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比空难31000英尺上的秘密

保罗·富特既是杰出的记者，又是光荣的社会主义者。他调查了掩盖英国犯罪史上最大一宗集体屠杀案真相的黑幕。

1988年12月21日，泛美航空公司103号班机在苏格兰小城洛克比的上空爆炸，造成270人死亡。有人在飞机上安装了炸弹。在大多数发表于《私家侦探》杂志的一系列文章中，保罗揭露了案件内幕——官方的调查和法官的判决都是英美两国政府制造的一个阴谋。

今天，最终的裁决和正义还迟迟没有来临。如果这一天终究来临，荣誉多半都应归于保罗·富特的遗泽。

“你本不该知道这些的，我不可能再跟你说什么了”

就在洛克比空难一周年祭的前夜，遇难者的朋友和亲属们又听到了令人震惊的坏消息。

在泛美航空公司103号客机从洛克比上空坠毁，造成270人死亡之前，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工作人员中有80%的人原本也预订了这趟从法兰克福起飞的航班，但是他们临时取消了订位。

和机上乘客的情况不同。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事先接到通知说，有人计划在一架从法兰克福起飞的泛美航空公司客机上实施恐怖袭击。

这一警告在1989年12月5日首先公布，很快就贴在了大使馆的公告栏上。

遇难者的亲属们一直想弄明白，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为什么莫斯科的美国大使馆就接到了通知？

马丁·卡德曼先生的儿子在洛克比空难中丧生。卡德曼跟我谈起了6月份遇难者亲属代表们和英国交通部交涉的情况。

“航空安全负责人克里斯·哈里斯和我们见了面。”他说，“哈里斯告诉我们，那个警告是骗人的。我们问他什么时候发现警告有假，他说英国交通部当时不知道这件事。他还说莫斯科美国大使馆是弄错了，才把警告贴了出去。我们问他：‘你是不是说，那些美国人没有死于飞机坠毁是因为莫斯科美国大使馆有人弄错了，发出了警告？’‘你是不是说这259名乘客遇难，是因为英国政府没有犯同样的错误？’他又说了些什么‘吃一堑，长一智’之类的话。”

自始至终，英国和美国政府都没有半个字提到那个警告对大使馆工作人员究竟产生了什么影响。

我曾询问过起草这份文件的律师，究竟有多少大使馆工作人员取消了航班预订。

他回答说：“你已经知道了高度机密的消息。你本不该知道这些的。我不可能再跟你说什么了。”

在那架夺走259名乘客、11名机组成员生命的泛美航空亡命客机上，有159个空座位。

跟1988年圣诞节期间横渡大西洋的其他航班相比，这个乘客人数是多了还是少了？泛美航空公司不愿意透露。

他们说，航班上的乘客人数是商业机密。

英国官员们急着要在洛克比事件上拉起一道遮掩的布幔

英国政府宣布了新年嘉奖令，表彰一年前泛美航空大型喷气式客机在洛克比坠毁时帮助救援的当地市民，这又是一个好例子，说明了政府对这场灾难的双重标准。在抹着眼泪端出勋章的同时，政府处理洛克比事件的真正宗旨是要全面掩盖真相。

每次只要有关于洛克比空难的新问题提出，政府的新闻发言人就会吱吱哇哇地大說一通，推测是哪个阿拉伯恐怖分子安装的炸弹？怎么安装的？在哪儿安装的？接着，突然之间，对空难（或者周年祭日）的兴趣又消失了，一切又变成了怀疑和绝望。

事件近来的进展之中有一条是最有趣的：政府拒绝对洛克比惨案进行公开的司法调查，而这一类的公开调查早就有先例。

那为什么不展开司法调查呢？到目前为止，公众都还不知道，进行公开调查的想法最初是由运输大臣塞西尔·帕金森提出的，等到大家都知道了这一点之后，这个疑问会变得更加紧迫。

