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漆器图像的造型艺术特点与文化启示

肖 蓉 王 晶 罗 璇 杨进珉 虞梦湄 谭溟鸿

湖北大学知行学院

荆楚漆器是中华民族悠久历史长河中杰出的艺术代表，是人类文明艺术的璀璨明珠。荆楚漆器涵盖日常实用器皿与礼乐器皿等，漆器造型无论是具象的仿生造型还是抽象的复合造型，都传达了荆楚地域人们奋飞激昂的内在生命动力。

荆楚地区的漆器文化是中国漆艺发展史上的高峰，漆器艺术以独具匠心的巧妙造型与精湛的图形装饰语言闻名于世，是中国漆艺发展历史上宝贵的艺术财富。

先秦时期楚国人利用天然漆制成的这种绘画艺术记载形式，在荆楚大地不断繁荣与发展，作为楚艺术的典型代表，在历史岁月中形成了独树一帜的艺术样式，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先秦时期荆楚地域的艺术文化特点。

一、荆楚漆器的形成与发展

早在我国春秋战国时期，荆楚漆器因其精美的制作和轻巧便利的材料受到人们的喜爱和广泛应用。战国早期，当时社会还大量使用青铜器，但由于科学技术的限制，制作青铜器所需的铜、锡资源开采有限，再加上当时战争对兵器的耗损，青铜器的使用逐步退出人们的日常生活。在长江流域的荆楚地带因其天然木材和生漆开发的便捷，使漆器制造业得以迅速推广和发展。漆器有轻便、易清洗、隔热、耐用和无异味等优势，人们大量使用。早期楚国人漆器制作精良，朴实的造型、细致的装饰纹样和大气华贵的色彩，体现了高雅尊贵的气质，受到封建贵族的崇尚。

在长江流域的荆楚地段，气候条件促使了大量漆树的生长。荆楚地带盛产柔软的木材和优良品质的生漆，促成了漆器制造业的发展。从历史中漆器的出土分布来看，楚墓中出土的春秋战国时期的漆器，多集中在荆楚之地。另外，据历史记载，楚国在春秋时期就使用铁器，工具的便利促进了漆器制造业的发展。

同时，漆器与楚人生活的紧密联系，使漆器制造业蓬勃发展，产生了大量的工艺匠人，形成了漆器的制造产业。春秋战国时期还没有绘画艺术，早期具有艺术潜力的工匠就将艺术创造结合漆器制作，在漆器制作上创造了各类丰富的漆器纹饰与图像，表达其思想与感知。此时的漆器制造成了艺术工匠们施展才艺的媒介载体。

二、荆楚漆器的造型与色彩特点

（一）漆器的造型与制作

在制作工艺上，工匠将自然漆树上提取的生漆涂饰在木质器物的表面，制成丰富的日常器具和用于各类礼乐活动的工艺器皿。制作漆器的涂料即生漆，它主要由漆酚等化学成分组成。处于长江流域的楚地，盛产漆树，可提取天然的水乳胶漆，适合漆器的大量制作。

涂饰在漆器表面的生漆有着多项功能，天然漆树提取的漆，无毒无害，色泽稳定，所以又称为国漆。漆涂饰于器物的表面，形成紧密坚硬的外在结构，同时极富光泽并耐水抗潮。因此，深受荆楚地域人们的喜爱，在先秦时期广泛应用于饮食器物等。

漆器的制作程序比较复杂，这里简述概括为几个环节：制胎、刮灰、打磨、涂漆等，每一步都有严格的制作要求。漆器在选择胎质上也有不同的标准，根据质地的不同，有木胎、竹胎、麻布胎、陶胎等，随着技术的发展，现今发掘的漆器中大多采用天然木质材料制作成型。荆楚地域的漆器制造在先秦时期异常发达，在战国时期制作规模不断扩大。荆楚地域的漆器制作精良且种类繁多。

可以说，早期长江流域的楚人生活在漆器的世界之中，他们的日常生活与漆器紧密相伴。生活中接触的生活器具，如杯碗盘盒、勺壶鼎案、木箱床案等都用漆描绘制作。还有各类娱乐器具，包括鼓瑟琴笛等都以生漆髹饰，还有一些工艺品如虎座凤架鼓、座屏等也都全部用漆封固、髹饰。

（二）漆器的装饰色彩特点

荆楚漆器在造型与装饰纹样上整体协调统一，荆楚漆器装饰纹样大概包括动物、植物、自然现象、几何纹样、社会生活和神话传说等。这些纹样形态生动，概括而富于想象，加以繁密的盘旋或重复的组合，形成整体的奇异与诡秘的原始风格。

