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女报》对北方女性的影响

2022-03-17 14:12张铭楚
衡水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女报女权北京

张铭楚

(湖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

在中国古代,女性的地位一直较低,在“三从四德”中,便可略窥一二。“三从”,是中国封建社会强迫妇女遵守的三种道德关系,最早出自《仪礼·丧服》,指“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其中的“妇德”即要求妇女严格遵守“三从”的教条。女性从未出阁前就受到男性的支配;出嫁以后,自不必说,事事要听从丈夫的安排;丈夫死后,则要服从儿子。可见,至少从“理论”上讲,女性终其一生都在经受男权的束缚。同时,来自女性的压力也并不少见,如以母亲、祖母主导的缠足等。1840年的鸦片战争让中国被迫打开国门,西方思想大量涌入,不少女性开始正视自己,要求提高自身的社会地位,于是越来越多的妇女运动兴起。女报的开办,便是其中一种重要形式。北京乃至北方地区最早的妇女日报是于1905年[1]创刊的《北京女报》。北方地区作为封建礼教流毒的重灾区,能有这样一份宣传女性地位的报纸,实属不易。这份报纸对北方女性,无疑产生了巨大影响,其影响主要分为两大方面:一是给予女性,尤其是下层女性知识、权力意识的启蒙;二是促进女性行为的改变。不过,我们也要注意到,囿于时代的局限,《北京女报》不可避免地也存在消极的一面。

一、《北京女报》概括

清末,北京报刊如雨后春笋般涌现。1905年8月,张筠芗、张毓书母子创办的《北京女报》,是北方地区最先发行的女报,并且是当时全国绝无仅有的日发行女报[2]。馆址位于前门外延寿寺街羊肉胡同路北[3],后迁至琉璃厂西门内路南[4]。《北京女报》创刊号现已遗失,但天津的《大公报》曾刊登创设《北京女报——缘起》一文,该文描述女报办报缘由,也揭示出其“开女智”“开民风”之宗旨,更彰显其对社会现状之态度。《缘起》中写道:“地球文明各国,竞言女权,而女权发达之始基,由于女学。”[3]与世界女权的蓬勃发展相比,中国女权尚未形成气候,“中国南省,曾有女报出版,惜其旋起旋灭,未能垂久”[3],面对这种情况,《北京女报》认为,想要发展女权,办女报不失为一种有效手段,相较于开办学堂,办报的优势在于筹备期短、宣传面广及接触门槛低,这意味着女报能更快也更易被大众接受。

同时,《缘起》中也记载了关于女报编辑的相关信息,“小儿毓书,充北京报主笔……至于编辑演说、总司大权,则本主人之责……《北京女报》主人(会稽杜氏)张筠芗启”[3]。从这些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母亲张筠芗是报馆主人,或说为报馆总理,其子张毓书(字展云)为主笔并掌管需与外界打交道的各项事宜。不过,实际情况可能并非如此,在女报698 号《来函》一栏中,抬头未提及张筠芗,而是“展云仁兄大人阁下”[5],再加之当时大公报称《北京女报》发起者为张展云,姜纬堂先生据此分析,“颇疑所谓本馆主人张筠芗、张老太太,只不过是借女主办以广招徕,便进行而已”[6]38。另外,王子真[7]、葆淑舫郡主[8]等也短暂担任过一段时间的主笔。

