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姨

2022-03-19 22:41程芳
安徽文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小叔大嫂村主任

程芳

兰姨是小叔出去打工领回来的姑娘,矮胖,到处鼓鼓囊囊的,眼睛小,透着点机灵和可爱。整日地里家里不停地忙活,也没觉得她皮肤粗糙和黝黑,反而白里透些红,满满地鼓着,说不出有多么可爱。

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兰姨是小叔的媳妇,却没有人叫她小婶子,就叫她兰姨,也没人去问“兰”是她的名还是她的姓。村子里竟也只有一个兰姨,别人都是谁的娘,谁的姨,谁的嫂子,而整个村子的人都称她兰姨,就像村口的两棵大柳树,是全村公认的。

村里条件好,地不少,从最老的人记事起,村里的收成都能满足温饱。于是,这么多年村子里讨来了一个又一个外村姑娘,却没一个男子跑出去。有那么几户没儿子的人家还招进来了养老的女婿。

小叔是村子里出门打工的第一人,倒不是他有魄力有想法,是因为他的母亲得了癌症,家里变得一贫如洗,欠了一屁股债。带母亲四处投医的时候,小叔接触了外面很多打工的人,他们和他有了一些交情,就劝他,树挪死人挪活,不如出来碰碰运气。

小叔就出了门,他在工地上干小工,做背砖、和泥等出死力气的活。那时兰姨在工地做饭,到处鼓鼓囊囊的她洋溢着少女蓬勃的青春气息,走到哪,都会有火辣辣的目光落在她的胸脯上、屁股蛋儿上。兰姨也是泼辣的,面对那些目光不害臊,反而把大辫子在胸前甩来甩去,抖抖颤颤得更加火味十足。

小叔属于沉默寡言型,但长了一张帅气的面庞,棱角分明,尤其是两道剑眉更加透着精神。小叔也喜欢这个肉乎乎的女子,他欢喜她逢人就笑的好性格。在家里时因为母亲的病,整个家成天浸泡在药水里,抬眼闭眼都是母亲黄寡寡的脸和父亲蹙紧眉头的黑面包公脸,很少有个笑模样。到了工地上,虽然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可是每次打饭时,这个女子的笑容就好像一道光打进小叔的心里,照得他亮堂堂的。他喜欢上了这个做饭的女子,可他不会像别人那样调笑她逗她,有时候听到有人说出很过分的玩笑话,他会默默捏紧拳头,心里骂着这狗娘养的敢调戏我的女人!

小叔不会说,可是他知道怎么做,他悄悄地为胖女子做了很多活计。他会悄悄地把厨房里的水缸挑满水,把厨房门口的小块儿空地扫得干干净净,他想帮她刷碗,又怕太显眼招其他工友嘲笑,他就每次很自觉地把自己的碗刷得干干净净。

胖女子渐渐地也留意到了这个老实本分的年轻人,为了感谢他,打饭的时候会偷偷地多给他一些肉鱼,这可是给了小叔莫大的鼓舞。

過了不多久,进入雨季,工地上隔三岔五就停工。工友们喝大酒、聊女人、睡大觉,雨天就是他们的神仙日子。

小叔是高中毕业。上学的时候,他看过别人追女朋友,除了帮忙做值日,还要送个小礼物、看个电影啥的。这天又是雨天,小叔一大早就跑到电影院买电影票,去得太早电影院没开门。他就在周围溜达,有几家小店开了门,小叔看见一家卖饰品的店,就进去挑了个好看的发夹,还买了一把漂亮皮筋。买东西的时候,小店员听说他来买电影票,对他说,我看你也是个打工的,现在的电影两个人看下来得好几十块钱呢,你去前面那家小录像厅吧,一人才几块钱。小叔没想到现在看一场电影这么贵,为了表达对小店员的感激,他又买了一盒抹脸油,省下的就是赚到的嘛。

回到工地,趁没人的时候,小叔把东西和录像厅的门票,塞给了在厨房拣韭菜的胖女子。下午吃了饭,他早早地就在工地的大门外徘徊,一直等到还有十来分钟录像开演,他才看见那个熟悉的圆滚滚的身体从工地大门挤了出来。他没有迎上去,而是不快不慢地走在前面给她引路。

到达录像厅时,录像早开演了。好在人不多,昏暗的灯光下,三三两两的,都是两个紧紧依偎的身体,其实来这里的基本都不是冲着看录像来的,都是来谈情说爱的。录像厅不像电影院凭票对号入座,这里随便挑着坐,胖女子挑了个角落坐下,小叔把在门口买的葵花子递给女子,接着红着脸坐在了胖女子旁边。