荆楚漆器的色彩多以红黑二色为主色调，体现楚文化独特的美学观点。楚人对大自然的赞美和对精神的感受用惊艳的色彩表现强烈的热爱，如红色代表一种炙热的情感。在科学色彩分析中，红色象征着火与太阳，光与热，给人带来强烈的生命动力和无限的创造活力。漆器选用的黑色又象征着宇宙和大自然，体现着外空间的神秘，烘托出稳重的大地与深邃宇宙之感。漆器的黑红二色相互衬托，结合精致的装饰纹样显现出漆器的稳重大气与典雅高贵。

漆器红黑两色的搭配也绝非偶然，其蕴含着楚地巫文化的艺术源流，体现着楚地传统巫术的文化和人们对图腾文化的崇拜。如传统古书中《周礼·考工记》曾记载：“五入为緅，七入为缁。”汉郑玄注之曰：“凡玄色者，在緅缁之间，其六入者与……”从文中，我们即可看到古人对黑色中搭配红色，根据所占不同比例形成的对比色彩，称之为“玄色”。结合楚地崇尚巫文化背景作为解读，玄色的色彩搭配既体现了早期楚国人对自然的敬畏和崇拜，又展现了宇宙自然的深奥神秘。

荆楚漆器将器皿造物与和谐的色彩融于一体，再搭配上繁复神秘的装饰纹样，完美地展现了杰出的漆器艺术。漆器的造型图像和色彩孕育着深厚的内涵与文化底蕴，器物记录与阐述了楚地先民对自然物质美的转化，更升腾出生命主体的希望与愿景。

三、荆楚漆器的纹样组合规律特点

（一）漆器纹样的艺术特点

荆楚漆器的装饰纹样多采用象征性的艺术手法，结合多种组合方式，创造出新的语境。

漆器的木胎骨雕刻整体呈现出圆融贯通的特性，胎体造型柔和而变化丰富，造型主体与装饰客体相互呼应，形成了完美统一、气韵贯通的艺术杰作。漆器装饰纹样与器物造型紧密结合，在图像气韵与装饰节奏上都与整体互相协调。漆器的装饰纹样不仅是物体表面的描绘，更多的是让人感受到其是从造物本体中生长而成的自然图像纹样。

荆楚漆器装饰纹样将二维平面与三维立体的造型和谐地融于一体，装饰纹样的造型比例和色彩都完美地结合了整体物象的气韵。色彩绚丽繁密的纹饰与淳朴的器物在感官上完美结合，雕刻手法与彩绘形式也互相紧密结合，增添了整体的优美质感与视觉美感。大量繁缛的彩绘纹饰在艺术特质上给漆器审美主体在视觉上以强烈的审美意象感受。漆器装饰纹样传达了楚人的精神世界与审美观念，将幻想与物象交织变换，生动地再现了楚人的审美理解。

荆楚漆器的纹样在艺术造型与色彩配置上风格一致。纹样多以黑底配红色纹路。以凤鸟纹为例，抽象的凤鸟造型采用回旋的线造型，在几何形图底中穿插变化出和谐的图底关系。这类图像的组合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整体为圆形的适合纹样，由几个不同主题的动物纹样盘旋在圆形轮廓内。中心主体纹的周围再由三至四个基本动物形象元素对称围绕，形成曲线盘旋，其造型空余部分再由抽象几何纹样辅助。

（二）漆器纹样的组合特点

漆器纹样组合形式，整体为圆形适合纹样。如，主体为唯一的凤鸟纹以旋涡型适合于整体外形。主体造型空余部分由几何线纹填充。有的纹样在主体纹周围搭配抽象凤鸟面纹、辅助纹、曲线纹、钩形纹、旋涡云纹等，与主体抽象凤鸟纹相互盘旋结合，外围同心圆线纹将主纹与辅纹紧密环绕，类似宇宙包罗万象的环形空间。有的主体纹和辅助纹均为同一动物的变形，且呈同一方向的放射状排列，呈现复杂而丰富的画面。

漆器图像也多以几何形装饰纹样为主。几何图形多用抽象的点、线、面构成韵律与节奏不同的抽象画面。战国时期荆楚漆器多将动物造型概括为几何形，然后在主体抽象的动物形周围穿插不同的细线，再连接部分线形空间组成新的形体。漆器几何纹样组合的画面类似蒙德里安的冷抽象绘画，简约的符号纹样极具代表性。不同于繁密纹样的漆器图像风格，几何形纹样的漆器整体抽象而神秘，大气而美观，体现了简洁的装饰魅力。