二、《北京女报》对近代女性思想的启蒙

为更好地启蒙女性的思想,女报选择通过扩大受众群体、提高可读性来增强报纸的影响力。《北京女报》的栏目设置丰富,截止至休刊共开辟栏目80 余种,“本京新闻”“本京琐闻”以及“女界新闻”,是《北京女报》极具特色的栏目,前者针砭时弊,对于北京时事报道及时,且文笔犀利,评论不趋炎附势,获得了北京社会各界不少关注。此外,不仅北京相关的新闻,《北京女报》对于全国其他地方的新闻也有所涉猎,如对于秋瑾案的跟踪报道、外国报纸对于国内妇女运动的评价等。“女界新闻”是女报的标志性栏目,只写女性相关的新闻,该栏目能够着眼于女性动态,推动妇女运动的发展,而且针对性强,因为该栏目所夹的按语和批语都是根据具体事件阐发的,没有一味地长篇大论,事论结合,极具说服性。还有,为了兼顾下层女性文化水平不高的现象,报刊除来函、启事、“文苑”“文言”“瀛谈”这些出现偶然性比较大的罕见专栏以及“宫门抄”“奏折”“上谕”这些要尊重原文、不能随意改变文体的栏目外,全部采用白话文编成,还运用大量极具地方特色的方言土语以及接近口语的语气助词,如它在批判侵略者的飞扬跋扈时写道:“我请问,要是我们的商船到了日本,打死一个女子,十六块钱的赔偿,了结的了了结不了?咳!谁叫我们不争气呢?我们中国,要是升为头等强国,我们女同胞,漫说在本国,受不了这等奇耻大窘,就是到了外国,也有人保护呕”[9]。读者在阅读此类文字时倍感亲切,并能感同身受、引起共鸣,这就使得女报的思想更易被大众女性接受。故此,《北京女报》深受读者喜爱,能够在北京地区发行三年之久。虽然据现存实物,女报最后一期是1216 期,“出版至光绪三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1909年1月15日),是否续出,不详,终刊日期俟考”[6]41。姜纬堂先生分析终刊应在1909年之后,但具体何时终刊还未可知。不过,即便如此,《北京女报》也是北京地区妇女报刊史中存世时间最长、持续期数最多的报刊。

《北京女报》宗旨明确、旗帜鲜明。为了实现开女智这一宗旨,《北京女报》将一部分重心放在树立先进女性榜样和批判落后女性上。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学制系统新增女子教育,女学生人数不断增加,女子受教育的风气逐渐形成。相对于其他女性群体,女学生在思想方面可以说是独领风骚,她们被赋予“力争男女同学,男女同职,提倡经济独立,提倡社交公开……脱离旧家庭,和旧礼教开战,逃避旧束缚”[10]的历史使命。接受过教育的女学生在知识上能与男学生抗衡,同时她们也是时尚的弄潮儿,不少女性纷纷模仿女学生的衣着举止,这使得女学生自然拥有社会的关注度。也因此,女报把女学生作为一个榜样来塑造,大书特书女学生的所作所为,试图以此提高女性的接受度,开拓她们的眼界。“好文明的女学生”“女学生的见解很高”“女学生爱读祖国书”“女学生赴东留学”“蒙古女学生留学日本”[11],这些题目显示出《北京女报》对女学生的重视。

要想实现开女智、开民风,就要扩大妇女眼界,让女性的视野不仅仅停留在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这些生活琐事中,如果能够让女性多接触时事,正所谓见多识广,对于开女智与开民风的实现便大有裨益。

三、《北京女报》对女性生活行为的改变

《北京女报》对于北方女性的影响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宏观的近代思想宣传上,它同时也积极推动女性日常行为的改变。这些改变融入女性生活的方方面面,从生活习惯、兴趣爱好、思想观念乃至婚姻育儿无所不包,简言之,移风易俗、破除落后。

关于婚俗方面,不仅限于《北京女报》,近代以来不少报纸都有宣传,如被誉为“先进文化前进方向”的《新青年》杂志所开辟的“女子问题”专栏中,就反对旧式婚姻,批判包办婚姻,“只知计家产之多寡,学问与性质不顾也”“失生人之快乐,终身陷于悲境”[12]。婚姻作为影响女性近乎一生的事件,需要格外重视,同时西式婚礼传入中国时间不长,许多女性并不了解中西式婚礼间之差异,因此,《北京女报》中与婚姻相关的宣传比较丰富。