在1989年9月和洛克比遇难者亲属的一次会议上，帕金森曾经表示，一场英国高等法院主持实施的独立调查很有必要。帕金森对遇难者亲属们力主，只有通过这个方法才能够最公平、最彻底地回答本案的中心问题。

遇难者的亲属们当即同意了帕金森的提议，并且立下约定，他们不会向报纸、杂志和电视台透露这个计划。在得到这个保证之后，帕金森也许诺会尽最大的力量争取公开调查。

亲属们严守了契约，却被另一头传来的消息惊呆了。12月，帕金森告诉他们，他深表惊讶和悲哀，政府决定不再进行法官主持下的独立调查，而且此意已决。他说，实在是对不起，他无法说服他的同事们。

他无法说服哪些同事们？在一次重大事故发生之后，内阁大臣提请在他责权范围之内开展司法调查，几乎是肯定能通过的。只有一种例外，那就是反对的这位同事是首相。

可是撒切尔夫人（第49任英国首相，1979年至1990年在任）为什么要阻拦召开司法调查呢？唯一可能的答案，是英国安全局建议她提出反对。有没有这种可能，英国安全局的高级官员也像他们在美国和西德的同行一样，急着要在洛克比事件上拉起一道遮掩的布幔？他们谁也不想让人弄清楚事件的真相。

找到“凶手”，又为何对公众守口如瓶

在美国总统委员会航空安全调查报告众多古怪的疏漏中有一条：总统委员会没有报告2月16日和空难英国遇难者亲属的那次会谈。会谈之后，总统委员会中的一位官员把一位遇难者的长辈拉到一旁，这位长辈在之前的会谈中，曾用比较激动的方式说起过英美两国政府对遇难者亲属的所作所为。

在催促亲属“继续斗争”之后，这位官员说了两件事情：

一、洛克比空难的真相，谁是真凶，英国和美国政府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两国政府都不愿意说出来。

二、新闻界“不着边际的推测”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完全正确的。

到他们谈话的时候为止，新闻里关于洛克比空难最不着边际的（也是最可信的）阴谋论的大意是：那个神秘手提箱在法兰克福机场曾被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人标明为“勿动”，因为中央情报局正在组织一次通往美国的毒品走私，为的是募集资金，解救被伊朗伊斯兰激进组织绑架的人质。这个理论解释了，为什么这个手提箱在法兰克福机场没有被查出来，而是去了伦敦，而且到了伦敦以后也没人检查，乃至转机之后上了泛美航空103号航班，最终在洛克比上空爆炸。

毒品阴谋论还解释了另外一个疑点：美国驻芬兰大使馆接到了一个警告电话，称有一架从法兰克福起飞的泛美客机将成为炸弹攻击的目标，这个打往芬兰的警告电话十分紧急，以至于连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都发布了这个警告，使馆官员一致取消了他们在泛美航空预订的圣诞假期机票。

报道这一阴谋论的新闻里还有一条肯定会惹火英国首相的建议。报道建议说，在“特定的情况”之下（这种特定的情况是什么，也没有加以详细说明），关于类似恐怖袭击的警告，比如说赫尔辛基大使馆收到的预警，应该向公众发布出来。撒切尔去年却已经说过，她认为向公众发布警告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在洛克比空难事件上，撒切尔的履历颇为可怕。她一直是这场巨大掩盖行动的总设计师。塞西尔·帕金森请求展开司法调查，帕金森本人也曾亲自向遇难者亲属提过这个主意。撒切尔却叫他碰了一鼻子灰。撒切尔坚决认为不用搞司法调查，只是在苏格兰进行了一次“严重事故调查”，这个调查既查不出炸弹为什么会在飞机上，怎么上去的，也查不出为什么英国机场安检这么马虎，竟然没把炸弹检查出来。

1990年1月11日，《华盛顿邮报》上一篇署名杰克·安德森和戴尔·范·阿塔的报道披露，撒切尔和老布什（乔治·赫伯特·沃克·布什，美国第51届第41任总统）在去年3月中旬曾经就洛克比空难进行过讨论。文章表明这两位领导人商定“低调处理”空难问题，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拿这件事怎么办，又不愿意显得太无能。