荆楚漆器的图形文化具有很强的地域审美特点，这和楚地的文化是紧密联系的。楚人生活在长江流域，有着广阔的胸襟和柔和的审美情感。楚人追求诗意浪漫，崇尚天人合一，荆楚漆器正是这些思想文化品质与精神高度融合的载体。

四、荆楚漆器的典型器物特点

荆楚漆器最典型的代表器物《虎座鸟架鼓》，出土于古楚墓，现藏于湖北省博物馆。此件漆器反映了楚人独特的审美意向与精神追求，完美地将深厚的荆楚文化艺术思想与漆器造型技术融合展现出来。

《虎座鸟架鼓》在造型上，底座是伏虎，踏于虎座上的振翅欲飞的凤鸟头部高昂和喙部微张，仿佛在对空鸣叫。两只小兽，后足蹬在凤鸟背脊，充满奇幻的组合色彩。

该漆器造型反映了早期楚国人对多种神灵的崇拜。在当时巫术文化的影响下，楚国工匠们将神秘浪漫的意境融合与物象的创造中，将对神灵的崇拜情感融入漆器造型中，给人们带来了神思飞扬、和谐统一的艺术创造。楚人造物思想将物象整体造型抽象组合而又不失神圣感，优美的特征而又不失整体肃穆，物象气韵贯穿于一体，堪称荆楚漆器的杰出代表作品。

湖北江陵雨台山遗址出土的《蟠蛇卮》，盖上雕刻着八条相蟠的黄蛇与红蛇造型。在卮身的四周还雕刻有十二条蟠蛇，形体细长，结合八条短粗的黄蛇互相盘旋于一体，出神入化，宛如神造。器表髹黑漆，器内髹红漆，主体雕刻与平面描绘相结合，形式感极强。整个漆器就是一个曲线环绕的曲面。这种抽象意味的盘曲缠绕的形态是楚人典型风格代表的造型手段，体现着楚文化独特的审美艺术气质。

战国时期的《彩绘人物车马出行图圆奁》在湖北荆门出土。黑色漆奁胎体上，绘制隆重气派的出行图，周围用抽象的几何图案装饰。漆绘图中写实地描绘出车马，写意地表现出人物和树木。画中人物衣带飘动，神态刻画得生动灵活。该漆器造型线条疏密缓急变化，粗细有致的节奏，都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准。

另外我们所能见到的有战国时期的《彩绘射猎图漆瑟残片》，木胎漆绘表现出明显的写意风格，整个战国时期的漆艺作品都是其思想和灵魂实体化的艺术呈现。漆器艺术以其朴实的造型和精美诡异的图像，阐述着幽远的意境，反映着远古人类对生活的提炼和自然形态的抽象，表现出楚人独特的精神特质与审美意境。

五、荆楚漆器艺术的文化启示

荆楚漆器造型的典雅与纹饰的精致、绚烂，已完全超越了实用功能的审美，对形式美的体现达到了极致，更是艺术精神的完美呈现。漆器上几何纹路婉转飘逸，规矩匀称而连贯。仿生纹样描绘出现实生活和想象世界中的鸟兽花草，表达了楚民族社会风俗和精神的创造，成为美术史上一种全新独特的艺术审美。

荆楚漆器图像记录着人与大自然的和谐统一，从幻想的神话到神怪的世界，再到现实的人间都被楚人描绘与表达。楚漆器图形通过神兽与现实中人的形象转化，塑造了繁复的神秘画面，气势恢宏地展示了神奇幻象的艺术世界，昭示了“神人以和”的理想境界。

我们研究荆楚漆器图像艺术，追寻中华文化的精髓，发掘楚人的造物艺术精神，及其对人类深刻与独特的理解和描绘表达。追寻楚文化漆器的思想内核，寻找深刻的民族精神文化。现当代的艺术工作者应立足于本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发掘优秀的传统文化思想，传承民族的造物艺术理念，且结合现代科技与审美需求，不断传承与发展中华民族的优秀艺术文化，建立起属于中华民族的文化艺术自信。同时，历史悠久的民族艺术思想也是我们在现代化各类文化艺术发展的不竭动力与智慧源泉，它将继续启迪人类文明的不断创造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