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萌,王 琳
(1. 徐州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国际交流与合作处,江苏 徐州 221000;2. 江苏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0)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对“十四五”时期文化建设做出部署,明确提出到2035年建成文化强国的远景目标。作为中华文化国际展现的重要途径之一,海豚出版社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从事中国童书译介工作,出版作品在国内外反响不俗,尤其是其70—90年代的童书译介经验对当下中国童书的走向世界具一定的借鉴和指导意义。
自1971年以来,海豚出版社就作为外文出版社旗下的儿童文学编辑部而存在,共童书译介旨在传播真善美的文艺作品。80年代以后,出版内容转向传统文化。以1986年挂牌为界限,之前的出版物以现实类和艺术类作品为主,单行本居多;之后的出版物以民间故事、神话传说、民俗故事和科学童话为主,并开始逐步形成系列化出版格局。“美猴王丛书”“中国神话故事丛书”“中国古代科学故事丛书”“中国民间故事丛书”“科学童话丛书”等系列丛书都出自这一时期。90年代初,在邓小平同志南方谈话提出建立三资企业,成立经济特区的背景下,海豚出版社和台湾光复书局合创光海文化用品有限公司。这一时期,海豚出版社又出版了一些影响颇大的图书,如《英汉图解词典》《无敌英语》《动物图鉴》等。虽然这些书仍使用外文社的书号,但是海豚出版社已愈加独立,成立了自己的发行部、公关部等。
海豚出版社主要依靠外文社的各语文部翻译出版童书。受限于小语种的翻译能力,不少长篇幅的佳作如《本草纲目》《我的前半生》等未能翻译,于是被编译为“小东西”——图文并茂的童书。这是童书译介语种最为丰富的一个主因。一旦选题确定,其译介语种的确定就需考虑发行地区的基情。成本高、艺术性强的作品被译成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德语、日语等。如果这五个基本语种的出版效果佳,其他小语种版再予以跟进。海豚出版社出版作品的翻译过程严格且复杂,需经初级翻译、中级翻译和高级翻译三个阶段。彼时的翻译多非译者独译,因此很多作品并无译者署名。海外发行方面,海豚出版社关注甚少,相关事宜全权由中国国际图书贸易集团有限公司负责。
海豚出版社出版的童书以儿童画册和连环画册为主要形式。儿童画册以图画释故事,体裁以童话为主,如《两个石匠》《猎人海力布》《雪孩子》等。连环画册的文字稍多,配图旨在弥补图画,页间紧密相连,内容连贯。连环画册通常取材于中国民间故事或神话,如1987年的《取火种》《盘古开天地》《劈山救母》《牛郎织女》;1989年的《哪吒闹海》《神农鞭药》《精卫填海》《女娲补天》《嫦娥奔月》《夸父追日》《后羿射日》《愚公移山》;1991年的《大禹治水》《金色的海螺》等。开本方面,有四种:24开、20开、16开和12开。文本、绘画俱佳的作品制成大开精装本,如《灯花姑娘》《两个石匠》。这些作品大都是获奖作品,现今仍被国内的一些美术馆收藏。发行至西方发达国家的作品不能使用平装的小薄本,因为童书信息量有限,如不用精装本,会影响销售。发行至第三世界国家的作品则迥然,价格实惠的平装本更受认可。
海豚出版社在当时确实产生了不错的海外影响。例如,《草原英雄小姐妹》原是一部引发国内轰动的动画片,后通过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分镜头选出一些适合成册的画面,汇编成连环画册。其文字部分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提供初稿,海豚出版社进行编辑润色,以大16开本进行出版。该书被译成26种语言,其中包括一些非常少见的语种,如豪沙文、斯瓦希里文、乌尔都文等。著名画家周思聪的《暴风雨前后》,大24开薄本,被译介为十几个语种,海外反响不俗。“美猴王丛书”在海豚出版社还未正式成立前曾以外文社的名义开始出版:1984—1987年,出版了34本,被翻译成七八种语言;1994—1997年,中文版“孙悟空系列”出版,共34本;2008年外文社又从34本中精选出10本作为英文版的系列丛书。