你也吃。胖女子把葵花子递到小叔面前,还冲他乐呵呵一笑。

你吃,你吃,我不爱吃……小叔这么近距离地看这个胖女子,除了觉得她的笑容好看,还发现她的眼睛真的很小,牙也有点黄。

录像开演了,先是一个喜剧片,片子很老,小叔看着没多大意思,可是胖女子看得笑出了眼泪,边笑边捣他说,真好笑,真好笑,这个人太好笑了。

片子快结束的时候,前面有人冲放录像的人喊,兄弟,拿这片子哄人哪,放点好的!小叔以为他们嫌这片子太老太旧,心里想有人敢提意见真不赖。新片子放出来了,尺度大得令小叔的眼睛不知道该睁着还是闭着,他低着头,一双手搓着粗壮的大腿,一个劲儿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会放这个,咱们回去吧。没想到,胖女子往他这边靠了靠,小手指轻轻勾过来,勾住了他的小手指,嘴巴凑近他的耳朵吹着热气说,再看会儿吧。

兰姨没什么娘家人。亲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娶了后娘,就把她寄养在爷爷奶奶家。兰姨因此少了受后娘气的日子,她在爷爷奶奶身边无忧无虑长大,也算是她的造化。这或许也是她逢人爱笑的原因吧。兰姨不爱读书,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毕业,就和同乡的姐妹出来打工,她在外面做工的几年里,家里的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她和父亲的关系本就生疏,自此也便没了回乡的念头。

小叔虽然家境贫寒,可兰姨并不嫌弃,她喜欢这个温厚的男人,她太渴望有个家了,有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她和小叔在工地上举行了简朴的婚礼,请工友们吃了一顿喜宴,就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小叔。

以自己的家庭状况,小叔想都没敢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娶上媳妇,每晚抱着身边这个圆嘟嘟肉乎乎的女人的身体时,他都觉得自己像在做梦,总是偷偷地掐自己一把才敢相信。

幸福的日子过得很快,兰姨依旧在工地做饭,小叔搬砖和泥,可还是有些骚情家伙总找机会调笑一下兰姨,兰姨心大,和以前一样和他们开个玩笑逗个乐子。

小叔因为家里穷本就有点自卑,还有点大男子主义心理作祟,为了这个事他们时时会有些争吵。这一日,砌墙的瓦工和老乡出去喝了点酒,回来时看见兰姨撅着屁股淘洗衣服,兰姨人胖可是喜欢穿那种紧身的短小的衣服,搞得她只要身子弯下去,腰那里就会露出白花花的一截,因为这,在她和小叔回乡务农的那段日子里夫妻俩没少吵闹。那瓦工看着兰姨腰部那雪白的一截,她肥硕的屁股一颤一颤地抖着,男性的荷尔蒙在那一刻借着酒劲儿爆发了,他从兰姨的身后过去照着兰姨的屁股就是一巴掌,还迅速地在兰姨的腰部抓了一把,兰姨尖叫一声,抡着手上的湿衣服和瓦工打闹了起来,这一幕恰恰被从外面回来的小叔看了个清楚,他二话不说,上去把瓦工的脑袋开了瓢。这个事情虽然是小叔伤人错大,但因为瓦工酒后失德有错在先,最后在工头的调解下,小叔给瓦工赔了医药费和一些误工补助了事。

小叔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在城里四处打工讨生活,他说家里再不好,至少不用受气受欺侮。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兰姨骨子里还是农村女人的伦理思维。她见小叔心意已决,就收拾好二人的行囊,跟着小叔回了老家。

小叔出门的时候是一个人,回到村里竟变成了两个人,他带回来一个肉墩墩笑眯眯的媳妇。村里人都夸小叔有本事,说你看那女子的屁股,怎么也能生两个小子。小叔的父母也很高兴,要给他们再张罗一次喜宴。这次喜宴让全村人见识了兰姨左右逢源的本事,他们都在心里暗暗琢磨,这个肉乎乎的小个子女子,可比他们村里的女子聪明又老到哇。一位老辈人叼着新媳妇点的喜烟,捻着下巴上长不长的胡子说,小面筋这小子比他老子有福气呀。小面筋就是小叔,因为生下来时没有奶水喂他,就靠着熬的小面筋把他养大的,小叔他奶抱着他边喂面筋边冲他哼着:小面筋,小面筋,喝了面筋好长大……小面筋这个赖名字就成了小叔的乳名,村里人都喊他小面筋,没人喊他德泰。

