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人的复归”
——互联网时代生命传播中的跨媒介叙事

2022-03-18 03:54:33付砾乐
台州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媒介社交生命

付砾乐,唐 倩

(北京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北京 100871)

从冬奥会与冬残奥会上运动员所展现的身体之美与拼搏之志,到奥密克戎变异毒株“倒春寒”的各地传播使得人们的生活“再次按下暂停键”,生命的曼妙、强劲、坚韧与延续在与数字媒介技术的交叠中愈加富有张力与穿透力。无论是以身体为媒介的具身性传播,还是以数字化手段再现生命之美,个体生活高度卷入周遭环境并生发出新的间性关系已成为必定之势,认知与行动也随交流对话的生成性与流动性而动态、实时地改变,指向了生命传播何以在当下更为“可能”。

麦克卢汉提出“媒介即讯息”迄今已60年有余,从那时起,技术变迁对社会带来的影响逐渐在媒介与社会关系的研究中显性化。麦氏通过探讨技术对社会结构的中介作用,强调了社会意义上个体人和人类群体的广义主体性;克莱摩尔在把握媒介物质性论述的基础上,提出要“突出人的主体性”,关注人与媒介的互动[1]。当前互联网的发展强化了媒介形态多元化与媒介接触的低门槛性,公民在互联网公共领域的个体行动显得尤为重要,而多媒介平台的涌现也培养了公民的跨媒介叙事能力,逐渐颠覆了以政府或组织机构主导的传统传播格局,多元主体的交互连接使得协商式传播常态化,也使传播的权力关系呈现出由主体本位向关系本位的转变趋势。在此基础上,本文以生命传播所处的新技术环境为切入点,探寻跨媒介叙事与生命传播之间的交互关系,并反思当前由宏大叙事向个体叙事转向的社会环境中人的存在方式。

一、生命传播概念回溯

生命传播以人类生生不息为根本。它强调生命在传播之内又超乎其外,在交流互动中不断生成更迭。传播在关注生命内容的同时,注重生命中思想生成的性质、过程以及形式,因而互联网时代传播学更应注重生命叙事与体验[2]。

万物皆媒的实现强调互联网时代生命与死亡离不开人们感官、感知、情感在交流中的导引与影响。这体现了麦克卢汉的“媒介即人的延伸”概念——人的感觉影响着人的知觉、体验,也会反作用于人的感知神经。与此同时,身体作为媒介的作用,以及互联网环境的数字化与智能化特质对身体具身性与在场性的强化,放大了身体的传播属性,更凸显了生命传播的时代意涵。梅洛庞蒂认为“身体是在世界上存在的媒介物,对一个生物来说就是介入一个确定的环境,参与某些计划和继续置身其中”[3],他提出的“世界之肉身”概念即在强调自我身心对世界的感触与参与。这与生命传播所关注的议题异曲同工——生命传播强调自我的卷入、知觉与情绪的力量对认知情境的改变、审时度势的能力、行动的重要性以及事物生成过程中的无限可能性[4]。

基于互联网的及时性、开放性、互动性等特征,生命传播在网络环境中的特质明显。一是传播主体的多元性——专业媒体工作人员对传播话语权的“垄断”局面被逐渐打破,多元参与主体的能动性不断增强[5]。二是传播的关系属性更为显在:不同的传播主体相互渗透,一方面可以形成以意见领袖为核心的“圈子化”交叉与扩展;另一方面,圈层的宽松性可以互动实现跨圈的交流,从而形成多元的内部意见[6]。正如梅洛庞帝提出的——“人的存在是关系性的身体处境的存在”[7],作为媒介的身体成为人主体间性的桥梁,凸显了“关系”在生命传播中的重要性。此外,生命传播的媒介形态已产生了颠覆性变化。从形式上看,生命传播“经历了从静态文字、图片到动态视频、浸入式体验的转变过程”[8],显示出传播过程中多媒体融合及信息全方位互动的特征。由此也带来了传受双方互动关系的嬗变——网络平台为群众参与生命传播提供了丰富的渠道,将与生命相关的信息与行使的部分权力让渡给普通人,传播的视角也从宏大叙事向微观的个体视角转型,可见“微传播、微叙事”逐渐成为生命传播不可或缺的构成要件。

