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徙于他

2022-03-21 21:20黄庆军陈荣辉邹壁宇
摄影之友 2022年3期
关键词:矿工矿区王老师

黄庆军 陈荣辉 邹壁宇

拥有上个世纪记忆的中国人都不会对火车上的生活太过陌生,火车的连接性在一段很长时期内充实着国人的生活。攝影家王福春便用镜头记录下几代人在列车上的瞬间,给迁徙的人们留下了时代的专属影像。

20世纪70年代第一次在火车站见到那喷烟冒火的庞然大物时,吓得7岁的我一下子钻进母亲怀里。母亲告诉我,那是蒸汽机车,可以带我们去姥姥家,去看外面的世界。幼小的心灵不由对这黝黑的铁家伙肃然起敬。随着时光流逝,蒸汽机车慢慢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在内燃机车明亮、宽敞的车厢里来来往往,我也渐渐淡忘了自己曾经无限崇拜的那个偶像。

1992年我坐了20多个小时绿皮火车从大庆到北京,我当年狂热地迷上摄影,四处投稿却石沉大海。于是到北京来看中国摄影艺术节,没想到就被王福春老师的作品吸引而从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就在那次摄影展上,看到王福春的作品,受到很大触动,“当时拍的作品是矿工,黑白的片子,我印象非常深的是那些矿工的眼神”。看到介绍王福春是哈尔滨人,我顿时生出老乡的亲切感,就在王老师讲座之后主动过去说“我是大庆的黄庆军,想跟您学习一下”,没想王老师没有拒绝我。

回到黑龙江之后,就经常坐火车去哈尔滨拜访王福春老师,“他为人非常热情,他有很多学生,当时也收我为学生。但是他对我要求挺严厉,叫我每次去的时候都要带摄影作品,要洗一些照片给他看,我每次去都会带一些照片请他指教”。

王福春老师对后辈的真诚以及做人做事的态度也令我念念难忘。那时候的交通还不那么发达,再加上老师考虑到来回跑的路费,记得至少有一两回都是王老师说“太晚了,你就第二天再走”。当年和王老师就在一张床上睡,“老师说起过他从小爹妈都没了,跟着哥哥长大,吃过很多苦,得到过很多人帮助,所以也特别愿意帮助人”。

我跟随王福春老师一起走过拍过东北的很多地方,去过雪乡,去过亚布力,去过苇河……当年看到王老师拍摄的火车上的中国人我还不是很能理解,因为在那个年代风光摄影盛行,后来随着岁月的增长才理解了王老师作品的珍贵,他的镜头为那个时代留下珍贵的影像。

1999年王福春老师带我去黑龙江沾河林场拍摄森林蒸汽机车。我记得那一次我们一起在林区里走了有一周时间。当年林场没有宾馆,都是在一些小站里住,住一晚上给人家几元钱,很便宜。那时候森林机车没有一个固定的时间表,为了等火车通过,在山上一站就两三个小时很正常,有时候可能还没有火车通过。我记得当老师拍片子时看到好的场景,就会“咵咵咵”拍很多张。我很荣幸能跟着老师一次次出去拍片,也很感恩老师对我的指教。

我的故乡是大庆,我儿时的记忆是滑冰车、弹溜溜、摔泥巴等娱乐项目陪我度过了那个没有电视可看,只有评书可听的年代。我特喜欢东北的冬季晚霞,看着火火的太阳缓缓地落入地面,如今生活在北京就很难看到这种景象。

我2004年离开家乡来到北京,王老师比我早几年迁居到北京。让我迁居的最大动力是北京作为文化中心,在这里可以看到更多的艺术表现形式,不像我在大庆时拍摄照片的出路就是打沙龙比赛,当年在比赛中获奖是唯一目标,来到北京后在798艺术区让我看到了摄影作品更多的可能性,接触到不同门类的艺术家,也让我对摄影有了新的认知。如今回首故乡,脑海中会有很多拍摄的可能性,只可惜身在异乡!关于是否要迁移,我觉得要跟着自己的心来走,每一次迁移都是距离自己的梦想近了一步,至于梦想能否实现,那就顺其自然就好。

