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建业
在主旋律电影中,红色革命英雄人物形象屡见不鲜,却极少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严肃的政治脸谱疏远了与观众的距离,浮夸的程式化表演流于表面,千篇一律的神化式银幕形象未免令观众产生审美疲劳。黄建新导演说:“如果有机会,还想在宏大历史叙事中展现一下人物的个性色彩和心理活动。”[1]如何对红色革命英雄人物的鲜明个性及心理进行重塑?电影《1921》给出了很好的答案。黄建新导演以1921年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年份为切入点,将影片聚焦到中共一大13位代表身上,通过四项创新性策略,将我国首批共产党人这群红色英雄塑造成一个个深入人心的角色。
青年作为最主要的观影群体,活力十足且审美追求更加年轻化。主旋律电影要想成功吸引青年观众的注意力,就必须在演员选择、剧情构思、精神内涵等方面朝着年轻化的方向改变。基于此,《1921》选取多位青年演员,将镜头重点对准红色英雄人物青年时期的成长与奋斗,凸显宏大历史背景下“恰同学少年”的思与行,激扬青春澎湃力量,实现当代青年的价值认同。
100年前,13位平均年龄为28岁的青年,突破国内外敌对势力的重重阻碍在上海相聚,召开中共一大会议。与以往的主旋律电影不同,影片《1921》抛开人物各自的政治身份,呈现一群青年人的青春奋斗故事。这种奋斗既有集体性又有个体性,同时与100年前热血青年的年轻化气质相伴相随:游行戏中大量青年学生在街头抗议,他们虽身体瘦弱却正义凛然,手中挥动旗帜,口中大喊口号,为国家、为民族热血奋斗的革命精神气质扑面而来;李达夫妇办学受挫后转移阵地继续宣传共产主义;陈独秀为筹措经费与陈炯明争吵;毛泽东与李达夫妇共庆“新公司”——中国共产党开张……每一位红色青年英雄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国奋斗,这样热气喷薄的情节设置,无疑让当代奋斗青年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
影片《1921》的年轻化、青春态离不开青年演员的加持。参演影片的青年演员有黄轩、王仁君、黄轩、倪妮、刘昊然,他们在研究诸多历史文献的基础上,认真揣摩各自角色的性格、情感,用当下青春诠释百年前的青春,还原红色革命英雄的青年时代。毛泽东饰演者王仁君,通过游行戏、奔跑戏等完美表现出一名20多岁年轻人特有的蓬勃朝气与昂扬斗志;邓恩铭的饰演者王俊凯在反革命政变中被捕时,浑身抽搐却不发一言的表演,诠释出革命党人虽年轻但不乏高尚的革命气节。这样一批青年演员演绎出的百年前红色革命英雄人物的奋斗青春,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红色革命英雄人物的奋斗青春,是激扬的,是向上的,是勇敢的,是乐观的。这些革命精神是红色革命先辈们建党历程中不可或缺的品格,也是百年奋斗历史中积攒下的宝贵精神财富。当代青年观众从影片中获得精神共振,亦是影片《1921》的价值所在。
以往主旋律电影中的革命英雄形象往往呈现出片面化、脸谱化,如何另辟蹊径重构红色英雄的革命形象?影片《1921》创作团队基于对大量历史资料的挖掘,根据红色英雄各自的背景进行立体化、多层次呈现,梳理出诸多生活化、日常化细节,强化人物的个性特征,尤其是非英雄化特征,将英雄人物引下“神坛”,一改观众对其厚重严肃的刻板认知,[2]增添了影片与观众的共情因素,勾连起观众对红色英雄革命精神的共鸣和反思。