二、生命传播中跨媒介叙事的合理性

相比于传统媒体占主流时期,海量信息和社交平台短期迅速爆发式增长使得公众的注意力成为稀缺性资源,信息的碎片化传播与碎片化接受同生互构,成为公众的内容获取和信息消费行为的核心特征。但这也显示出公众跨屏信息接收与多媒介信息处理能力等媒介素养的提升。在此过程中,基于小屏幕、短平快的媒介使用行为逐渐成为公众使用社交媒体的常态,反映了公众信息偏好在跨媒介传播环境中的转变。公众也更加注重自我在社交平台上的主动性与主体性,强调数字化社会中的自我呈现、个体发展以及个体与群体、组织和社会事务的连接,从而实现了自我的新媒介赋权。

新媒介赋权指的是个体、群体、组织等,通过互联网社会交往连接获取信息、表达思想,从而为其采取行动、带来改变提供了可能。新媒介赋权是传播与权力博弈的过程,强调多元主体在传播中产生、实现或消解、丧失其统治与支配的能力[9]。这表明媒介逐渐成为权力产生与实现的场域——权力产生于社会关系的生产实践,并具有了可逆性。作为底层逻辑的互联网,不仅为公众的新媒介赋权提供了技术框架,也赋予其前所未有的叙事可能,显示了互联网的媒介可供性能够满足公众数字化生存的动态性需求。

以超文本传输协议为运算逻辑的互联网,其符号系统也显示出不断生成与流动的超文本性,而跨媒介叙事正建立在互联网超文本意义产生、生产、生成、变形与构形基础之上,能够迎合多元主体的使用诉求,使得互联网超文本跨媒介叙事不仅影响到个体洞察事物、自我决断的能力,也对社会关系、社会制度以及社会结构带来了影响[10]。

也正是在这种发展趋势下,生命传播的网络化才拥有了深入个体生活的可能性:从轻松筹、水滴筹,到99公益日和艾滋病日网络传播的跨平台、跨媒介联动,诸多产生于网络空间的公共事件使公众能直接接触公益信息、参与社会公共事务、发表个人见解,并从线上互动获得自我满足与身份标识,从而实现个体价值的网络传播与延伸。

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认为,主体是稀缺的,只能出现在事件之后。作为客体的网络事件,其传播过程调动起了原子化个体的公共参与,形成了针对特定事件的主体集合。任何一个非空集合都具有某种特定的归属与包含原则——巴迪欧称之为“情势”,即是集合中各元素的共性部分[11]。也正因为“情势”的作用,个体才能作为主体参与事件,在主体间性和主客体间性的共同作用下,个体与周围的联系得以强化,更易形成情感共识,也正是在这种间性关系形成的过程中,“关系”对传播的促进作用得以凸显——不仅强化了主体与周遭世界的联系,更延伸和丰富了主体存在方式的完整性与丰富性。因此,普通人不再是被隔绝于主流传播渠道之外的边缘人,而成为社会事务传播的连接点,通过多元社交媒体与多维媒介符号的联动与互补,切实进入到了网络社会的公共空间。而在与他者相遇的过程中,与其说主体在持续与他者交流,毋宁说主体在不断和自我沟通、和解,并强化了与自我内在的生命联结,以自己为传播媒介,促成生命传播的实现。

三、跨媒介叙事在生命传播中的表现

罗兰·巴特曾经提出,“对人类来说,似乎任何材料都适宜于叙事,叙事承载物可以是口头和书面的有声语言,是固定的或活动的画面、是手势,以及所有这些材料的有机混合”[12]。叙事存在于一切可以讲故事的形式之中——神话语言、民间传说、历史评述、戏剧歌谣等等,并以不断生成的、丰富的形式存在于不同时空与社会生活。在互联网环境里,理解人和符号意义系统的关系,是理解关系本位之上跨媒介叙事的关键。

(一)叙事过程社交化。互联网作为以符号互动为基础的虚拟舞台,创造出了诸多不同于传统社会生活场景的自我呈现与人际交往场所,显示出齐美尔所提出的“社会互动”在数字化社交环境中的延续性。梅罗维茨则认为,电子媒介打破了物理社会中地点之间的固定联系,“使得曾经各不相同的场景相互交叉,重新定义了社会‘地位’和社会‘地点’的概念”[13]。互联网的超文本传输协议强化了这一“消失的地域”,并在虚拟环境实现了现实社会无法企及的空间勾连与信息共享效果。与此同时,普通人的社会参与在互联网上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