我开始拿起相机时什么都拍,后来受王福春老师影响,“把镜头对准人”这句话对我的人生有非常大的帮助,如果没接触他,我可能还在走来走去找不到目标。

我最敬佩的是王福春老师对摄影的执着和敬业精神,他出门都愿意坐地铁,他那个小相机就一直随身带着,大家有时候一起吃饭或者出来见面,我说开车送他回去,他也说不用,“你就给我搁一地铁站,我坐地铁,我能拍照”。包括去外地给人讲课,人家给他订机票,他总说“要么我还是坐火车吧,还能拍拍照”。王老师的作品让我们记住了那个曾经缓慢的年代人们的旅途生活。

说起黑土地总会令人在脑海中浮现东北地区的样貌,但当土地的黑色直接反馈在视觉上,矿区人对于故里的情绪更是难以言喻,最终面对故乡与记忆更多的是一言难尽。

摄影师邹璧宇深入中国东北矿区用镜头记录下了黑土地上人们的生存状况,面对或煤或土壤交织的地面,这些真正与煤炭为伴的矿区人面对生活也尽是无奈,无法在回忆中用昔日的辉煌麻痹自我,眼前面对的是贫穷与不便。矿区井里的水浑浊不堪,可是住在黑龙江省鸡西市滴道区六坑附近的居民都要靠挑井水活下去,自来水管在冬天被冻住,要到4月才解冻,但是能不能用还不清楚。六坑是一个煤矿开采单位,居住在附近的人不是一直生活在此的矿工,就是外来打工的矿工。

如果说2002-2012年是煤炭黄金十年,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之后的几年过得如此艰难,“黄金”之后并不是“白银”,也不是“青铜”,更像直接回到“黑铁”。前来打水的居民说出了日子的艰难随后挑着两桶水缓慢地向公房走去,身体一路上跟随着复杂的地面摆动,道路已经年久失修,当年煤好卖的时候大卡车来回碾压,路面早已坑洼不平,但是这些年煤卖不动了,矿上也没有钱维护道路,同样的还有公房区内的小道,开春融化的雪与烂泥搅和在一起,让居住在此的人寸步难行,缺乏维护的理由还是因为没钱。

像六坑这样的矿工居住在鸡西市属于普遍存在,市属每个矿区都有,光是滴道区,还有大同、立井、河北、中暖等矿区,老矿附近还未搬迁的工房区往往最穷,毕竟富裕的、有门路的都搬到繁华的地方了。这些矿工聚居地的共同点在于,从20世纪50-60年代计划经济时期开始以矿工及家属为居住主体,逐渐发展建设起来,经历几度兴衰,一排排的工房撑到现在,房屋地下有相当一部分属于采空区,更严重的属于塌陷区,只要房子没垮,没动迁,里面的居民只好继续住着。

普通居民搞不明白他们这一块地方到底属于矿区政府管理,还是所在企业负责,企业与政府的服務分工也没几个人说得清楚,因为曾经在国企繁荣时期,他们的生活是靠着企业维持。只不过无论责任划分归谁,实际的状况就是没什么人来管——河北矿工房区的生活垃圾快堆到屋顶上也没有人运到填埋场,稍微偏远的地区只能靠私人医生的诊所服务片区居民,基础设施老化与社区服务缺失加速着生存环境恶化。

外出打工已经成了矿区失业工人不多的出路之一,他们从矿上失业后在当地无法再就业,哪怕出去干力气活,也必须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只好留老人与小孩在矿区的家中生活,留守儿童与留守老人并不仅仅存在于大量劳动力外流的西南地区。六坑有一个民办的托儿所,一个老太太与她老伴照顾孩子,她女儿女婿有文化,能教授孩子们简单的算术与拼音,只有大小两个班,不到30个孩子。白天上课的时候,他们的两间屋子是教室,等家长把孩子全接走后,屋子变成他们的卧室。就这么个小托儿所没有也不行,方圆几千米就他们这一所,大家相处几十年,知根知底,教学质量谈不上,但让人放心,况且接送孩子的是爷爷奶奶辈的老人居多,太远的托儿所他们去不了。照顾一个孩子每月收费仅300元,管午饭,就算有拖欠费用的,他们也只能无奈,都是邻居,眼下这个情况也不能因为钱赶孩子走。