喜宴过后,兰姨就开始了在村里下地劳作、伺候老人的日子。

小叔弟兄两个,他大哥和他年龄相差六岁,他大哥在母亲生病前已经成家。农村人本就结婚早,加上家里没劳力,他大哥基本上没怎么念书而是很早就辍学在家帮父亲种地,成家就更早了些。他大哥成家的时候村里给他划了块宅基地,父亲张罗着盖了五间房,从那以后,他大哥就另起炉灶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后来母亲生病,小叔勉勉强强念完初中,就回家帮父亲撑起家业。

他大哥是个老实人,什么都听大嫂的,大嫂这个人心不坏就是精于打小算盘。母亲这些年生病,他大哥除了帮父亲种种地,出点苦力,从大嫂那一分钱都要不来。基本上都是靠借账和父亲种地、小叔四处打工赚的钱给母亲治病。所以小叔能娶到兰姨,全家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小叔回家后和父母住在一起,他们家拿不出钱像当年他大哥一样另盖房子。院子四四方方、规规矩矩,只有南北四间老房,是小叔爹妈成亲时盖的土坯房,房子年久失修,从里到外都黑漆漆的。房顶上落了草种子,长出了一丛一丛的草,老房子就显得更破败,还带着一股酸腐味。

兰姨简单收拾出来一间屋子给他们自己住,夜里她和小叔商量在老房子的右边盖三间新屋,这些年打工她手头攒了一点钱,紧一紧够用。小叔听了兰姨的话心里又感动又难受,他一個男人打了这么多年工,手头没几个大子,有点钱都给母亲看了病给了医院。他搂紧兰姨说,盖房子不忙,这些年我在外面干活,看了不少城里人装修房子,咱买点材料,把这老房子好好收拾收拾。等咱钱攒够了,好好盖个气派点的。小叔没敢告诉兰姨的是,如果他们盖新房子,那些借钱给母亲看病的亲戚都会找上门来讨账,到时候不要说盖房子,就是都给了也不一定够。兰姨听了小叔的话觉得有道理,事实上对这个家的真实情况,她知道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第二日,小叔就去镇里买了材料,准备着收拾收拾房子。

小叔从外面打工回来,竟然还带回来一个媳妇。那些债主们盘算着小叔这次怕是带了钱回来,要是一分钱没挣着怎么会想着回来定居?他们就像约好了一样,一个挨一个来小叔家要账。这里小叔刚给墙刮了腻子,准备着上大白,那边债主们蹲到院子里和他的父亲扯家里的难处。刚开始来的几个,父亲把喜宴收的礼金拿出来还了账。后面再来的,父亲就只能赔着笑斟茶递烟说好话。小叔在房里看着父亲低头赔笑的可怜相,心里憋屈得像揣了一包炸药,随时随地能爆炸。

兰姨和婆婆坐在炕上做手工草编,婆婆的手很巧,编的花样又多又好看。这几天家里天天来客人,可是公公和丈夫并不让她去张罗,她以为是这里的规矩不允许新媳妇随便接待外人。可是,看那些人的脸色和公公、丈夫的情绪,好像有什么事并不是来串门看新媳妇的。她忍不住问婆婆,娘,这些来咱家的都是咱们的亲戚吗?婆婆听了她的话,点点头。她又问,娘,他们是来看新媳妇的吗?娘听了她的话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还想接着问,再看婆婆拿着剪刀的手直哆嗦,眼泪也吧嗒吧嗒地落在了麦秸草上。

兰姨慌了,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连连给婆婆道歉。可她毕竟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女子,很快就稳住神,她一点点开导婆婆,终于从婆婆嘴里知道了这些人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来要这些年婆婆看病欠下的账的。

听了婆婆的话,兰姨心里虽然有些气恼小叔瞒着她,可她心里明白小叔瞒她也不是故意的,是没办法的办法。她喊来还在收拾房子的小叔,拿出了前几日准备修房子的钱,让小叔把欠的账都还了。她还安慰婆婆说,她和小叔还年轻,只要好好干,以后日子会好的。

