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
2021年12月的一个傍晚,安徽省蒙城县的一幢普通民居里,清秀瘦削的茆华瑞手捧着漆面有些斑驳的吉他,对着唯一的“观众”弟弟,轻轻地、缓缓地哼唱着:“可是我觉得一切没那么糟,虽然我只有对爱的幻想,在清晨,在夜晚,在风中,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
悠扬委婉的旋律里,一种温馨的家的味道,在那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氤氲着。邹浩那略带黯淡失落的目光,瞬间有了不一样的光彩,望向姐姐的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依恋……
茆华瑞1999年出生在安徽省蒙城县立仓镇黄龙村,在年迈的外公外婆照顾下长大。当时,茆华瑞的父母在江浙一带常年打工,春节期间才会回来。于是,家家户户忙着置办年货的日子,也是茆华瑞最为期盼的日子,村头那棵早已落尽绿妆的桐树之下,留下了她徘徊等待的身影。
8岁那年,茆華瑞从外婆口中得知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奔波在外多年,过得十分辛苦的父母身体状况都不好,尤其是父亲,多年的糖尿病最终转成了尿毒症。在多次救治未果的情况下,父母从前的一些积蓄所剩无几,无奈之下的父母已经办理了离异手续。
2008年初,得不到母亲半点儿消息的茆华瑞,迎来了备受打击的憔悴父亲。正在上小学二年级的茆华瑞办理了辍学手续,陪着父亲辗转在杭州和南京一带,一边求医一边讨生活。
这年7月的一天,行走在街边的父女俩路过一家琴行,年幼好奇的茆华瑞被里面的琴声深深吸引。想到也许可以用街头卖唱的方式为父亲筹钱治病,茆华瑞反复央求着要去学琴。于是茆华瑞跟随专业的老师学习了一个月吉他,便开始在一家批发菜市场里卖唱。
就这样,茆华瑞每天风雨无阻地来到菜市场,支起一只比自己还要高的话筒,调整好小音箱的声量,便开始了一天的“歌手旅程”。茆华瑞的努力并未让父女俩的境况得以改善,相反,父亲的双目已近失明,行走也越来越不方便。
两年之后,父女俩回到蒙城县。茆华瑞白天在医院里照顾病重的父亲,晚上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她就去广场唱歌,积攒治疗费。可是不久,父亲还是离世了。
就在茆华瑞擦干泪水准备独自生活时,失联多年的母亲突然找到她,表示要把她接到自己的身边。多年来,茆华瑞早就习惯了与父亲相依相伴,面对母亲的邀请,她虽然表面上勉强同意,心里却十分不情愿。
对于茆华瑞来说,一个最为主要的原因就是:母亲再婚之后,又生了一个弟弟。想到和这个从未谋面的小家伙住在一起,茆华瑞就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当14岁的茆华瑞被母亲引领走进新家的客厅时,一种说不出的茫然感油然而生。母亲讨好似的将茆华瑞手里的行囊接过去,一边烧着热水,一边紧张地准备饭菜。就在这时,只有两岁多,说话还有些含混不清的弟弟邹浩,从里面的卧室跑出来,嘴里大声叫着“姐姐”,一头扎进茆华瑞的怀里。
茆华瑞一时间不知所措,呆立了足足半分钟后,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原本对弟弟的怨气突然没了踪影……
一次,贪玩的邹浩被野外的荆棘划破了左臂,母亲不在家,茆华瑞小大人似的拿出缝衣针,一点点挑出扎在弟弟皮肤内的棘刺,然后细心地伤口处涂上消炎用的药水,最后,她又一板一眼地为伤口缠上纱布。
做完这一切后,茆华瑞在欣慰之余,发现自己的左臂竟然也有些抽搐,有些刺痛。她有些感慨地想:姐弟连心,也许这就是亲情牵系着的神奇力量吧……
时光荏苒,转眼间6年过去,那个跟在茆华瑞身后的“小尾巴”渐渐成大,一家三口的生活似乎停泊在一片宁静温馨的港湾。然而,又一场人生风雨骤然而至。
2018年上半年的一天夜里,猝发的急性脑梗让母亲在没有任何知觉的情况下离开了人世。送走母亲,19岁的茆华瑞不住安慰着号啕不已的邹浩,内心泛起难言的悲凉。茆华瑞意识到:弟弟如今只剩下姐姐一个亲人,而能与自己骨血相依的,也只有这个年仅8岁的弟弟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一位远房亲戚来探望姐弟俩。出于一片好意,亲戚悄悄将茆华瑞拉到一旁,劝说道:“不如将邹浩送到孤儿院去,别人不会说闲话的。你一个不到20岁的女孩子,要是拉扯他长大,会耽误你的。”茆华瑞向亲戚表示:她当然希望过独立自由的生活,可是回想起自己童年时那段颠簸辛酸的日子,她又怎能让弟弟过那样的生活呢?“母亲虽然不在了,但是弟弟还有我!”