无论搬迁与否,在矿区工房里的家庭都处于听天由命的状态。搬迁不落实,想走的走不了;到了搬迁那天,不想走的也留不下来,关键问题在于没人知道具体哪天搬,有人形容当下的生活好似瞎驴拉磨,像被推着往前走,实际上是原地绕圈。六坑矿区的居民怀念光景好的那些年,附近的姑娘愿意嫁过来,外来打工的人多,里里外外透着股热闹。现在每日最热闹的时候也不过是一群老头老太太跳广场舞,用喇叭与肢体动作唤起寒夜里各自心中的一丝温暖。

东北地区曾经是共和国长子,但随着时代的浪潮,东北的身影逐渐淹没在各个城市的崛起之中。当个体面对这种社会环境巨变的时候,无力感就会特别明显。而留在家乡的是难以面对现在与割舍过去的人。

北地,凌冬。零下30摄氏度,我背着30多斤重的810大画幅相机以及脚架,走在松软的雪地上。每一次呼吸,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出生在南方的小镇,冬天很少下雪,在拍摄这个项目之前也不曾到过东北,不曾体验过真正的寒冷。记忆中的东北就是作家萧红笔下的《呼兰河传》,那个北方小镇里有着一种寒冷的萧瑟,人与人之间也有着冷漠的隔阂。然后就是新闻媒体铺天盖地的东北衰落和东北振兴交替上演。

因此在好奇心和探索欲的驱使下,我想去探索在当下的东北,究竟发生了什么。每一个摄影师估计都曾幻想过像RobetFrank、StephenShore或者AlecSoth那样,通过在路上的方式去探寻自己国家的那些特质景观和那些生活在这个国家的普通人,能够用摄影的方式去描绘自己对当下的思考。

当我第一次抵达东北城市伊春的时候,迎接我的就是一场暴雪。我被困在当地唯一的一家连锁酒店里,发呆了一天。我就望着窗户外的雪把地面一层一层地覆盖。屋子里的暖气很足,睡觉的时候我甚至打开了房间的玻璃窗,希望可以把外面的冷风引入到房间。

在房间里的我打开了一款手机软件,也就是大家经常说的东北网红聚集地——快手。我点击附近的人,看着距离我不到1千米的范围里,有10多个活跃的账号。大部分都是年轻人通过视频的方式在展现吃喝玩乐或者是秀口才。我私信了几个账号,说希望可以给他们拍摄照片,很快就有人回复了我。

我以一種互联网的方式去寻找拍摄对象,甚至都没有见过他的真人,但是我可以通过社交软件的方式去了解这个人。而这种仿佛网友见面拍摄的方式特别有趣,对于我和拍摄对象而言,都是一种不曾有过的体验。

当我的镜头面对这些年轻人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们面临的困惑。原本繁华的城市发展得并不那么顺利,未来是离开还是留在这个城市成为了对话中最主要的点。有个现在在网络上表演唱歌的年轻人,一家三代都是国企员工。他小时候从喝的汽水到电影票都是安排好的。突然,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当个体面对这种社会环境巨变的时候,那种无力感就会特别明显。

在拍摄年轻人的肖像之外,我开始去寻找那些隐藏在日常里的景观。在中朝边境有一家宾馆,宾馆都是大落地窗,窗户前面的标配是两张凳子和一个望远镜。宾客可以通过望远镜观察对岸的景观。我们通过观察别人的生活,来给自己的生活增加趣味或者谈资。

以前在做报道摄影的时候,我更多是想寻求一种精准和客观,希望可以拍摄到戏剧性的画面来吸引读者。这一次,当我对着810大画幅的取景框时,我没有连按快门的冲动,更多的是去安静地观察,去拍摄一种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给我更多可能,让我感受到摄影本身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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