首先,是反对父母包办婚姻。这个问题相对普遍,许多近代报刊都有所涉及,如《北京女报》在《论中国男女结亲的坏处》这篇连载文章中,提到“父母要替儿女定亲,都托学堂里的教习做媒人,配得一点都不错,那中国五项的坏处,统统没有了”[13]。那么,这五项坏处为何呢?第一点是男女双方由于婚前几乎未见过面,对于各自的身材相貌、脾气秉性甚至健康状况都一无所知,这就导致许多悲剧的发生,有不少女子婚前,不知对方生病,嫁人不久便不幸丧夫,更有甚者,结婚就是为了“冲喜”,使得新妇年纪轻轻则守寡,生活质量大为下降;第二点与第一点相似,也是由于男女间互不了解,有“瞒着男女不好的脾气”[13],琴瑟失调,导致生活不幸;第三点是有些家长只因为对方的家境优渥便草草订婚;第四点是“贪才情相貌好”[13],与上一点相仿,错误都在于考虑片面,这样草率地决定子女的后半生,必然是不妥当的;第五点是喜爱“亲上加亲”之陋习,只是为了结亲的亲近与方便,全然不顾其他,导致指腹为婚、近亲结婚现象频频出现。该文章优秀之处在于,除揭露恶习外,还点明了现阶段针对这种弊病的解决方法,如果有女性想要改变这种落后的婚俗,这篇文章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一个指导,提供一种思路,让女性在改变生活习惯时更行之有效。

其次,是反对早婚与纳妾。第1118 号“演说”栏目中刊登的《婚姻的关系》一文中指出:“任意早婚与三妻四妾的多婚,这两样陋俗,要不把他除了,国民的聪明才力决意不能发达的,这是通古今中外一定而不可移的道理。敬告有志于改良群治的主儿,千万别以婚嫁为个人的私事,忽略不知讲求。要知道强国的根本全在于此哪。”[14]女报用一贯的轻松口吻,以浅显的白话提出,希望政府规范结婚年龄,劝阻早婚的意愿。高石钢在研究近代中国农村早婚问题时指出“贫家之女之所以年仅15 岁就嫁,主要目的一是减轻负担,一是借得彩礼”[15]。选择早早嫁女,甚至将女儿嫁到男方家做童养媳的家庭大多贫穷,嫁女既能减轻家中粮食消耗等方面的生存压力,另一方面也能获得彩礼,补贴家用。在这种婚姻状况下,彩礼的价值甚至超过女性自身的价值,女性很难被看作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早婚往往不会考虑女性自身的意愿,她们更像一种商品,为满足原生家庭的利益而被迫嫁人。早婚现象在我国传统社会中十分普遍,它对女性的身体和精神都会造成极大的损伤,这便是女报宣传反对早婚的原因所在。关于反对纳妾的论断,第1014 号“演说”载《开妾捐真有理》,作者亦侠认为:“多妻的主义,相当野蛮,极无公理。”并提出“藉着开捐,暗禁纳妾”的主张[16],即妾捐。所谓妾捐,顾名思义,就是若是娶妾,便要纳税,如果这种主张能够实现,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纳妾的风气。

最后,是提倡新式结婚仪式。第1119 号“女界新闻”载《陕西省第一次创行文明婚礼》,该文超过千字,报道陕西省南兆丰、李季兰的新式婚礼,详细描写了仪式的流程,甚至将出席婚礼宾客在礼堂中的位置图都刊登出来,这幅位置图是《北京女报》现存实物中唯一一例有附图的文章。次日又对婚礼进行追踪报道,描述了结婚证书的相关信息。《北京女报》对于新式婚仪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第980 号“女界新闻”载《详志女学生贺教员结婚》,报道杜药洲长女公子的婚礼。介绍新式婚仪的流程、注意事项等内容的《新婚制》一文自第1070 号连载至1075 号,共六期,可见女报在宣传新式婚礼上颇下功夫。

除婚俗方面,女报也对女性的日常行为提出建议。提倡放足、戒吸鸦片、不信鬼神、重视母亲对孩子的教育、女性多参与社会劳动等,同时反对溺婴乃至造谣等不良社会风俗。女报在提倡新生活习惯上并不是一味空洞的说教,而是经常结合实例,让人有兴趣阅读,也印象深刻,如第113 号“演说”载《月下老与子孙娘娘问答》,写道:“我不过借此招牌,诳那些愚夫愚妇,但求他们一天糊涂一天,白白供奉我们吃喝穿戴就完了,我简直告诉你说,他们要得儿子的就是不理我,他们也是照样得;他们不得儿子的,就是一天给我磕一百个头,我也是无法。”[17]借子孙娘娘之口,巧妙地揶揄了那些思想落后之辈,让人忍俊不禁却又得到启发。