就这样,茆华瑞默默地撑起了风雨飘摇的家,迅速进入“妈妈”的角色。上小学的邹浩功课虽然不多,但每天晚上,茆华瑞都会督促他完成作业。有一次,她发现邹浩的作业少做了两道题,毫不客气地惩罚他连续做了5遍。看到茆华瑞凶巴巴的样子,邹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委屈地说:“你明明是姐姐,怎么比一个真妈妈还较真儿哇!”
有一次,邹浩极不理解地问:“姐姐,记得我小的时候,你对我那么好,甚至还砸碎了自己的小钱罐给我买橡皮泥。为什么现在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这么严厉呢?”
茆华瑞严肃地告诉他:“那时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只是一个疼着你、爱着你的姐姐。可是现在,我不仅是姐姐,我还要操心你的饮食冷暖……”
为了舒缓邹浩失去妈妈的痛楚,只要一有时间,茆华瑞便会用自己最为擅长的歌声为其“疗伤”。所有的曲目中,邹浩最喜欢的就是那首《彩虹》,而用心听歌的过程中,邹浩那被层层雾霭笼罩的面容,总能露出丝丝缕缕的阳光。
茆华瑞总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弹唱着:“有时候我想忘了你,那必须将我一直抽离,没有痕迹的脚步,我才会变孤独。你是我心中那温柔的弧线,是阳光穿透水滴的美艳……”
姐弟俩相依为命的日子,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摆在茆华瑞的面前:家里家外各种开销接踵而至,还有之前应允要偿还的外债。茆华瑞的文化程度不高,无法找到一份薪水較高的工作,于是她白天打一些零工,晚上则到酒吧里做一名驻唱歌手。
由于生前生活拮据,母亲曾向左邻右舍借过不少钱。细细梳理母亲留下的账本,茆华瑞一一找到这些好心的邻居,向他们承诺:“妈妈欠下的这些钱,明年或者后年我一定会还清的,请你们给我一些时间。”邻居们有些担心和怀疑,“你们家只剩下两个孩子,这能行吗?”茆华瑞语气倔强地回答:“作为唯一的女儿,妈妈欠下来的债我是一定会还的,这是做人的原则……”
为了省下每一分钱,茆华瑞除了精打细算之外,每天的工作量都在十多个小时。长期熬夜的她,在饮食上极不规律,一整天只吃一顿饭是常有的事情。
2020年3月,邹浩办理了寄宿学校的手续,这样一来,他只能在每个月的月末才能回家。有一次,一个月未看到姐姐的邹浩回到家里,恰好茆华瑞还没有下班,环顾四周,家里没有烟火气,厨房的旮旯里堆放着好几箱没有拆封的方便面。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的茆华瑞看到弟弟,高兴地扎进厨房里忙活起来。1个多小时后,满满一桌丰盛的菜肴准备停当。
拿着筷子,邹浩数次举起又放下,茆华瑞关切地问道:“弟弟,你怎么了?”邹浩索性问姐姐:“我不在家时,你每天只吃方便面?”茆华瑞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我一个人在家,随便吃一些就好了,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邹浩的声音有些哽咽:“姐姐,你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我,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茆华瑞的辛苦呵护,让邹浩渐渐有了同龄人少有的成熟。这年年末,茆华瑞陪着邹浩去学校参加寄宿生家长会,别的同学都是父母一起参加,有调皮的男同学见到茆华瑞,对邹浩说:“你的妈妈实在太年轻了,简直就像你姐姐啊!”邹浩说:“你们说对了,她就是我的姐姐,不是我的妈妈!”