马修·弗雷泽认为,“社交网络权力的动态机制不是从上至下的执行,而是分部和扩散”[14],这使得社交网络兼容了个性化与公共性特质,在与他人高频、持续却短暂的网络互动中,个体以自我特质参与公共事务,实现了公共性表达。而表达欲的强度与个体所处的网络社群环境具有较强相关性——网络趣缘社群的互动性远高于现实场域社区环境这一现象,再次验证了“对话”对形成共通意义空间、强化社交关系的重要性,也显示出互联网社交对个体特质的尊重。

正如德国社会学家西美尔所言,“那些顾虑重重的人在社交性中找到了自由与轻松的感觉:他们觉得相互联系,相互交换那些将神话的全部职责与重担都体现出来的激发物,是在玩一种艺术性深厚的游戏。在这场游戏同步进行的升华与稀释中,现实的沉重负担由于只能被远远地感知到,而成为迷人的幻境”[15]。生命传播的社交性魅力也体现于此。自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发以来,社交媒体在生命信息扩散方面显示了传统媒体难以望其项背的优势。例如微博在疫情期间发起了“战疫打卡”活动,鼓励公众通过发送微博打卡的形式,既承诺自己能做好疫情防护,又为武汉加油。短短一个月时间,该活动话题的阅读量就超过了40亿。微博还通过大V直播义卖,号召明星与粉丝群体募捐,驰援疫情严重地区。再如2021年7月河南暴雨期间,由一位河南籍研究生创建的石墨文档在微信朋友圈刷屏,文档中囊括了诸多救援关键信息——待救援事宜、救援进度、待救援地点与联系方式、避难场所以及信息来源等,该救援文档由最初的32人扩展至近400人的志愿者团队,表格信息也愈加丰富、精确,依托于在线文档实时共享编辑的功能和社交媒体的连接性,诸多待救援者成功获救。可见生命传播的跨媒介叙事是待援助对象可见性的一种扩大式呈现,而从传播主体出发的话语表达本身就已具备极强的情感色彩。

当然,谣言和虚假信息滋生也是援助信息网络化所面临的最棘手难题。社交媒体中人际传播的方式,使得情绪作为信息扩散的潜在内驱力为人所关注。网民情绪变化既受信息传播速度与内容信度的影响,也为网络人际关系亲密程度所制约,因而网民的情绪感染是加速谣言传播的重要因素,也是驳斥谣言的有效措施。由此观之,互联网时代情感表达中不断生成的人际网络,在生命传播的跨媒介叙事结构中显得尤为重要。

(二)叙事内核情感化。自2016年“后真相”现象被广为关注后,公众以理性思考应对海量信息的难度不断提升。而由情感、文化、认同等因素触发的集体行动也更为广泛,基于社会认同的情感性劳动方式正逐渐成为生命传播的主导因素之一。社会认同需要网民在达成情感共鸣的基础上,认可网络互动中自我与他者形成的“‘我们’关系”——即网民通过计算行为明确这种共同体关系可带来的价值收益之后,以共同的规范和要求构建自己归属的群体。

这正是关系本位所强调的——平衡协调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发展关系。如杜威所言,“个人依靠自己无所谓存在,他存在于社会之中,为社会而生存,并依靠社会而生存。正如社会无所谓存在,除非它存在于构成它的个人之中,并依靠个人而存在”[16]。人们生活的社会现实世界并非纯粹的客观现实,而要依靠行动者在交互作用中共同创造。提高公众的网络生命传播活动参与度,其本质是构建起网民对相应生命传播活动理念的认同空间,进一步以“志愿”“博爱”与“奉献”的心理形成情感联系,并在此基础上实施网络筹款与捐助行为。

当前,社会化媒体中的情感动员方式相对较为单一:信息发布后,主要通过网民的转发、点赞和评论等方式扩散。尤其在政府和以社会组织主导的传播中,信息发布渠道仍尚未有效调动社会化媒体资源,且忽视了传播效果与反馈,无法衡量生命传播的有效性。同时,公众在社交媒体上参与转发而新增的信息内容,与职能部门仍存在较强的割裂性——社交媒体众声喧哗、好不热闹,政府与社会组织内部却对社会讨论现状不甚敏感、反应迟钝。