兰姨的好名声也因为这件事传遍了村里,人人都羡慕小叔娶了个贤惠女人,老人们更是津津乐道,都说自己坐席喝酒那天,就看出来这是个好女子……

小叔回乡的第五年,母亲终是被疾病带走了。小叔的母亲走得很安详,村里人都说兰姨对待婆婆像对待亲生母亲一样,说小叔的母亲是个有福气的老人。母亲走后没多久,小叔去镇里赶大集,碰到了高中时的同学,现在在镇政府当秘书,他偷偷告诉小叔说村子因为建化工区,要拆迁了,已经在定方案了,告别时又特别叮嘱小叔自己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外传。

回了家,小叔偷偷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兰姨。兰姨此时正大着肚子,他们结婚七年,兰姨中间不小心流过一次产后,肚子终于又有了动静。听了小叔带回来的消息,兰姨拍了他后脖颈一巴掌说,你这个老实人总算有了点用场。为了证实消息的真假,兰姨以感谢村主任在婆婆的葬礼上忙前忙后为由,请村主任来家里吃酒。其实,他们回村的这几年,逢年过节,兰姨都会让小叔请村主任来家里吃酒,兰姨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艺,村主任年年都吃得嘴边流油肚皮鼓鼓。这次趁着村主任又吃得酒足饭饱、心满意足之际,兰姨抓住机会问拆迁的事。村主任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侄媳妇嫁过来几年了,也该盖几间像样的房子了。兰姨多么聪明的人,这话还用再挑明了说吗?

第二天,兰姨就放出风去,他们小两口要盖新房子了。村里人听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常年生病的婆婆走了,现在小两口又有了孩子,谋划一下自己的小日子也是人之常情。兰姨并没有向村里另要宅基地盖房子,她不想弄得动静太大,日后让村里人说太多闲话。她和小叔商量,就在现在住的院子里盖。他们盖了一圈房子,老房子对面和左边各盖三间住人的,右边靠大门的地方盖了一个牛羊棚,搭了个鸡窝。他们盖房子用的材料都很便宜,在房子从外观看成模样后,他们就以手头没钱为由暂时停了工。

停工后沒多久,上面量面积的人来了。这时候村里人再打算加盖房子已经迟了,上面来的人把现有的住宅都拍了照片留底,新盖的一律算违章建筑,不赔偿。兰姨新盖的一院子房子,虽说只是个空架子,可她是赶在政策出台前盖好的,全部都算了面积。这样一来,他们家量的面积在村里竟名列前茅了。村里有些明眼人就猜出来其中的道道,他们背地里就骂兰姨这个精明的矮女子,骂她自私,骂她溜村主任的沟子。兰姨当然能想到村民的气愤和嫉妒,可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妇,不过是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一点,她的这种自私放在谁身上都是可以理解的。

这件事情不仅引来了村人的嫉妒和非议,他大哥大嫂也找上门来。大嫂气呼呼地质问他们俩,说,外人不告诉就算了,自家兄弟都藏着掖着牢牢地不给透个风,那钱是公家给补的,又不要你们掏,真是丧了良心了,一点兄弟情义都没了!这话可说得够重了,小叔低着头一声不吭,一个劲儿抠着大腿,就像当年在录像厅一样。兰姨听了大嫂的话火气往头顶上蹿,委屈往肚子里咽。这些年,她掏出一颗真心来对待大嫂,家里做了好吃的也会送一碗给大嫂尝尝。大嫂的娘家遭了火灾,她特意缝了新棉被还包了一个大红包送过去。人心咋换不来人心呢?她一看丈夫一直低垂着头的样,知道指望不上这个老实人,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应付大嫂的刻薄话和咄咄逼人。兰姨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过去拉着大嫂的手说,她嫁过来一分钱彩礼没要,刚一进门就掏空了私房钱,还清了婆婆看病欠下的钱。这些年,婆婆看病抓药都是他们夫妻在管,一年到头攒不下几个钱,婆婆走了,他们才觉得担子轻了点,现在又怀了孩子,就想一鼓作气盖几间房子,像大哥大嫂那样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孩子才是个家呀。兰姨的一番话说得大嫂一时接不上话,在婆婆看病花钱上,他们是有亏欠的,他们还真是一分钱都没掏过。兰姨一看大嫂的气焰下去了些,就趁热打铁说,父母原先的三间老屋,咱们三家一人一间,其中一间面积算到你们名下。公公以后还跟着我们过,老人名下的地咱们也分成三份,一家一份,大嫂,你看行吗?