《北京女报》开女智、开民风的宗旨贯穿于其五年的发行历程中,它通过正反例对比,来促使女同胞行为的转变,而行为的转变也恰恰是女报宗旨得以被女性接受并付诸行动的表现。

四、女报的局限性

《北京女报》虽然走在时代前沿,但受历史条件的束缚,还是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其宣传的思想未能体现较彻底的革命性。北京作为封建主义中央集权统治的中心,受封建毒害颇深,该地区的革命力量逊于南方地区,故在革命思想的宣传方面并不尽如人意。《北京女报》所宣传的思想没有明显的革命性,甚至可以说“在政治倾向方面都未离维新改良的范畴”[6]71。女报会在光绪帝的生日,即“万寿圣节”的次日停刊[18]一日,于光绪三十四年光绪帝、慈禧太后卒后,“同人悲痛不已,暂行停报三日”。甚至斥责有些人在光绪帝、慈禧太后丧期仍进行嫁娶,没有遵照“国服”[19]。这些行为可以体现出《北京女报》对于封建统治仍心存敬畏。虽然不能断定其是与革命派对立的康、梁之流,但女报所宣传的思想,毋庸置疑,略显落后于当时之社会潮流。试举一例,《北京女报》写道:“古人讲‘三从’,我们处在如今的年头,不必讲‘三从’,先要讲‘三劝’,叫作在家劝父,出嫁劝夫,夫死劝子。”[20]女报将“三从”改为“三劝”,虽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是对女性的人格独立认识不彻底,女性自主权被忽视,本质上仍将女性置于男性的附属地位。不过,考虑到当时女性受封建束缚深重,或许从做一个新时代的贤妻良母入手而进行改良,也不失为一种“曲线救国”的方式[21]。此外,《北京女报》还有一些封建思想残存,如在男女交往方面强调内外之别[22]、歧视劳动人民[23]等。

第二,对于行为改变的过程缺乏实践经验。《北京女报》刊登贵林来京之演说[24],并对他的观点表示赞同。贵林认为,女子进女学堂接受教育或依靠手工业发展自己,便能实现女权的振兴。这种观点明显对女权发展过于理想化,简单地将拥有知识或拥有财富与“兴女学”画等号,这是不可取的;这两者应该缺一不可,同时还要有社会的积淀,让社会认识到男女平权是符合常理的,才能够说女权有所振兴。这种对事物发展过程的不熟悉也体现在《北京女报》对未来发展的态度上,它对于未来的展望时而充满希望时而悲观无望,“为时已晚”“无济于事”“无法可治”,“若打算国富民强是永无指望的了”,由于悲观言论占大多数,以至于《北京女报》刊出“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25]此类消极避世的言论。这些态度所反映出的彷徨和失望,原因在于女报在当时并不了解事物发展是螺旋上升的这一规律。

五、结语

《北京女报》作为北京地区发行时间最长的女报,其办刊宗旨明确、敢于直抒胸臆;内容翔实,通俗易懂且不流于形式,在注意宣传的同时也与现实行为相结合。《北京女报》自其创刊号始便真真正正地充满对女性的关切,《缘起》中在接收女性主笔时,特意提道:“惟各人即可由家中,以函件往来,无须到馆。既免往复车从之劳,且免顽固人退有后言。”[3]另外“男客则由毓书接待,女客则由本主人接待,以严内外之分”[3]。解除女性后顾之忧,这在现在看来或许多此一举,但在风气初开的20 世纪初,这种严谨的态度却恰恰是女性需要的[6]43。同时,尽可能为女性投稿建立良好环境,不但能有效接到来稿,丰富报纸内容,而且也能提高自身在坊间的风评,扩大读者范围,提高发行量。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北京女报》尚未深入挖掘女性权力低下的本质,也没能颠覆传统伦理,但正所谓瑕不掩瑜,其作用也值得现代肯定。我们在评价历史事件时,要结合当时背景与时代,如果苛求女报宣传革命思想或更成熟地对待行为改变的过程,未免过于偏颇。相较于近代,现阶段我国提倡男女平等,但仍有性别歧视的发生。众所周知,女权之诉求并非压倒性的女子权利,而是追求一个男女权利平等的社会。从《北京女报》的兴衰发展来看,追求权力平等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若想要大众接受,要看清大众的关切点,循序渐进,最终向理想不断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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