英国和美国的情报部门都报告说，洛克比空难中的炸弹是一个由艾哈迈德·吉布里尔所领导的恐怖组织安放的。报告还说这个组织一直得到伊朗政府的资助，存心要报复美国军舰一年前击落伊朗民航客机的事件。

报道的最后总结道，尽管撒切尔和老布什都知道空难的“元凶”就是这个恐怖组织，但却一致同意对公众守口如瓶。

在这场灾难发生一年后，由《星期日泰晤士报》的“官方消息”领头，各大报纸都洋洋洒洒，发表了关于这一事件的一系列长篇专题，当时的交通大臣钱农也愚蠢到竟然在一场官方新闻发布午宴上说漏了嘴，不管是新闻专题还是交通大臣的话，都表明英美政府和警方已经确切知道了炸弹是谁安放的——基地位于叙利亚的一个中东恐怖团伙。

根据《私家侦探》杂志的报道，英国和美国政府都很不愿意说出这个团伙的名称，也不想方设法捉拿他们归案受审。已经有很多条理由能说明这种奇怪的沉默态度，听起来都很可信。其中有一条是《私家侦探》报道的：这个叙利亚恐怖团伙要么就是正在为西方情报机构所用，要么就是正在通过民航客机走私毒品。可能性最大的是，两者都有。然而现在，关于两国政府沉默的动机又有了新的一层解释。

撒切尔和老布什已经商定，不再追踪在洛克比上空炸毁飞机的恐怖分子，因为他们和叙利亚政府关系不一般。

官方态度与中东政治形势的变化有关

让我们把画面闪回到1989年3月加立克俱乐部的私人包厢，这是在洛克比空难三个月后举行的一场名流午宴，由英国一流的时政新闻记者们做东，而他们的客人是伊顿公学出身的億万富豪，交通大臣钱农。

钱农特地赞扬了加洛韦警察局和英国警方化验室的科学鉴定奇才们卓越的表现。所有这些赞扬和好消息，都让这些有幸从加立克俱乐部午餐会挖到独家新闻的记者们如获至宝，也及时地出现在他们报纸的头版上。

然而，让这些报纸懊恼的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等来什么立即开始的逮捕行动，反倒是等来了对恐怖分子的否认。

英国各大报社、英国安全局、秘密情报处和苏格兰警方紧密合作，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继续发表有关洛克比空难恐怖分子的“披露报道”。

从1989年10月，到洛克比事件周年祭的1989年12月21日，《星期日泰晤士报》以一系列滔滔不绝的长篇报道，陈述了恐怖爆炸的“全部真相”。

根据《星期日泰晤士报》的报道，伊朗政府策划了整个阴谋，意欲报复两伊战争期间美国军舰击落一架伊朗民航客机的事件。伊朗政府雇佣了一个受叙利亚政府保护的巴勒斯坦极端分子团伙，他们制造了一枚炸弹，并伪装成东芝牌磁带录音机，在马耳他安放进一个手提箱，送上一架在法兰克福转机的飞机。这个恐怖团伙曾经在德国非常活跃，研究过法兰克福机场的安检系统，而那架倒霉的泛美客机就是从法兰克福机场开始它的亡命之旅的。

报道仔仔细细陈述了整个故事，包括最琐碎的细节。这个巴勒斯坦极端团伙的领导人叫吉布里尔。受到叙利亚支持的恐怖行动分队由尼达尔领导。就连被指认在马耳他购买放在手提箱中的衣服的人都有名有姓，叫塔尔布，他是个巴勒斯坦的恐怖分子，现在在瑞典服刑。

如果不是苏格兰警方、英国安全局、美国中央情报局或英国国防部的官方调查人员从中协助的话，没有哪个记者能自己编出这样的故事来。当局已经知道这么多的情报，却没有任何准备实施逮捕行动的迹象，怎么会这样？《华盛顿邮报》的报道透露，撒切尔和老布什决定“低调处理”空难调查，尽管英美的情报网络已经确定吉布里尔、尼达尔和塔尔布三人就是真正元凶！

