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运贵
近几年来,曾经在我省生活,文思敏捷、文笔劲健的四川作家蒋兴强,自从《青年作家》2010年第4期,发表了描写他青年时期在云南从军,转业后经商的中篇小说处女作《瓜客》,便一炮打红,佳评如潮;《滇池》2014年第3期,发表了他的第二部中篇小说《丢失的人》(原名《狗日的钱》),仍然好评不断。从此,佳作迭现,蜚声文坛。
蒋兴强的创作态度极其认真、严肃、严谨,他的每部作品,几乎都是反复修改、字斟句酌,一丝不苟,精心打磨。这部50余万字的长篇小说,构思两年,写作7年,删减、压缩,打磨30多遍,历时12年多,光书名,就曾经思考过10余个,堪称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现在,最后定名《猫鼠传》,由华夏文艺出版社于2022年4月正式出版,可喜可贺!
《猫鼠传》从成稿到定稿,我曾经与作者多次沟通,断断续续读了好几遍。作者以恢弘的艺术结构、生动的艺术形象,去展现全景式的都市生活,取得了可喜成就。可以说,这是一部直面生活、针砭时弊、开掘较深、意蕴丰厚的小说;是一部在故事情节里,展示了丰富的中华传统文化魅力的成功之作。作品最大的新意和突破就是:丰富、深刻、令人惊叹的文化意蕴魅力。
前苏联首届作家协会主席、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奠基人高尔基,曾经对青年作者说:“不可忘记:除风景画之外,还有风俗画。”并强调:作家“非常重要的”任务和职责是:“将地方性的世态风俗变成世界性的”,使读者“能够好好地窥见人类底一般的世态风俗”(高尔基:《给青年作者》中国青年出版社)。
近年来,干预生活、针砭时弊的小说并不少见,但真正直面生活,有特色、有内涵、有突破的很少,就因为“风景画”太多,而“风俗画”太少。换句话说就是:缺乏“将地方性的世态风俗变成世界性的”,让读者“能够好好地窥见人类底一般的世态风俗”的力作。
什么是高尔基所说的“风景画”,我认为,就是走马看花、浅尝辄止,停留于生活表面、缺乏深刻思想内涵的作品。而能展现“人类世态风俗”的“风俗画”作品,究其实质,就是有民族特色、有文化底蕴、有思想内涵、有艺术质量、有回味余地,能振聋发聩、让人受到启迪、获得教育、提高境界的作品。
因此,一部“风俗画”作品,最重要的是要有生动的故事情节、丰满的人物形象、巧妙的艺术构思、鲜活的叙述语言、深层的生活开掘,精深的思想内涵,一句话:具有独特的民族风格的魅力。用恩格斯论未来戏剧标准的话说,就是要有“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同莎士比亚剧作的情节的生动性和丰富性的完美的融合”。当然,《猫鼠传》远没有达到这一要求,但是,它正在自发地朝这个方向努力,而且已经初见成效,这就难能可贵!
此书定名为《猫鼠传》,究其内容,《猫鼠传》是以中心人物命名,正是讲表面见惯不惊,实际惊心动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房事”。
故事的起因是:古都房地产开发商万利,在“天亨苑”征地、盖楼的过程中,为了获取暴利,用金钱收买、女色引诱、合同设套、偷梁换柱、巧取豪夺等手段,官商勾结、欺压百姓。《猫鼠传》的整体构架,就围绕“天亨苑”房地产开发过程中的血腥案件展开。
开发商万金雇凶杀人后,怕真相败露,便千方百计掩盖犯罪真相,阻止媒体报道。而以《古都晚报》副刊部主任楚良为首的一帮正直的“报人”,不畏艰险,不惧威胁,透过蛛丝马迹,搜寻事态真相,履艰历险的及时跟踪采访、深度报道。于是,引出了一个报道与反报道、正义与邪恶殊死斗争的生动曲折的故事。
以万金和莫琦副市长为首的官商勾结的阴谋策划、精心算计,对弱势“地主”的巧取豪夺、蓄谋陷害;以楚良为首的正直“报人”,大义凛然、穷追不舍的追踪。两种生活层面犬牙交错,纷繁复杂,作者通过这个故事,对都市生活意蕴进行了深度开掘,对都市文化,特别是报业文化和风俗民情,进行了鲜活的展现。
什么是文化?这是一个容易意会,但难以界定的命题。文化学者余秋雨说:“文化,是一种包含精神价值和生活方式的生态共同体。他通过积累和引导,创造集体人格。”“文化是一种时间的‘积累’,但也有责任通过‘引导’而移风易俗。……中华文化的最重要成果,就是中国人的集体人格。”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说:“一切文化都沉淀为人格。”