情感的传播具有双面性,相比于积极情绪的传播,消极情绪与态度更容易在互联网上扩散,也更容易将事件的严肃性消解为娱乐化表达。这为生命传播主体敲响了警钟——生命传播本身应起到凝聚社会共识、传递普世关怀的社会动员作用,但若因负面舆论影响而使活动乃至主体遭遇公信力危机,不仅使某一次网络活动为人所诟病,更可能使组织者被贴上负面标签,得不偿失。因此,充分运用线上与线下空间结合的跨媒介叙事,鼓励网民情绪的释放性表达,引导其对活动与理念产生共情,从而促进正面价值跨媒介流动,方能实现以数字化环境赋能生命传播的目的。作为红十字会的一项常规且悠久的服务项目,献血活动在社交媒体的传播可被视为一项跨媒介叙事的有效尝试。一方面,献血车和红色宣传标语在现实环境中具有强感染力,鼓励在场者参与活动以获得来自组织者的认可;另一方面,献血者在社交媒体分享自己的献血经历也是对该活动和红十字会的认可与肯定,并鼓励其他有献血意愿的人参与实践。这个过程跨越了虚拟空间,有效实现了情感动员,并推进了社会成员的实际行动。

值得注意的是,情感化叙事不等同于抒情化叙事,在更深层次的叙事建构中,身处虚拟空间的帮扶对象会被无意识地塑造成一种弱者人设,伴随着催泪文案与话语,在道德上和情感上捆绑了志愿者。而公众对这种催泪式叙事的执着追求又进一步加深了受助者刻板形象的建构,使得双方配合默契地完成一场线上表演。因此,通过情感化叙事强化其传播效果尤其要遵循适度原则,避免物极必反。

(三)叙事逻辑游戏化。社交媒体环境中以游戏为推动生命传播活动的现象,近些年也渐成风气,再次体现了互联网环境中的传播活动从以政府主导、机构参与为主向多元主体协同、普通人得以赋权的转变。将游戏视作有效传播方式的思考久已有之。柏拉图曾提出,人不过是供神游戏的对象,只有通过努力才能使神对“游戏”满意。康德认为游戏是艺术,能使人身心愉悦并在参与过程中获得符合自己期望的结果。席勒提出,超功利的游戏作为一项高级的社会活动将人与其他动物区别开,因为游戏是生物基于本体剩余精力的基础上进行的自我欣赏活动。斯宾塞完善了席勒的思想,认为人在生存环境允许的情况下,会以模仿真实活动的方式创造出游戏来消遣盈余时间。荷兰语言学家约翰·赫伊津哈认为,游戏先于人类和人类文化存在,文化和文明本身就是游戏,且游戏具有两大特质:其一,游戏具有明确的规则和模式,用以区别其他活动形式;其二,活动主体为自愿参与,以外在于现实的方式获得身心愉悦的主观体验[17]188-190。

在游戏化的传播模式中,游戏内容和规则设计可以充分调动网络个体资源,而网民也能以轻量化的游戏感参与网络生命传播活动,获得表征个性的自我满足和回馈社会的便捷渠道,可见引入游戏元素和游戏模式能够剔除冗余信息,提高此类事件在网络平台的传播力度。这正验证了史蒂芬森的观点——“大众传播最好的一点是允许人们沉浸于主动地游戏之中,因为游戏令人快乐”[17]191,尽管当前社交媒体的传播模式已经呈现出大众传播与人际传播相结合的明显特质,但这一观点依旧适用。

正如马丁·布伯所言,“仅在此间,关系的时刻沉浸于语言之中,并通过这一要素相互联合。在这里,相遇成就了‘你’的现实绽放。也唯有在此,看与被看、认识与被认识、爱与被爱才是不会消散的现实”[18]。生命传播活动的公共性、博爱性和普适性本就对公众参与互联网社会具有强吸引力——从内容上看,这些活动为实现社会公平提供了一条潜在的可行方案;从程序上看,无论是捐献物资还是捐赠善款,参与活动的低门槛性为“普通人帮助普通人”提供渠道。这也是生命传播能借助互联网平台产生新发展动能的原因。

从2012年,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推出“世界免费大米周”的网页互动游戏,以1次鼠标点击兑换10粒大米的方式,不仅鼓励网友“背单词”学习英语,更为贫民筹集粮食;到2018年,微信朋友圈的公益小游戏《灯山行动》以交互方式为江西省的留守儿童筹款、改善上学的道路通畅问题;再到2019年网易游戏与网易公益教育推出“会员积分换捐”活动,鼓励玩家参与会员俱乐部,解锁助学计划,通过捐积分的形式参与到公益中来;再到支付宝流行至今的“蚂蚁森林”项目——将公众消费的每一笔款项、走过的每一步兑换成绿色能量,通过能量积分为贫瘠地区栽种树木以达到环保目的等,政府部门和企业组织以简易可行的游戏设计、社交媒体的互联分享方式,将公众纳入日常的生命传播之中,不断创新着生命传播的数字化模式。