其实，撒切尔和老布什的真正动机，可能还是和中东政治形势的变化关系更大一些。

在海湾战争期间，美国和英国政府都欢天喜地，因为他们得到了暴虐残忍的叙利亚政府的支持，一起对抗同样暴虐残忍的萨达姆。阿萨德（叙利亚总统）成了除叙利亚人民之外人人赞扬的独裁者。

“真凶”变成了两名利比亚人

老布什和英国首相梅杰逐渐从洛克比遇难者亲属们那里感到了压力。一个美国遇难者的亲属团前些日子访问了英国，开始激烈要求政府采取措施。英美两国政府又变了，他们做出了一个“两名利比亚人（梅格拉希和费希迈）才是真凶”的声明。

英国政府现在的态度是，拒绝像独立调查委员会建议的那样，采取相应措施来保障民航乘客将来的安全，反倒把洛克比空难的责任全部推到两个人的身上，哪怕无数的泄密和揭密报道都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两个人。

这种态度激起了一场朝利比亚烧去的怒火，很有可能会发展成更多空袭、更多流血，还有利比亚为了报复而对民航客机发起的更多恐怖袭击。

自从被美国国务院逼着违心宣布两名利比亚情报人员是洛克比空难的真凶后，身为英国政府在苏格兰的执法长官，弗雷泽男爵一直忐忑不安。同时，《私家侦探》已有充足的证据揭发当局向洛克比空难的“严重事故调查”蓄意提供假情报。他一直都在宣称两名利比亚人是无可辩驳的真凶，利比亚领导人卡扎菲不把他们交给苏格兰受审是对国际法律和正义的侮辱，可这些话听起来实在是虚弱无力。

在3年前的洛克比空難里痛失爱女的斯威尔博士，访问利比亚时，直接向卡扎菲提出了凶手是否为两名利比亚人的问题。卡扎菲明确表示说，这二人有罪已经不止是在捕风捉影了，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但是他又说，如果苏格兰当局能对利比亚政府提出充分的诉讼依据的话，他会重新考虑引渡这两个人。

不管卡扎菲值不值得相信，也不管卡扎菲在世界上的信誉有多么糟糕，他的答复还是让弗雷泽很难下得了台。

苏格兰广播电台记者大卫·约翰斯顿笔下的专题报道《洛克比：真实的故事》中描述：飞机坠毁后的几个小时之内，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工们从爱丁堡赶到现场，展开了一场几近发狂的搜索。他们找的是在法兰克福登机的几位高层特工的行李。在现场搜索的特工们还对一只装满海洛因的手提箱很感兴趣。

大卫·约翰斯顿那时候在电台节目中报道说，洛克比空难事件的地面调查工作至少往后推迟了两天，就是为了先让中央情报局和军方搜索这两个手提箱。麦基的手提箱找到之后，里面的机要物品被中央情报局拿了出来，手提箱又被“归还”到洛克比附近的田野里，然后再被“发现”。约翰斯顿在节目中说了这些话以后，相关部门的高层警官找到他，说“如果愿意透露消息的来源，他可以得到英国任何高层官员的职位，甚至首相”的保密承诺。约翰斯顿拒绝了。

一个非司法鉴定证据、一个根本不可靠的人证，让英美政府瞬间解决了洛克比事件

每当英国和美国的大选之年碰到一起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1992年正是这样的一年。本年度英国外交部和美国国务院倾力打造的重头戏，就是对利比亚的又一次“报复性打击”。

这次打击的借口早已有了妥善的准备。这将是一次“伸张正义的打击”，为的是告慰1988年圣诞节前在泛美航空103号班机洛克比事件中的遇难者。

1989年3月，老布什总统和撒切尔首相在一次特别通话中达成协议把洛克比事件先放在一边不作处理。现在老布什和梅杰（约翰·梅杰爵士，英国政治家，于1990年至1997年出任英国首相）却又重新找回了他们对那场暴行的愤怒，决心要把那两名被他们指为爆炸事件策划者的利比亚人绳之以法。