以《雅尼画猴》《田原画册》为代表的儿童画册受到海外读者的一致好评。《雅尼画猴》被译成英语、法语、德语、日语和西班牙语五种语言,其作者王雅尼被邀请至这五个国家表演作画。此后,日本对《雅尼画册》进行重新选编,日文精装画册问世。《田原画册》影响亦极大,其主题为中国民间的人物、静物,反映了中国的风土人情。不少日本的株式会社将其制成日历,或在麻布、棉布中采用其图案制成挂毯,其欢迎度可见一斑。
中外交流的影响是相互交叉、相互渗透、相互促进的。海豚出版社的海外影响反向助推了童书的国内出版,扩大了海豚出版社的国内影响力。一方面在国内掀起了中文版的翻印热潮,如《布娃娃找房子》《动物园》等,不少当年影响力不凡的作品,现今仍在进行中文版的重印,如《嫦娥奔月》《胖嫂回娘家》以及“美猴王丛书”等。另一方面,有关童书的研究机构应运而生。海豚出版社的图书因其高品位、 高质量曾多次在国内外荣获优秀图书奖。 诸如 《希望之声》《科学童话》分别获得第四届、第五届冰心儿童图书奖“背包丛书”;《最好的幼儿百科》被国家教委推荐为优秀读物;《曹冲称象》在埃及获金奖;《鲤鱼跳龙门》《灯花姑娘》等书被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国列为小学生必读书。[1]
任何国家的优秀童书均是关系到全人类下一代健康发展的“人学”,具世界性阅读的潜力。首先,卓越的童书创作是全球化语境下的“立人”之作,集纯真性、审美性、教育性于一体。任何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童书佳作都含蕴世界性因素,它力求表现全人类共通的、基础的精神要求与基本美德,内涵童心、自然、游戏、社会化发展等全球童书的共享因子,是跨地域性的。其次,从某种程度上说,世界儿童文学从同一摇篮孕育而出,即人类最初的文学形态、儿童文学创作重要的源泉之一:上古神话。相隔万里的中国和欧洲常流传着情节相似的童话,如法国夏尔·贝洛的《灰姑娘》、丹麦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衣》和爱尔兰乔纳森·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均可在中国古籍《吴洞》《高僧传·鸠摩罗什》和《太平广记·新罗长人》中觅寻到类似书写。再次,儿童生理和心理发展虽在一定的社会和教育条件下形成,呈现不平衡性和差异性,但是发展的同构性使这种不平衡性和差异性游走在一定范围内,或早或晚,或高或低,始终处在个体进化复演的系统之中。任何一部形象感优,语言深入浅出,直抵童心的精品都可在他乡拥有惺惺相惜的读者。
童书译介的异域接受度性更强。一方面,童书在阅读和交流的过程中受非文学因素的干扰较少,尤其在走出本土语境进入异域阅读场域后,其文化与审美的拣选域更广,传播度更强。童书经典扮演着全人类纯洁灵魂的建筑师的角色,与历史概念、政治概念无关。它们可经历代读者共赏,可被反复译介。另一方面,童书译介的主题多直面中国儿童在成长中所面临的共时问题与动向。这些主题不但能令目的语语境的儿童读者和把关人更全面、客观地了解中国儿童的生活现状和文化特质,而且与受众间的零距离较易使其产生共鸣感和认同度。
20世纪70—90年代海豚出版社的童书译介离不开国家的支持和打造精品的共识。国家的大力支持整合优化了各种资源,使海豚出版社在选题、翻译、发行等各个方面尽显优势。选材方面,海豚出版社不但可对国内出版社的作品进行直选,而且还可在各类图书展、绘画展上进行作品直选。翻译和发行方面,可依托外文社的翻译力量和国图公司的发行力量确保高质的译介。那一时期涌现出很多选题好、内容佳,图画棒、译质优、发行高效的精品。
转企改制后海豚出版社发扬原有的出版优势坚持精品出版,引进名家名书,走创立品牌之路。[2]打造精品是70—90年代海豚出版社出版人的共识,有耐心,不急于求成,做书周期很长。以《雅尼画猴》为例,海豚出版社在王雅尼2岁时立项,跟访4年,到其6岁时,才从她的上万张画里选编出作品进行翻译、印刷,其8岁时出版成书。前后算下来,此书出版历时6年。此外,70—90年代的海豚出版社注重品牌丛书的出版,“美猴王丛书”“中国神话故事丛书”“中国古代科学故事丛书”“中国古代科学家丛书”“中国民间故事丛书”“科学童话丛书”等,各个印装精美、内容有趣且富有教育意义。