“当文化一一沉淀为集体人格,它也就凝聚成了民族的灵魂。”(余秋雨:《文化到底是什么》《光明日报》2012年10月14日09版“书摘”)
精神价值、生活方式和集体人格,是文化的“三重奏”,三者缺一不可,但关键是精神价值。没有优良的精神价值,就不可能有良好的生活方式,更不可能有优秀的集体人格。
毛泽东说:“人是要有点精神。”习总书记说:“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精神。”“中国精神是社会主义文艺的灵魂”。抒写、展示、表现“中国精神”,是当代作家义不容辞的责任。
究其实质,“中国精神”就是凝聚中国力量的一种情怀、一种境界、一种超越,一种不甘平庸、不甘屈从、不甘得过且过的血性和品节,是一个国家共同的思想道德基础。人无精神不立,国无精神不强。一个民族要有点精神,没有精神就会失去脊梁骨,不能自强自立;一个家族要有点精神,没有精神就会家业衰败,一代不如一代;一个人如果没有积极向上、敢于担当的精神,没有使命般的血性与激情,不思进取、苟且偷生,得过且过、庸碌一世,生命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猫鼠传》,通过以楚良和他的助手宋迟为首的一批正直、不信邪的“报人”,跟踪追击,及时报导“天亨苑”房地产开发命案的过程;以及楚良受到官商勾结,被蒙冤调离到偏远山区若洲记者站工作;编辑部副主任舒洁,为保护楚良,惨死于万金蓄意制造的车祸之下。这一切,充分展现了楚良、舒洁等“报人”,为维护报纸的真实性、及时性、准确性,为了让人民看到事实的真相,不顾个人安危的崇高的政治品德和正直的敬业精神。这正是中国精神的生动表现。
毛泽东还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认真”,就是一丝不苟、就是精益求精、就是“较真”。在《猫鼠传》中,上至《古都晚报》社长、总编辑奉公一、常务副总编辑林朗、副刊部主任楚良、副主任舒洁、新闻组组长王琪等,都是采访、编稿极其“认真”“较真”的人,特别是楚良与宋迟对万顺的冤死、对万福一家的悲惨遭遇,对三条命案的原由、对杀人运货的万金等人物所作所为的深入调查与实地查勘,进行影像摄制、音像录制,证据拍摄一丝不苟,充分展示了他们的“认真”和“较真”。从而,谱写了一曲新时代敬业、尽责、尽职,坚守报业文化、坚守职业道德的“报人”群体的英雄之歌、正义之歌、生命之歌;展现了报业文化的本质与内涵,是时代精神的充分显现。
文化不仅是一个包罗万象的词,而且是一个内涵极其丰富的术语。它具有两面性,就是说,精华和糟粕互存。在都市里,除了报业文化,还有商务文化、信息文化、服务文化、景观文化、艺术文化,以及传统的婚丧嫁娶文化、生老病死文化、民间民俗文化等。需要作者“去伪存真”“去粗取精”。
《猫鼠传》中,不仅对上述文化均有不同程度的涉及,而且对当代景观文化、情爱文化、艺术文化,有更为生动、深刻的描述与展示。这不仅充分展示了人物隐秘的内心活动,多方面揭示了人物形象的性格特征,增强了作品的可读性、吸引力,而且丰富了作品的内容,深化了作品的意蕴。
例如,一方面,作者通过正面直呈的方式,把“天亨苑”房地产开发商副总经理张珂,专门为富人享用而构想的、房产开发与园林景观建设相结合的、诗情画意的花园式的“紫竹居”生动地勾画出来,对古都市委常委、副书记宋立,进行勾引和利诱悄悄地展现出来;另一方面,作者用反面烘托的手法,把被万金害得流离失所,被迫搬迁到根本不宜人居的岩洞里蜗居的万福一家,以及潘秀在此险恶环境里,强忍心痛、强颜为欢的心情,凝重地展示出来;使鸟兽不入的岩洞与园林式的“紫竹居”,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反差极大、两极分化的宅居现状,令人瞠目、令人愤懑、令人唏嘘。
在这里,作者构想别异。本该实写万福老伴儿潘秀一家之悲苦,作者却反其道而行之,去写她苦中之“乐”。古话说:以乐景写哀,益增其哀;以哀景写乐,益增其乐。以乐景写潘秀内心之哀,令人心情倍加沉重与伤怀。
另一方面,张珂用美色勾引市委副书记宋立,万金用美女潘兰引诱副市长莫琦,达到官商勾结、获取暴利;广告部主任谢燕,把肉体当利益交换的载体,用身体当商品去换取利益,正是商业社会物欲肆虐、腐朽情色文化的展现。而在楚良、舒洁、江月等人身上所展现的情爱观与文化内涵,既恪守了传统伦理情爱观的优良本质,又注入了新时代开放,自由,大方,敢爱敢恨,而不随意逾矩的情爱观素质。结构有张有弛,张弛有度,在剑拔弩张之际,给读者以温婉、舒心、畅怀的阅读魅力,是一种用心的艺术处理。在《猫鼠传》中,表现出了作者坚实的功底!