(四)叙事效果数字化。从原始社会的符号和壁画,到网络空间的虚拟在线,新旧媒介的交替一直都在上演,尤其进入到技术呈摩尔定律成倍增长的计算机时代,媒介的形式变化更加丰富。从效果角度来看,跨媒介叙事中的“关系”体现为两个维度:其一是媒介与人深度勾连。如麦克卢汉那句经典的“媒介即人的延伸”所言,视觉、听觉,抑或是嗅觉、触觉,复杂立体的感官系统为人编织起了一个感知自我与周遭环境的全方位网络,而不同功能的媒介为强化人的感官属性提供了有力的支撑,游走于不同媒介之间的人也在享受媒介多样性的同时,深化了与自己的联结。其二是媒介间关系的交互共生。“万物皆媒”的传播机制表明语言、文字、音乐、绘画、雕塑、建筑以及人的言行举止都具有强烈的中介属性,具有连接与沟通的作用。传播技术的变迁使既有传播学研究的关注点更多地集中在大众传播媒介对人的影响,但万物互联使得“媒介即讯息”与作为中介的媒介同等重要,因而关注媒介间的互文、互嵌与互构,把握媒介对传播的共性作用,能帮助人有效缓解当下新媒体工具层出不穷所带来的使用负累和信息负担,从而留出回归自我的时间与空间,注重存在于当下的身心体验。

但目前,对跨媒介叙事的常规理解仍停留在不同媒介上内容呈现方式的差异,充满了强烈的技术决定论色彩,忽略了叙事的主体与方式。因此,在进行生命传播的跨媒介叙事时,必须先回到传播所依托的物质形式,搞清楚不同媒介的本质,在进行媒介技术反思的同时关注到生命传播的核心要素与目的。

首先,明确媒介作为基础设施存在的重要性,是理解跨媒介叙事如何推动生命传播的前提。彼得斯在其新书《奇云:媒介即存有》中综合了麦克卢汉“媒介是人的延伸”和基特勒“人是媒介的延伸”两者的思想,提出了“基础设施主义”[19]的概念,强调媒介与存在之间的互动和权力关系。所以在面对新旧媒介的更替时,彼得斯并不承认媒介存在方式的改变,认为这只是使用者在媒介上进行话语实践的不同形态,只有互动才是媒介存在的本质。因此,互联网技术下的数字媒介作为基础设施和交流系统,为文明的生成、权力的互动提供了场所,从而形成了意识形态领域的各种观念。因为技术发展带来的新媒介,并没有提出新的问题,而是复活了旧的思考,将最原始的人类社会面临的问题摆在眼前,所以生命传播的核心,就是去处理“什么是人”的问题。

其次,把握媒介技术演化的规律,是厘清如何应用跨媒介叙事突破生命传播桎梏的有效抓手。英尼斯认为媒介技术终将走向时空的平衡,而麦克卢汉则认为会走向感官的平衡,在整体的平衡演化趋势中会经历一个“提升(enhancement)—过时(obsolescence)—再现(retrieval)—逆转(reversal)”[20]的过程。也就是说,技术的更迭是不断重复的过程,技术的自导性最终反映在自身之上,无论媒介形式如何变化,其内核始终保持一致。因此,跨媒介叙事的重点建立在核心价值动态平衡基础上,利用媒介再现内容。当前,不少机构或组织陷入了盲目的技术崇拜,以为开通新媒体账号就等于实现了传播的网络化,但从操作层面,却依旧是将传统媒体上的信息生搬硬套到不同的平台,内容也换汤不换药,反而使公众产生并不流畅的错位体验,不利于生命传播的持续性发展。

因此,实现有效的跨媒介叙事,需要进一步去挖掘媒介的实用性和艺术性,调动跨媒介资源以推动生命传播理念的传递,使媒介具备“人性化趋势”,从而更好地服务于生命传播的目的与效果,并回应人类在互联网环境“生存之境况”的哲思。

四、“以人为本”:生命传播中关系本位的回归

马克思曾提出一个关于“人的本质”的著名论断:“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1]而在他的《1844年经济哲学手稿》中,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22]297。经济的发展促使人深度嵌入社会结构,如阿伦特所言,通过“劳动、工作和行动”作为三种基本活动形式,人类种群得以延续。劳动是以生命本身为条件,对应了与身体过程相应的活动;工作以世界性为条件,是人存在的与非自然性相应的活动;行动以人的复数性为条件,可以在人之间进行的活动[23]。在此过程中,人逐渐形成相对稳定的社会关系,获取相对明晰的社会位置以定义自身的社会角色,使得人类种群得以延续。