在高洪波主席和王泉根教授的笔下,中国已经具有走向世界的内在驱动力和外在客观条件。[3]创作方面,作为一种艺术表现形式,文学传播的是人类的是非标准以及其内心最为珍重的信念。这些是非标准和信念构成了文学作品的价值,它既普遍,亦特殊,同一性和差异性并存。文学的普遍价值一般指涉真善美的价值观。从这个角度说,中国童书的形成、发展和交流亦是基于真善美的价值观,产生了异域读者的阅读共鸣,形成了文本的跨域阅读。在国际儿童文学重要奖项中的提名与获奖是中国儿童文学在世界儿童文学场域内不可或缺在场性的有力体现,亦是中国童书蕴含世界性因素的外显。“国际安徒生奖”(Hans Christian Andersen Award)是目前世界儿童文学界公认的最高荣誉。自20世纪90年代伊始,中国就有多位作家和插画家获得该奖提名,如孙幼军、裘兆明、张之路、陶文杰、秦文君和熊亮等。值得一提的是,2016年作家曹文轩喜获这一最高荣誉,实现了中国人在该奖上零的突破。研究方面,“国际格林奖”是与“国际安徒生奖”齐名的世界儿童文学界的另一权威奖项。2011年,理论家蒋风成为首位获得该奖的中国人;2021年,儿童文学教育家、评论家朱自强是第二位获此殊荣的华人。出版方面,全球童书出版的繁荣为我国童书的海外译介奠定了良好的外部基础。在纸媒“黯然屈身”与新媒“闪亮出场”的背景下,童书出版仍能逆风前行,实属当之无愧的“朝阳产业”。根据Publisher Global所提供的《全球出版行业名录》(DirectoryoftheGlobalPublishingIndustry),目前全球有842家出版社出版童书,出版渠道极为丰富。
尽管具备内驱力和外在客观条件的双重优势,未来的中国童书译介仍应在以下四个方面发力。
第一,未来的中国童书要保持创作的独立性,需在与他国的交流、互赏、思辨、借鉴之时,谨防被异化,要坚持走独立发展的道路。中国童书创作的独立性是其走向世界的基础,是世界童书创作健康发展的有力保障,是解决全球儿童发展问题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一方面,当今社会问题带有全球性,全人类共临,单个国家的努力必是杯水车薪;另一方面,童书所富含的价值与问题虽具共性,但无法通过某个单一国家文学得以全现。全球问题必通过世界各国协商解决,世界童书创作与发展须在各国、各地区童书创作与发展的基础上得以充实与完善。
第二,中国童书应与他国童书在对等的地位上共同构建世界童书发展的新模式,要抓紧建立中外童书交流的有效对话平台。中国童书译介的跨国性、跨文化性和跨语言性决定了在其发展过程中需处理好自身与他国之间的对话关系。遗憾的是,目前两者交流的有效度不高,具体表现为:外方强势自语,中方倾听过多。世界童书间的交流应以尊重双方主体性为基础,承认差异性,在动态中寻求对话的切入点、共通点和平衡点。只有具备了此意识,双方才能自识各自的局限,使弹性度变大,扩容异质性意见,继而把对方意见和自我反省带入对话,形成新型的、高效的文化对话机制。这种差异性和包容度的共在,既尊重了双方,又保留了分歧,可长久地保证交流双方的童书业朝健康方向发展。具体地说,中国童书要在谋求自身发展、保持独立性的基础上自信而积极地译介,倾听“他者”同时,多发己声,在求同存异中融己于世界童书发展之潮。
第三,中国童书要在全球文学发展惰期趋利避害地谋求发展的新径。如今全球文学创作环境巨变:其一,消费社会导致人、物关系剧变,消费的异化激化人类物质欲望的膨胀。其二,电子经验取代自然经验,带来了人的齐一化、均质化以及生活场景的碎片化和插曲化。以上问题使中国童书创作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首先,写作经验极可能丧失独特性,同一化生活模型的出现使作品趋于雷同;其次,作家的生活形态呈现非社群化,深入儿童生活的能力下降,创作缺乏儿童性、故事性。此背景下,如何避开全球文学惰性影响,充分挖掘中国童书史变迁的“富矿”以丰富文本内涵,创造出故事性强、儿童味足且具真善美价值的文学佳作是未来中国童书自身发展的重大命题。