“事实”并没有“变化”，事实自始至终都一样。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犯罪嫌疑人变成了两个利比亚人？

答案的根源在马耳他。

《星期日泰晤士报》、莱帕德、电影导演伍德海德还有其他无数人都曾还原过案件过程的官方版本：手提箱炸弹最初是在马耳他安放在一架飞机上的，飞机到了法兰克福后，手提箱炸弹又转到另一架客机上到了伦敦希斯罗机场，然后在那里才上了泛美103号客机。在这个官方版本里，恐怖袭击的计划是在马耳他的一家面包店谋划的。

1991年的时候，官方版本的案件过程又进一步加进了很多细节。在马耳他安放炸弹的人，据说是伪装成航空公司职员的利比亚政府特工。这一说法还没有在英美媒体公布，就立刻遭到了马耳他政府的全面谴责。马耳他副总理声明：马耳他警方调查结果表明，他们国家和炸弹毫不相干。

那么，到底是什么证据，让美国政府和英国政府都这么肯定地认为洛克比爆炸案的真凶就是这两名利比亚人呢？答案是，他们有了一个“证人”。

美国政府重金悬赏爆炸案的情报，一名马耳他航空公司的职员应声前来，带来了一条消息说是两名利比亚人安放的炸弹。他即刻被带到美国，拿到临时身份，还得了一笔钱，据说高达400万美元。就是这个既非司法鉴定证据，也根本不可靠的人证，让英美政府在突然间解决了洛克比事件，也在突然间无意再去理会他们一直追查至今的所有嫌疑人。

“变色”的洛克比真相

1988年死亡270人的泛美客机洛克比空难又爆出了惊人的新情报。

1993年12月17日，几乎是就是灾难发生整整5年以后，《星期日泰晤士报》著名专刊“洞察”的副主编莱帕德披露，一种据说只在利比亚销售的瑞士造定时器在德国也有销售。洛克比空难现场发现了这种定时器的碎片，美国和英国政府声称恐怖分子是利比亚人，这是唯一一条实实在在的司法鉴定物证。莱帕德的报道简直是在挖这条证据的墙角。

电视制作公司海玛企业于1994年制作了一部关于洛克比空难的影片。圣诞节前，海玛企业向新闻界广发新闻稿，透露他们在伦敦北区的办公室被人撬开了。

新闻稿写道：“没有丢失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录像带档案撒了一地，至少有一盘带子不见了，里面是一位前任政府大臣的非正式谈话。”《私家侦探》已经确认，那盘失踪录像带里的主角就是前交通大臣塞西尔·帕金森，拍摄时他正出席英国电视4台的《迅速出击》节目，在节目中帕金森承认，正是唐宁街10号首相官邸（当时的主人是玛格丽特·撒切尔）直接决定了不举行对洛克比空难的公开司法调查。

在节目之后，帕金森受到怂恿，要他就这件事情再多谈一点。在坚持“不能发表”的前提下，帕金森透露说，不能公开调查洛克比事件的真正原因，是担心影响到负责洛克比空难的英国情报机构的声誉。摄像机还在运转，这个惊人的内幕被录了下来。这段录像被复制了很多份免费散发。如果英国安全局的家伙们闯进海玛办公室是为了找这盘带子，那得再跟他们说一声——这盘带子至少有20份拷贝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全是要紧的问题，全都不许问

对洛克比事件的掩盖大行动又进入了新的阶段。关于这起爆炸事件的重要疑问都没有得到解答，现在已经连问都不能问了。

工党下院议员谭姆·达利埃尔一直怀疑洛克比事件经过的官方版本的真实性。在1995年5月9日那天，他向苏格兰事务大臣伊恩·郎格提出关于洛克比事件的6项质询。所有这6条质询都被议事台办公室驳回。事情已经很清楚，在将来任何法庭对洛克比案件的审理过程中，任何关于类似物证的细节问题都不能再问了。