一个男同学问道:“怎么是你姐姐来开会?你的爸爸和妈妈呢?”邹浩定定地看着对方,然后大大方方地回答:“我的姐姐可以代表我家里的每一个人!”
2021年2月,因为长期加班熬夜驻唱,再加上总是用泡面果腹,茆华瑞患上了严重的神经性胃炎。一个周末的晚上,刚刚入睡的茆华瑞突然感到胃部一阵阵痉挛,剧烈的疼痛之下,她“哎哟”了一声,差一点儿从床上滚了下来。听到异常响动,邹浩被惊醒了,他匆匆忙忙地跑到茆华瑞的床边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躺在床上的茆华瑞表情痛楚,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勉强抬起头来后,她指了指腹部,断断续续地说:“我这里很难受,老想吐出来,你快帮我拿个垃圾筒。”邹浩立刻拿来垃圾筒,一只手轻轻地扶着茆华瑞坐起来,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拍打着她的手背。
过了好一会儿,看到茆华瑞不像刚才那样难受了,邹浩开始忙活。他一会儿跑去烧开水,一会儿又热好了四五条温度合适的毛巾,反复交换着为茆华瑞擦拭前额和四肢。
之后,邹浩跑出门去,很快拎着一大包罐装的八宝粥回来了。他把一罐罐粥全部打开,一股脑儿地倒进铁锅里,然后像模像样地加入适量清水,将八宝粥烧得“咕咕嘟嘟”地冒起了泡。
邹浩忙不迭地盛了一大碗,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到茆华瑞面前。吃着弟弟亲手煮的八宝粥,又香又糯的味道似乎一下驱走了茆华瑞身体的不适……
2021年11月,茆华瑞的音乐才华得到越来越多专业人士的关注,蒙城一家大型艺术团体向她伸出橄榄枝。被招录为正式歌手后,茆华瑞有了定期出访和表演的机会,每个月都会在省内参演各种演唱活动,这样一来,她的收入与生活稳定了下来。
姐姐走上全新的歌唱舞台,最为高兴的是邹浩。为了庆贺这来之不易的生活,周末的一个晚上,邹浩特地为茆华瑞买来一个大大的蛋糕,点亮了上面的蜡烛后,煞有介事地让茆华瑞许一个愿。
面对摇曳的烛光,茆华瑞幸福地闭起双眼,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很长时间后,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邹浩有些奇怪地问:“是什么心愿,许了这么长时间啊?”茆华瑞微微一笑:“只是简单的几句话,我反复说罢了。那就是‘不管我走到哪里,心总是和弟弟在一起。姐姐在的地方,就是家的地方!”四目相对,点点的晶莹,如同烛光一般在姐弟俩的眼眶里跳动……
2021年12月,这对不同寻常的姐弟接受了笔者的采访。邹浩表示,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长大后能当一名医生,这样就能在姐姐生病时照顾好姐姐。望向弟弟的目光里,茆华瑞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作为“中国好人”的入选者,茆华瑞发自内心地说:“我最想看到的,就是弟弟长大的那一天。希望那时候的我还可以唱歌,默默地陪伴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