而随着技术力量的进步,劳动者的社会地位逐步提高,劳动这种初级的行为模式战胜了工作,人们在消费世界中最大化地追求经济利益;道德和政治的边界逐渐模糊,人的复数性被同质化的标准模式取代,在传统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界限消亡的同时,社会领域随之崛起,由行动构建起来的公共领域已然没落,使得沉思生活与积极生活的位置倒转,由此生活模式和统治标准引起的世界异化,进一步引发了现代危机。这一现象使得马克思对“人的复归”另一层涵义的强调更焕发生机——“向自己的人的存在,即社会的存在的复归”[22]298——这一观点也一语道破人与社会的间性关系。

社会不是一个预先给定的客观事实,而是由社会成员的行动创造的;行动者不能自由地选择如何创造社会,而是受限于他们无法选择的历史位置的约束;结构具有制约人类行动和促成人类行动的双重能力[24]。因而人们生活于现实社会的同时,通过与他人、与组织、与群体和社会之间的联结,又持续生成着动态的社会现实。

无论是新冠疫情期间的善款与物资捐赠网络群组,还是河南暴雨期间的线上志愿者群体,受灾者的救助需求和他们的捐赠能力成为形成群体组织的“情势”,调动起个体的自主意识,并推动个体在一定时期内形成具有组织性的结构化群体——拥有共识的行动目标和行动方案,在组织化的过程中,人的虚拟社群关系与现实联系性也得以强化。

与此同时,传播生态格局的多元化趋势在互联网时代增速不减。从媒介可供性角度来看,多媒介形式和复杂的媒介功能可能造成信息冗余,给人以功能负担,但也正因为视听觉媒介形式的丰富和功能图谱的延展,给了人更多选择与比较媒介的权力,即如何在“复媒体”环境中生存——复媒体更强调用户对媒介可供性的选择性利用,看他们如何通过媒介转换来管理情绪和人际关系[25]。从媒介形态演进来看,平台媒体广泛介入了社会生活的不同领域:无论是组织化、规模化、机构化的媒介内容生产,还是个体化、分众化、定制化的媒介信息获取,平台媒体的社交化、人性化属性明显,也显示出算法技术在社会化信息生产上不容小觑的运算力量。而就技术结构角度而言,5G技术的推广普及使得高传输速度、大传输容量和低传输延时成为可能,以视频为主的信息传输稳定性大幅提升,能充分满足人日常生活的通讯和即时信息收发需求;人工智能技术的推广应用提升了个体日常生活的便捷性,也提升了社会治理和社会服务的效率。如安德烈亚斯·赫普所言,数字技术日常化、数字化生存普适化的社会现状,使得人呈现出“深度媒介化”[26]的生存特质。

这正契合了生命传播对人媒介化生存现状与未来的探讨。人类的伦理世界“永远在制造之中”[27],人类本性中对未来的期许更在符号意义系统中。也正是在这种不断生成、不断演化的动态环境中,人与自我、他者、社会与自然等的关系才能呈现出有机的流动性。

这也反映了社会学家戈夫曼所指涉的叙事研究“互动化”转向——讲述者与倾听者的互动关系才是研究的核心议题[28]。正是一个个极具生命传播色彩的事件显示出,争取“善”的话语、提倡“利他个体主义”并不停留于道德要求层面,而成为应对突发性灾难事件的基本诉求。当个体意识到自身安危与他人、周遭环境和远方关系密切,“为自己而活”和“为他人而活”就不再是一对互斥的价值命题。这使得个人主义的道德内涵可以有更多诠释空间,所谓的原子化时代,也因价值共同体对个体的吸纳产生新的团结机制。

可见,如果过度重视当前社交媒体传播中人原子化、工具化的存在方式,就失去了“什么是人”的核心,也就忽视了生命传播中个人的主体性。以跨媒介叙事的视角切入生命传播现实,并不是媒介中心论的重提,也不是盲目的技术迷思,而是在正视人所依存的物质性媒介基础之上,把握其中的生命内涵,厘清生命传播的发展方向。因而,强调人与人、人与组织、人与社会的关系,注重关系本位在传播中的生成性动力,并关切主体在此基础上展演方式的变化与生命的延展性,更是突破生命传播数字化转型的必要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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