作为中共一大代表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刘仁静身上青涩的少年感十足。他活泼好动、活力无限,对大上海充满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在《1921》中,他第一次见到哈哈镜时时而捏鼻子,时而扭身体逗得同伴前俯后仰,回到博文女校又翻墙回宿舍的情节让观众不禁一笑。在《1921》中,青年毛泽东的形象也打破了教科书式的刻板,初次来到上海的他也会局促,会加入游行,会沿街奔跑,会探出电车张望,会嗜辣,与爱人杨开慧分别时也会如常人般恋恋不舍、紧紧拥抱。这样朝气蓬勃的毛泽东,与观众印象中的伟人大相径庭,却又贴近历史、贴近生活,拉近了与观众内心的距离。而何叔衡在看到毛泽东与爱人拥抱时,虽急忙避开视线却又忍不住偷瞄,巧妙的细节设计展现出何叔衡作为普通青年的特性。电影围绕李达夫妇亦设计了多个日常化细节:不善言辞的王会悟为了顺利帮一大代表找到宿舍,在丈夫李达的帮助下提前“演习”数次,且以跑步的方式稀释紧张情绪;为了革命会议的安全召开,夫妇二人不辞劳苦地用三轮车搬家。这些情节生动还原了普通夫妻的生活日常,增添了人物的趣味性。影片中的他们不是伟人,不是英雄,他们就是一对生活在百年前的上海,为革命理想执着奋斗的普通夫妇。
这种平民化、日常化的处理,无疑是《1921》作为主旋律电影的一大创新。诸多去符号化的生动表达,极大地颠覆了红色英雄人物的传统人设,丰富了其个性化特征。在当代青年观众的历史记忆中,红色英雄不再是纸片化的神化印象,而是具有时代烙印和鲜明个性的有情感、有抱负的革命青年。[3]在具象生活化细节的烘托下,红色英雄的形象立体而鲜活,观众不禁产生共情,体悟他们的革命初心。红色英雄跨越百年,与观众的距离越拉越近,实现了隔空对话。
在以往的主旋律电影中,革命人物总是千篇一律的严肃刻板,而《1921》在尊重历史真实的前提下,更注重对红色英雄人物情感与心灵的描摹。在时代激流中,青年时期的红色英雄在面对革命道路的选择时,也曾彷徨、焦躁、叛逆、不被理解,在成为红色英雄前他们都是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灵魂的人。《1921》之所以能获得诸多当代青年观众的青睐,或与其情感化表达有很大关系,这种情感化表达暗含着革命英雄人物的性格、身份和心灵成长。
在《1921》中,每个人物都有思考、有情感、有较量、有选择,他们是遵循个人意愿通过不同选择进入历史洪流中的独特个体。陈独秀凝视铁栅栏外的眼神,展现出他内心情感的失落、压抑及对自己的期盼;毛泽东的两次奔跑,暗示着其从青涩少年蜕变为红色英雄的艰难与坚持;何叔衡的跳崖,传递出其作为革命先驱面对牺牲时的义无反顾;李达张开双臂拥抱阳光,传达出乐观向上的情绪;王会悟对栀子花的喜爱,增添了她身上的烟火气,体现出其对生活的热爱。革命家也有爱情,但在《1921》中这种爱情并非普通的男女之爱。毛泽东与杨开慧看烟花时不忘讨论革命,王会悟虽言语埋怨却以实际行动支持李达办报。《1921》对爱情的描摹,突破了主旋律电影只着墨于国家大爱的限制,更新了当代青年观众以往历史记忆中红色英雄人物高高在上的神化形象,反而对革命英雄的人性光芒产生认同。革命英雄也有个人小爱,且因为彼此有着共同的革命信念,可以在为国奋斗的路途中彼此扶持、相伴携行。
《1921》基于情感化对历史真实的生动再造,在加深当代青年观众对红色英雄人物的认识、唤醒情感认同、引发情绪共鸣等方面无疑是成功的。从该角度而言,影片《1921》呈现了红色英雄人物的内心,照见了观众的情感,沟通了观众的情感记忆,让百年前后的两代青年互通互联。
与以往主旋律电影表现手法的单一性不同,《1921》允许观众介入剧情,在尊重历史真实的前提下,运用隐喻、象征的手法,对观众的历史记忆进行重新构建与阐述,进而完成“能指”意义的重塑和“所指”符号的升华。[4]《1921》中的这种隐喻和象征,不仅通过身体意象如毛泽东的奔跑、小女孩的微笑等体现出来,影片中还设计了一些道具如红旗、火种、栀子花等,在特定情境中“所指”特定的意义。此外,天气变化也暗含着红色英雄人物的内心情感和剧情走向。这是一场有趣的游戏,而观众身临其境、深入其中,颇具趣味。