谭姆·达利埃尔把他的质询问题发给《私家侦探》公布。其中有4点涉及洛克比案核心的司法鉴定物证——某种定时器上的一小块碎片，据说是在洛克比附近的森林里发现的。政府称这种定时器是由瑞士公司制造，卖给利比亚的。

这条“物证”后来沾上了一点轻微的污点，因为那家瑞士公司的负责人埃德温·波利耶说这种定时器有很多，不光卖到利比亚，还卖到了东德，而且从没有谁给他看过这块碎片本身，只有照片。他说只有亲眼见到碎片，才能知道定时器是不是他生产的。达利埃尔的问题是，为什么不让波利耶查看这个碎片？碎片是什么颜色的？这些问题直指洛克比之谜的根源，可是就连写进下议院的质询记录都不行。

达利埃尔的另外两个问题是关于马尔旺·克里萨特的，此人在爆炸后将近3年来一直被各方政府指为炸弹制造者。克里萨特曾经被德国警方拘捕，但是在一次庭审之后就突然被神秘释放。美国联邦调查局审问了他，然而苏格兰警方没有获准审问。达利埃尔的问题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给了苏格兰警方哪些从克里萨特审讯中得到的情报？关于克里萨特的神秘获释，外交大臣又收到了什么消息？

全是要紧的问题。全都不许问。

一直坚持洛克比爆炸案凶手是两名利比亚人的苏格兰高等法院刑事部又接到了坏消息。

1995年9月13日，美国广播公司的电视在美国播出了一个长篇节目，报道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司法鉴定部。节目的核心内容是一份备忘录，出自美国联邦调查局前任爆破物首席科学家弗雷德里党·怀特赫斯特博士之手。

怀特赫斯特对前同事托马斯·瑟曼提出了严重控告，他的批判源于一起恐怖袭击案件。根据怀特赫斯特的备忘录：“瑟曼在把证物送交鉴定时避开了规定的程序和协议，这样其实就是在伪造证据。”托马斯·瑟曼正是美国联邦调查局负责洛克比事件的司法鉴定员。

在1991年11月15区，两名利比亚人被指控的第二天，瑟曼在电视节目中自吹自擂地说，就是他发现那块电路板碎片来自一个可能被卖给利比亚人的定时器。这个碎片可是把两名利比亚人和洛克比案件连接起来的唯一实质性证物了。如果这一证据有误，甚至是伪造的，那整个案件的指控都要垮掉，也就是说政府在过去的4年里一直都在引诱遇难者亲属误入歧途。

洛克比事件的又一次诬陷

朱瓦尔·阿维夫是泛美航空公司聘请的顾问，负责调查1988年該公司客机在洛克比上空的爆炸事件。

阿维夫在他的报告中指出，炸弹装在一个手提箱里上了飞机，躲过了安全检查，因为当时美国中央情报局正在谋划一条从黎巴嫩到美国的毒品走私路线，机场安全官员们以为这只手提箱也是被用来实施这个计划的。1995年，英国电视四台一部关于洛克比的纪录片采访了阿维夫，影片对美国当局声称真凶是两名利比亚人的说法提出了强烈的质疑。

就在这部纪录片快要播映的时候，阿维夫被指控诈骗美国通用电气资本公司，遭到逮捕。美国政府想利用这一指控使阿维夫和英国电视四台失信于人。1995年5月，纪录片播出的前一天，在一封写给英国各大报社总编辑的信中，美国驻英国大使馆高级官员迈克尔·奥布赖恩称：“阿维夫最近在美国因诈骗一家美国企业而被逮捕。”

5月7日，大卫·莱帕德在《星期日泰晤士报》上发表了一篇报道，标题火药味十足：“美国联邦调查局揭发洛克比纪录片纯属编造”。文章断言阿维夫已经“丧失信用”，而且“在两个月前被指控诈骗罪并遭逮捕”。