第四,未来的童书译介需重点关注海外阅读市场变化。一方面,异域读者对当代童书作家可接触性的期待与日俱增。传统文学场域内,作家与读者见面概率小,一切关系建立在文本之上,作品的深入人心仅因其思想与文字。而今,影响作品阅读的因素较复杂,作品优劣不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作家和读者间已形成新型关系。异域的童书读者更期望能在文本阅读外深入了解作者,并与之互动、沟通。他们尤喜关注作者在收音机、电视等多样渠道上的访谈,条件成熟时,作家甚至会亲临现场,就作品内容、作家思想、审美阅读等层面与作者面对面交谈。为了能将更多的异域潜在受众转化为实际受众,中国童书的世界性阅读可在官民共推的基础上,加强童书作家的自我宣传。如,积极参与目的语语境内的演讲、访谈以及参加各种读书会活动;开通例如Facebook、Twitter、Micro-blog等开放性平台,并实时更新平台上的内容,保持与受众的紧密联系,这是提升作家海外形象、深化其作品内涵,扩展异域影响的重要手段。另一方面,童书目标读者的阅读惯习多未成型,更具兼容性和可塑性。随着全球化的深入,多元文化主义(multiculturalism)在世界上的大部分国家和地区已达成共识,各年龄段的儿童对这个多元的世界都有着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意识。在他们心智发展的过程中,用真善美的各国童书培育其广博的阅读视域,塑造其健康的灵魂不无裨益。
必须指出的是,打造文本和翻译文本是横卧在中国童书世界性阅读道路上的两只“拦路虎”。第一,在中国童书的目标语语境内罕有为异域目标读者量身打造的文本。笔者认为,中国童书译介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是树立与海外教育系统无缝对接的意识,阶梯式地选出、编出、译出既符异域教育政策又适宜教育教研的文本,在努力实现与海外教育体系挂钩的过程中双语并重、并行。第二,从历年国际安徒生奖的评委会主席名单中可看出,迄今的14位主席中有4位来自美国,2位来自澳大利亚,其他8位分别来自英国、斯洛伐克、加拿大、西班牙、伊朗、南非、丹麦和巴西。在评委所掌握的语种中,汉语并不属于优势语种,中国儿童文学必须在翻译中实现其世界性因素的外显。在2016年和2018年两届评委会的22位评委中,只有来自中国的吴青知晓汉语。所有评委的通用语均为英语,其他的主要语种还有西班牙语、德语、法语和葡萄牙语。由此可见,建立数量充足、语种丰富、品质卓越的译者队伍的任务已迫在眉睫。
鉴于此,要展开中国童书的世界性阅读全景画卷尚需不短时日,需面对一个“时间差”的问题。如果把百年来西方童书在中国传播比作是青年,中国童书的译介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我们拥有丰厚的西方文化的积累,我们的广大读者也都能较轻松地阅读和理解译自西方的文学作品和学术著作,而西方则不具备我们这样的条件和优势,他们更缺乏相当数量的能够轻松阅读和理解译自中国的文学作品和学术著作的读者。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当今西方各国的中国文学作品和文化典籍的普通读者,其接受水平相当于我们国家严复、林纾那个年代的阅读西方作品的中国读者。”[4]
要充满信心的是,世界童书发展定会于交流发展中渐入更高阶段。在中国童书译介的最佳发展期,只要充分发挥其优势和潜能,全面调动国内外各参与方的主体性,疏通各个传播渠道以优化主体间性,交流逆差之状必扭转,进入历史新阶段——交流双方无论在强弱程度还是优劣形势上都会逐渐中和,更为多元、灵活、客观、普适的童书风格和标准将问世。而这有待时间的磨砺。
综言之,在世界童书出版的坐标之中,无论以怎样的方式进行描绘,中国童书都注定是一个无法绕开的基点。童书的国际传播同样是传播我国语言、文化和文学的重要窗口。20世纪70—90年代海豚出版社的童书出版史彰显了蕴含世界性因素的立人之童书,表现着全人类共通的、基础的精神要求与基本美德。随着海外受众对中国兴趣的日增,只要不忘打造精品的初心,积极争取国家支持加大童书海外译介的力度,令异域的目标读者管中窥豹,增强对中国语言、文化、文学的兴趣,中国童书的世界性阅读定会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