他大哥大嫂两个人来,原本也不知道要闹成个什么样子,来的时候就想着先得骂个痛快出口恶气。然而兰姨的建议,无非就是农村人儿女大了常有的分家罢了。大嫂听了,也算公平,老二新盖的房子他们也确实没有理由去争,这样一来,他们分到的再加上自己家院子的,和老二的面积也差不了多少,以后还不用再管公爹的生活,算一算也划算。村里人本来想看一出兄弟妯娌间的闹剧,却被兰姨轻易化解了。他们再无心去管别人家的事,都把精力放在自家的土地和院子上,能多挣一点是一点。

兰姨这边安抚好了他大哥大嫂,这边她又开始了新的谋划。

这次村里拆迁,集体搬到离现在住的地方有个四五十里远的地方。政府在那里盖了统一的住宅小区,一水儿的楼房。小叔兰姨他们家量的面积按规定可以分三套住房,其中一套因为父亲的年龄过了七十岁,可以优先分一套在一楼的住房。兰姨悄悄和小叔商量,要找村主任把另外两套换成一套门头房,她想开店。小叔这些年对媳妇的本事和通情达理很是佩服,他说自己都听她的。

兰姨在处理大嫂的问题上做得干净利落,没有引来更多的不良影响,也没给村主任带来麻烦,村主任对这个做得一手好菜的胖媳妇打心里欣赏。当兰姨又提着东西趁着夜色潜入村主任家说明来意时,村主任问她,换成门头房打算做什么呢?

兰姨没犹豫,说,叔,我想开个小饭店,我的手艺您是知道的,我觉得自己能成。在工地的时候,小面筋他们都说我做的饭好吃。

你也叫德泰小面筋?

这句话把村主任惹笑了。村主任说,像你这样有想法有魄力的女子,村里恐怕就你一个呀,这次拆迁盖的门头房数量还不少,要是有剩下的,叔就尽力帮你争取,试试看能不能给你调换一套。兰姨一听村主任松了口风,赶紧给他加劲,说,叔,这店要是开成了,我给您算一成干股,每年给您分红,赔了不要您管。兰姨的这个提议让村主任的光脑门沁出了汗,他相信这个矮个子女人的能力,她的手艺开店那铁定是稳赚不赔,再加上她的这个脑子和机灵,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子懂得人情世故。

有了奔头的村主任,为了兰姨换房子的事使出了浑身解数,一番运筹帷幄之后,给兰姨换来了一套面积不大不小的门头房,美中不足的是位置稍有点背,门面的前面还有棵大树遮挡着。兰姨不在乎这些,她对小叔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就我这手艺吃一次想两次。小叔这几天正忙着装修仅剩的一套房,为了省钱,能自己干的他都亲力亲为,一天到晚累得像条死狗,兰姨说什么他都说好。他大哥大嫂对兰姨拿两套房子换了一套门头房颇为鄙夷,二换一在他们看来怎么都是个赔本买卖。

他大哥大嫂运气也不好,他们要了两套大面积的,抽房子时一套抽了五楼,一套抽了六楼。大嫂想耍赖,可抽房的都是乡里乡亲的,大家都眼巴巴地盯着那个投影仪,每个人抽取的纸条会即时投放在上面。手是自己的,抽得不好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手太臭。兰姨小叔从外面回来,坐在堂屋的公公对小两口说,你邻居二叔和婶子刚来咱家了,说是你大哥他们房子的楼层抽得不顺当。还说他们这是不要老人的下场,我看也是。兰姨知道公公对大哥大嫂不掏钱给婆婆治病心里一直有气。可她还是劝公公不要听外人嚼舌根,自己的日子自己过,一家人和和气气才能过上好日子。这些年,大哥大嫂也不容易,咱们不能跟着外人瞎起哄。

兰姨换来的门头房的钥匙下来了。小叔忙完家里的装修,又开始忙店里的装修。兰姨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小叔让她多休息,店里的事有他呢,可兰姨在家待不住,也不放心。小叔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发胖的身体越来越像个圆球,就故意调笑她说,媳妇你走路走慢些,小心走得太快滚丢了。兰姨听了又气又笑,说,老娘我滚丢了,你家的种也没了。

圆球一样的兰姨,每天捯着两条小短腿,像只企鹅一样在家和店之间扭来扭去。一些已经搬来的人家,闲着没事,就凑在大树底下打扑克,他们看着肥鹅一样的兰姨拧出拧进,故意揶揄她说,他兰姨你这身子怕是最少怀了两个娃吧?兰姨知道他们对自己家量的面积多心里憋着气,也不计较,笑呵呵地回一句,怀三个就更好了,一次罪全受了。

