元(约800元人民币),许多外卖员的月收入都高于40万日元(约22000元人民币),其中不乏月收入高于70万日元(约38500元人民币)的派送员。在记录中,外卖员一个月最高收入可达100万日元(约55000元人民币)。
不仅是日本人,外卖行业高额的收入还吸引了许多留学生从事这个行业勤工俭学。日本政府允许留学生一周工作不超过28小时,很多留学生在放学后或节假日背上保温包开始送外卖。相较于便利店和其他餐饮行业的兼职工作,送外卖的工资是它们的2到3倍。虽然风吹日晒十分辛苦,但能够迅速筹集学费和生活费。远藤君说: “如果公司2022年3月份以后依然是远程上班,我就打算买辆电动车送外卖,两只脚跑不过两个轮子。”自行车和电动车是外卖员的首选代步工具,虽然驾驶自行车不需要任何的资格证书,但由于日本是一个多山的国家,频繁地上下坡让外卖员十分辛苦。而电动车就是一个更加便利的选择,但根据日本的法律,驾驶电动车需要驾照。随着疫情不断持续,外卖行业也不断升温。很多外卖员也“鸟枪换炮”,准备考取电动车驾照。
2022年日本东京,数千名上班族在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在神社祈祷。
绝大部分外卖员都像远藤君一样属于兼职送餐员。疫情期间工作和学习上的种种变化,再加上外卖行业暴增需求而导致的高收入,促使他们在这个行业中过渡。很少有人把送外卖当成一个长期的正式职业,相信在日本疫情有所缓解之后,企业和学校恢复正常时,一些兼职的送餐员就会回到他们原本的行业中去。
后疫情时代下的日本热门职业变化和人员在各个行业中的流动,最能体现不同行业受到疫情影响的程度。疫情是对日本本就压抑的社会的一个警示,让社会发展中存在的很多矛盾更加充分地暴露了出来。疫情下的职业转变,表面上是人们趋利避害、为了获取更大利益的结果,实际上也是社会在自我调节和修复的一个过程。
(责编:南名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