阿维夫曾在一个加勒比海岛屿帮通用电气资本公司执行过一次有关当地安全的调查工作。12月8日，被控诈骗通用电气资本公司的朱瓦尔·阿维夫在美国纽约接受联邦法庭的审判。当时立刻真相大白，通用电气资本公司从来没有对阿维夫提出过指控，相反还对阿维夫的工作十分满意，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先没收了通用电气资本公司的相关文件，之后阿维夫才遭到了指控。

阿维夫的律师认为，这个案件完全是诬陷，目的就是要在洛克比事件上损害阿维夫的可信度。法官似乎也表示同意。根据阿维夫调查工作的年份记录，再加上案件纯粹起源于联邦调查局内部，而没有任何来自外界的指控，我们可以推断本案是由其他原因导致，而到目前为止唯一有记录的合理原因，就是阿维夫关于另外一宗案件——洛克比事件的报告。

陪审团看起来也同意这个看法。1996年12月16日，他们宣判阿维夫无罪。

被美国威胁的关键证人，证词支离破碎

两名利比亚前任情报官员被指控在洛克比上空的泛美客机爆炸案中杀害了270人，他们于2000年，在荷兰的前美国空军基地宰斯特营受审。案情已经出现了惊人的发展，可是在英国媒体中，大部分情节都被粉饰掩盖掉了。

《纽约时报》还是直率一些。2000年9月28日，一篇生动的文章是这样写的：“洛克比审判中那个最重要的证人的证词，三下两下被扯得支离破碎。”美国政府已经昭告天下，他们找到这位“主要证人”，他的证词一出，两名利比亚被告逃无可逃。此人名叫阿卜杜勒·马吉德·基亚卡，自称是利比亚前国王衣德里斯的亲戚，是名汽车修理厂技师，如今他终于来到了众目睽睽之下。

被告方律师团断言基亚卡在撒谎，主要原因在于美国中央情报局支付给他巨额的赏金。一系列咄咄逼人的提问让基亚卡无言以对，被告律师团得以论证：基亚卡一次次捏造针对被告的证据，全是出于美国中央情报局停止付款的威胁。

据基亚卡透露，他曾看到两名被告之一拿着一只棕色的新秀丽手提箱，和泛美班机上那个安放了炸弹的手提箱款式一样。他还称自己曾经跟被告之一讨论怎样才能在马耳他机场把无人看管的手提箱放上飞机。

然而，这些貌似切题的陈述都是在美国中央情报局威胁的情形下作出的。

没有任何“凶手”犯罪的证据，判决基于轻率鲁莽的想当然

2001年，一场审判正在荷兰进行，控告两名利比亚情报人员于1988年12月在洛克比上空炸毁泛美航空103号客机，审判进行得怎么样了？

“现在我们知道了，就是他在103号班机上安放了炸弹，在洛克比杀害了270人”，这条标题，加上在泛美航空爆炸案审判中获罪的利比亚情报人员梅格拉希的一张照片，这就是《独立报》2月1日的头条新闻，全英国媒体的头条新闻基本上也都是这个，只不过歇斯底里和耸人听闻的程度各有区别而已。

然而问题是，在读完了三位法官冗长的洛克比审判写出的90个章节的判决书之后，没人看得出来头条标题里说的这回事。判决书没有证明梅格拉希或者其他任何人有罪，反倒一次次地滑进同样轻率鲁莽的想当然之中，走上了一条了不起的英国司法不公之路。

控方诉讼的本质是，洛克比上空炸毁泛美航空103号班机的炸弹先在马耳他的鲁加机场上了飞机，从那里去了法兰克福。在法兰克福，炸弹经过一次转机又飞到伦敦，然后又一次转机，才上了那架飞往美国的死亡班机。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炸弹在鲁加机场上了飞机？什么也没有。