這次搬迁,村里的土地集体流转了出去,说是要建设省内最大的化工区,到底干什么他们也说不清,反正以后每年能按时领一笔流转金,比当年忙碌时的收入只多不少,可是把人解放了。

兰姨的公公闲不住,装修好后的新楼房是一楼,虽说采光差了点,可带了个小院子,老人家把那巴掌大的地翻来覆去地修整,一块块地规划好种了好几样菜,这样到了时令就有各种新鲜蔬菜吃,还可以给即将开业的饭店用。客厅的窗户是个飘窗,挨着窗根下有一小截空地,公公用竹栅栏圈起来养了几只鸡。他自己住的卧室里还放了个兔笼子,养了两只兔子。公公说,庄户人,家里不种点啥养个啥总觉得活得没意思。兰姨心疼新装的房子,可她也没太拦着,她知道拦也拦不住,白生气。

这一日,兰姨在店里忙着收拾准备开业的事。店门前的大树下,她摆了两张小圆桌,上面放了免费的茶水供过路人解渴,目的也是为了吸引人能注意到大树后面她的小店。

送牌匾的师傅来了。先咕嘟咕嘟喝了几杯子茶水,才冲着屋子里忙活的兰姨喊,老板娘,门上的牌匾送来了,你看怎么挂呀?兰姨闻声出来,急忙招呼师傅喝水。师傅说,刚喝过了,老板娘你真是热心肠啊,给大家提供免费茶水。兰姨扭着圆身子,摇着胖嘟嘟的手说,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嘛,师傅们多帮我吆喝点客人来呀。

两个师傅抬起匾额,各自踩在梯子上,兰姨站在树下指挥着他们挂匾额,也许是树枝太长遮挡了她的视线,也许是树叶太密让她看不清匾额的位置,兰姨扭着自己的重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就在她刚站上马路边的那一瞬,不知从哪冲出来一辆农用车,车速实在太快了,快得司机慌了神,犯了最低级的错误,把油门当成了刹车踩,狠狠一脚踩下去,兰姨被撞得飞出几丈地。挂匾额的师傅吓得匾额哐当落了地,人从梯子上连滚带爬地下来,冲到兰姨身边,兰姨身上看不到伤口,身下却流了一摊血,他们一把扭住农用车司机让他赔命,农用车司机已经吓傻了,周围的人都忙忙地围过来说,把他交给我们,你们赶紧送她去医院哪。这句话点醒了两个师傅,他们把司机交给认识的人,抬着兰姨直奔新小区的卫生院。

卫生院的老大夫焦急地摸了摸兰姨的脉搏,翻了翻眼皮,说在这里不行,赶快去市医院吧。小叔不敢怠慢,找了车又把兰姨往市医院拉。市医院的大夫紧急抢救,兰姨是保住了,可孩子没了,而且兰姨身体受了伤害,再也不能生育了。小叔就要开始的崭新的生活平添了深深的遗憾。

警察后来查明了肇事司机是酒驾,他是去邻村刚喝完喜酒回来,想起院子里还有点东西没拉,怕去晚了房子被扒了东西就没了,心里只想着拉东西,又喝了酒,根本没注意到突然站到马路上的兰姨,慌乱中又错踩了油门。

兰姨那欢快的性格一下子沉郁起来!整日以泪洗面,丢了魂的样子,想起那即将出生的孩子,一口一个孩子地叫。小叔心里很不落忍,劝她说,我有你就够了,有你比什么都好!小叔的话不知道兰姨听进去了没有,小面筋哪,我知道你喜欢孩子,我也想孩子呀!只是我没把孩子给你保住哇!

秋天的时候,小叔把门头房装修好了。小叔特意拉了兰姨去看,看到门头上的牌匾,兰姨竟然激动起来!扭着还不是很灵便的腰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一改满脸的忧郁,开口对小叔说,小面筋,明天就是好日子,咱们开业!

小叔一直悬着的心落了地,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盯着兰姨!怎么啦?不认识啦?往后的路还远哪,能不走了?兰姨圆球的身子瘦了,但却活了过来,这是个生活打不倒的圆球。

我有时候在城里的大街上看见一个圆球形的女子,就会不由得想起兰姨,想起这个带给小叔一家无限希望与憧憬的女子,如果没有兰姨,如果兰姨不嫁给小叔,如果村里不拆迁,如果兰姨他们不回来,如果……世上的事,最渴望这样的如果。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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