影片中青年毛泽东奋力奔跑的一幕令人动容,当想进入法国领事馆看热闹的他被拒之门外时他心中充满愤怒、意外、悲伤,如何改变这种受帝国主义屈辱、压迫的局面?青年毛泽东不由自主地在街头狂奔起来,他一路奔跑,一路思考,一路回忆,一路求索。影片随即通过蒙太奇混剪的手法切入少年毛泽东被父亲追赶而不断奔跑的场景,[5]暗示少年毛泽东在封建主义这座大山的压迫下奋起反抗的激烈举动。奔跑即思考,即行动,即反抗!红色英雄毛泽东为革命一路求索的形象迅速被观众理解并深谙于心。当然,“奔跑”这一身体意象并不仅仅出现在毛泽东身上,影片中多次运用这一象征符号,如王会悟的街头狂奔、一大代表们的巷内小跑,都在隐喻着红色革命先烈为实现革命理想而坚定向前、永不停歇的奋斗举动,巧妙地将红色英雄们的价值追求传递给观众。小女孩的微笑同样是具有巨大冲击力和感染力的身体意象。小女孩在不同年代的不同场景中三次向李达露出纯真的微笑,这微笑虽沉默无言却蕴含希望。小女孩作为更年轻的一代,是中华民族血脉延续的象征,是红色英雄们为之奋斗的目标和动力。同时,作为历史的亲历者,小女孩亦见证着红色英雄们的奋斗历程,她的微笑鼓励和安慰着动荡岁月中艰难前行的革命先驱们。影片最后,在穿越百年的天安门广场上小女孩又一次系着红领巾出现,向革命先辈们敬礼,红色革命精神在以小女孩为代表的青年一代身上得到延续和传承。
影片中一些看似平常的道具也是具有特定意义的意象符号的,李达在愤懑《二十一条》的签订、抵制日货时悲哀地发现自己随身用的火柴也是日货,“我们连自己的火种都没有”。这里的“火种”并非仅仅是具象的火柴,而是带有希望意味的“火种”,是先进的马克思主义思想,是即将成立的中国共产党,是振臂疾呼救亡图存的红色英雄们。他们将作为“星星之火”,燎原身处三座大山压迫下的黑暗中国。道具“红旗”的反复出现,亦不断向观众传递着英雄们的革命热情和梦想,暗示着影片剧情的乐观走向。“红旗”每每出现,画面都被渲染得极其浓烈。这种红是热情的,是富含希望的,是极具生命力的。观众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从而延伸开去,关注为这抹红而奋力战斗的英雄先烈们。影片中还有一处细节,在极其危险的境地下李达依然坚持去印刷厂,将原稿中的“百姓”二字改成“人民”,镜头毫不吝啬地特写了字模“人民”,这一举动深入人心。“人民”是什么?仅仅是两个字模吗?不,它是红色英雄们铭记于心、践之于行的奋斗主题!是站起来的、当家做主的国家主体!简简单单的“人民”二字,却蕴含着无数红色革命先烈的艰难奋斗历程,让观众回味无穷。
除了身体语言和具象道具,影片对天气状况的设计颇具象征意味。在李大钊等待陈独秀出狱的场景中,在李达夫妇搬家的场景中,在毛泽东与杨开慧即将分别的场景中,在嘉兴开会的场景中,都伴随着“雨”这一意象,而这并非偶然。雨或大或小,忽下忽停,隐喻着红色英雄们在革命道路上遇到的艰难险阻,革命的道路不可能一帆风顺,然而风雨过后总会晴,影片中“阳光”这一意象亦多次出现。当李达张开双臂微笑向阳,当嘉兴会议结束天气转晴,象征着革命取得阶段性胜利,革命英雄始终保持着乐观主义精神。
以上这些富含深意的意象化表达和能指性符号,有赖于本体与各自“所指”间的相似性特征,承担起深度叙事的重任,从而使《1921》脱离了以往主旋律电影对红色英雄人物刻画浮于表面的弊病,指引观众以全新视角深度理解红色英雄人物的性格和情感。
在红色群像的创新性塑造方面,《1921》为我国的主旋律电影提供了多重借鉴意义。基于我国电影的主要观众群体——青年,《1921》将红色群像的塑造指向红色英雄的青年时期,把红色革命英雄的奋斗故事呈现给当代青年。[6]年轻化的演员和角色迎合了年轻观众的审美诉求,真实化的细节描摹重塑了观众的红色历史认知,情感化的剧情打破了观众对红色英雄人物的僵化、刻板印象,象征与隐喻的手法则在潜移默化间完成了对观众红色精神的传递。《1921》以其年轻化、真实化、情感化、象征化策略重塑红色革命人物形象,通过重温红色革命英雄人物的青春奋斗历程,有效颠覆了红色革命英雄人物的传统人设,将传统主旋律电影中浮夸式、神化式革命英雄人物去符号化,从而修复了观众的历史记忆,提升了当代青年对红色革命历史的认知,[7]重新凝聚了当代青年以奋发自信、朝气蓬勃的姿态,共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奋斗的时代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