梅格拉希那天早上确实去了鲁加机场，但他乘另一班飞机离开了。他没有携带任何行李，也没有人看见他做过任何事表明他把一件行李偷运上了飞往法兰克福的客机。

两位法官迫于事实，只能在判决书的第39节承认：“即便这件无人看管的行李是在鲁加机场上的飞机，它是如何上的飞机也还没有确定。刑事法庭承认无法断定这个安放了炸弹的手提箱是从什么路线上的飞机……有关这个手提箱怎样登上了从马耳他飞往法兰克福的KM180号班机，目前缺乏解释，这是本案面临的一大难点……”

洛克比空难之后，警方在现场发现了一小块电路板碎片，是在由瑞士苏黎士一家公司制造，又卖给利比亚的一款定时器上。瑞士商人埃德温·波利耶制造了定时器，卖了一些给利比亚情报人员，其中也包括梅格拉希，他还把苏黎士的办公室租给了梅格拉希，法官们对他又作何评价？

法官们称，波利耶和他公司的两名同事是“不可靠的证人”。法官说，波利耶还说了一个别出心裁的故事，“在我们看来属于虚构文学的范畴”。波利耶的确曾是利比亚的定时器供应商。但是他同样也向东德的秘密警察机构——简称“斯塔西”的国家安全部供货。

有个叫托尼·高齐的人，他是马耳他一个服装店的老板，炸弹手提箱里的几件衣服就是在他店里买的，他似乎比别人对法官的影响大，这又是怎么回事？在洛克比爆炸10年后，他指证曾经在店里看见过梅格拉希，他的指证被法官们形容为“本案中高度重要的因素”。

1989年，离发生爆炸案不到一年的时候，苏格兰警方曾经去找过高齐，那时候他们搜捕的嫌疑人还不是利比亚人。他们正在追踪一个巴勒斯坦的恐怖团伙，因此希望这位服装店老板能指认嫌疑人中的人。在随后的几个月里，警方一次次给高齐看各位嫌疑人的照片。他个都认不出来，但他却从一开始就说过，在他店里买衣服的是一名高大的男子，大概有6英尺那么高，年龄差不多50岁（梅格拉希身高5英尺8英寸，1988年的时候刚刚37岁）。

那名男子是什么时候去高齐店里的？这个日期也成了一个谜。

法官在判决书的第67节裁决高齐的指证“可靠”，还加上一段怪异的附加条款：“有的证人十分谨慎，他们在指证的时候最多只愿意用‘很相像’这样的字眼，在某些情况下应该认为他们的可信度比百分之百坚持自己指证的那一类证人更高。”换句话来说，指证越含糊反倒越好了。

在浪费了无数金钱和口水之后，“真相”还是没有浮现

就是基于炸弹在马耳他上了飞机这一空穴来风;基于波利耶的公司卖过定时器给利比亚，在苏黎士把办公室租给过梅格拉希这两件事实;再基于托尼、高齐牵强附会的指证，法官们宣判，梅格拉希犯下了英国刑事犯罪史上最大的一宗谋杀罪行。

与此同时，三名法官判决在审判中一直被指为梅格拉希同谋的费希迈无罪。

对梅格拉希的审判和裁决乖戾反常、颠倒是非。毫不过分地说，法官们给所有相信苏格兰司法公正的人们都带来了羞耻和玷污，给苏格兰法律和正义添上了一道往往是英格蘭法律才蒙受的疤痕。他们的裁决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胜利，却根本就没有让洛克比遇难者亲属们满意。亲属们仍然不知道深爱的亲人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而死。

1990年2月，一群英国遇难者亲属到伦敦的美国大使馆和美国总统航空安全和恐怖主义委员会的7名成员会谈。遇难者亲属马丁·卡德曼回忆道：“在我们发言之后，会谈破裂了，我们开始往门口走去。就在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和两位总统委员会的成员谈了起来，我想他们应该都是参议员。他们二人当中的一个说：‘你们的政府和我们的政府都很清楚洛克比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们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在浪费了无数金钱和口水之后，还是一样的局面，真相还是没有浮现。

（来源/《别对我撒谎·23篇震撼世界的新闻调查报道》，约翰·皮尔格选编，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3月第一版）

责任编辑/王兰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