法国著名哲学家和自然主义美学家丹钠说:“要了解一件艺术品,一个艺术家,一群艺术家,必须正确地设想他们所属的时代精神和风俗概况。这是艺术品的最后解释,也是决定一切的基本原因。”(《艺术哲学》)艺术作品的“时代精神”和“风俗概况”魅力,是决定艺术价值的重要契机。例如:我国北宋著名画家张择端绘制的不朽杰作《清明上河图》,是我国绘画史上的无价之宝。它是一幅用现实主义手法创作的长卷风俗画,通过对市俗生活的细致描绘,生动地再现了北宋汴京承平时期的繁荣景象。由于它生动地展现了当时的世俗盛景,出奇地表现了当时的风俗民情,而成为了当时时代精神象征的一个标志。
在《猫鼠传》中,作者对我国传统的多元民间风俗文化,特别是丧葬文化与山歌文化,进行了细腻的描写、淋漓尽致的展示。对丧葬程序:抬角、开路、装棺、闹夜、闭殓、发冥,以及抬工号子等,整整铺叙了20多页。作者生活扎实、知识渊博,善于融汇、巧于因借。如此不吝惜篇幅,对丧葬文化进行全面而细致的介绍,其良苦用心就在于:一是让读者了解这一即将失传的、具有历史价值与传承意义的民俗文化的独特魅力;二是借机深化楚良、宋迟等新闻工作者的思想境界与人格魅力,展示弱势群体不计报酬、互相帮助、传承中华数千年美德的群体人格魅力。作者对民俗风情的精心展示,是作品的精心构思之一,关键就在这里。如此魅力无尽的民俗文化,一定会受到读者的钟爱、欢喜与铭记。
楚良、宋迟等对万大爷无私的默默帮助,从另一侧面展示了新闻工作者的崇高品格。同时,旁敲侧击了权势显贵对弱势群体生存现状的漠视、对他们遭遇陷害的冷漠。小说中把对下层苦难人群的相互关爱的歌颂,和对权势人物为非作歹的揭露与鞭挞,巧妙而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
为形成艺术合力,在这部小说中,还通过丰富的山歌、民歌、情歌,去描写才子楚良与才女张珂大学时代的旧情,完善了两人工作以后性格的不同发展与变化;丰富了人物性格的内涵与层次。作品中的山歌对唱、诗歌唱和与比赛,异彩纷呈为作品的整体艺术魅力增色不少。
仅从上述几个方面的概览,不难看出,作者在小说的文化意蕴方面,做了很多精心而巧妙的铺垫与设计,不仅增强了作品的思想性、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而且提升了作品的艺术魅力!足见作者对社会生活的观察之锐利、感知之深刻,这对于当代浮躁、喧嚣的文艺界,是稀缺而珍贵的。这也正是很多作家所缺少、而应该认真修炼和不断历练的。
平心静气而论,《猫鼠传》并非白璧无瑕、至善至美。比如说:人物形象还不够丰满和深刻;剪裁还不够精细;特别是像鲁迅《祝福》中写“我”外出5年后重回鲁镇见到祥林嫂的形象:脸“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断开了裂”,那样让读者一见终生难忘的经典性细节描写,还很缺乏。希望作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接再厉,进一步取精用弘、精雕细刻,在不久的将来,创作出更多更优美的、让人永远铭记的佳作奉献给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