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顺森,柳跃跃
(1.闽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2.福建省应用认知与人格重点实验室,福建 漳州 363000)
在需要父母辅助训练的孤独症谱系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ASD)儿童康复机构中,鲜见ASD儿童父亲的身影,父职的缺位成为这些儿童康复训练过程中常被提及的问题。由于父亲及其职责履行对ASD儿童发展影响的系统性、整体性,父职缺位不仅可能会使ASD儿童失去与父亲互动的机会,还可能会给整个家庭带来更大的压力,继而带来家庭矛盾与冲突。正视ASD发展需要与其父职缺位的矛盾,分析父亲参与教养不足可能存在的原因,对提升ASD儿童父职质量促进ASD儿童康复发展意义重大。
父亲参与教养(father involvement)也被称为“父亲教养参与”“父亲卷入”,最早指的是父亲直接参与教养孩子的活动、给孩子提供资源、在孩子需要时及时伸出援手。随着时代的发展,父亲参与教养的职责和范围不断发生着改变,父职的意义也在随之改变。父职来自社会构建的父亲实践,包括男性如何做父亲,父亲的责任、权利、义务和需求有哪些,父亲身份如何成为男性自我认同、人际关系、资源分配和社会政策、社会制度的一部分[1]。
在工业化以前,女人通过受孕、怀孕、生产、哺乳等一系列的身体经验来完成变为母亲的启蒙仪式,而男人的父亲身份却并不是生而知之的,而是通过后天学习获得的[2]。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关于父母角色的文学基本上集中在母亲身上,几乎没有提到父亲。父母角色的传统划分承认和强调母亲的育儿专长,母亲的养育在很大程度上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在过去的三十年里,社会的变化已经影响了家庭的运转模式,随着父亲(或其替代者)对孩子身心健康发展的持续参与和关注,父亲在家庭教养中扮演了更加积极的角色。这种父母角色的新分配为父母双方的参与开辟了一条概念化的道路,父亲参与的概念变得越发重要。在现代社会,这种参与表现在不同的维度上,并根据父亲的个人表现逐步渐进发展[2]。一个好的父亲会直接或间接与孩子互动,如分担抚养孩子的任务、用语言和手势安慰和鼓励孩子、为孩子的发展和幸福而努力、提供经济支持以满足孩子的需要、不在孩子身边时会想起孩子。从父亲参与的多维视角,可见父亲在家庭教养上存在着多种角色,父职范围也不再单一。
由于ASD儿童发展的特殊性,其父亲除了与典型发育儿童的父亲承担着同样的职责,如提供经济支持、照顾孩子生活和陪伴孩子游戏等,此外,还需要承担起参与孩子早期干预、协助ASD儿童康复训练的责任。
一是经济的提供者。在“男主外,女主内”传统性别分工意识之下,许多中国父亲仍然视自己为家庭收入的支柱,承担起提供家庭支出的主要责任。在中国传统的ASD儿童家庭中,ASD儿童父亲作为家庭经济的支柱,更多承担起了为孩子支付康复费用、教育费用的责任。
二是日常生活的照顾者。有研究者在招募ASD儿童研究被试时发现,有许多积极参与的父亲。在一些孤独症儿童家庭中,由于父母分离、母亲工作繁忙等原因,有部分父亲成为了ASD儿童的主要照顾者。Grzadzinski也发现,在进行对ASD儿童与养育者的依恋研究状况调查时,有不少积极参与的父亲存在[3]。ASD儿童父亲积极参与了对ASD儿童日常生活的照顾,如帮助ASD儿童穿衣服、系鞋带、喂孩子吃饭、洗澡、陪伴孩子上学。
三是游戏的陪伴者。父亲可能更喜欢与孩子进行一些更活跃、更有体力的游戏活动[4]。对普通儿童父亲的研究也发现,由于生物学上的客观差异,父亲更频繁地参与身体游戏、体力游戏,父亲也被视为孩子们最喜欢的玩伴[5]。相较于母亲,父亲会更多地提出非传统的游戏方式。而ASD儿童中固有的社交障碍可能会使得孩子与父亲有更多身体玩耍的倾向,而不是语言上的互动。因此,父亲可以陪伴ASD儿童进行一些更需要体力活动的玩耍,如和孩子一起跑步、比赛弹跳、与孩子玩“举高高”等这种更多需要探索和操作的游戏。
四是早期干预的参与者。大量研究表明,父亲参与ASD儿童的干预越多,父子互动就越好[6]。虽然母亲和父亲在实施干预策略方面没有差异[7]。但现实是,ASD儿童的父亲很少使用所学的干预技术[8]。一项研究中,父亲被纳入作为远程医疗培训项目中的二级培训生,虽然这些父亲的ABA技能进步程度略低于母亲,但他们成功地实施了干预,ABA技能水平提高了36.3%。经过培训后,父亲在增加亲子参与和提高儿童社会交往技能的干预措施方面取得了成功[9],接受过亲子培训的父亲与母亲在结果上的差异相对较小。此外,父亲的普遍参与和干预可能会对母亲和父母关系产生间接的积极影响。因此,父亲能够成为ASD儿童早期干预的主要参与者,父亲接触一些早期干预的培训是有益的。
与ASD儿童的母亲相比,ASD儿童的父亲更少直接参与到教养孩子的日常生活、学习,尤其是极少直接参与亲子社会互动、社会交流(如安慰、微笑等),而是通过提供经济支持和寻找合适的机构来间接支持母亲,帮助母亲做决定,更少参与学校与机构的家长会和培训[12]。虽然也有部分ASD儿童父亲可能会承担起陪伴孩子做游戏的活动,但ASD儿童父亲花在照顾孩子的时间仍然很少、对父职参与的积极性不高。甚至,忽视或者逃避教养责任。有ASD儿童母亲报告称自己是孩子主要的照顾者,父亲几乎不参与孩子的干预和康复工作,甚至回避陪伴孩子。《中国孤独症家庭需求蓝皮书》调查了3581个自闭症儿童家庭之后发现,有76.3%的家庭中,母亲是孩子的主要照料者,父亲则只占比17%。这不仅会使ASD儿童无法与父亲建立起稳定的情感联结,在家庭教养中也会失去一位能够持续干预ASD儿童、帮助ASD儿童康复发展的训练师[13]。
据调查,由于康复的需要,有52.4%的ASD家庭中有一人放弃工作专门照顾孩子,极大部分为母亲(90.2%)[14]。母亲全职养育孩子带来了一系列负面影响,不仅使ASD家庭失去一份稳定的经济来源,对父职缺位也产生着后续影响。首先,父亲所需要承担的经济压力变得更大,父亲需要工作的时间延长,陪伴孩子的时间减少。其次,ASD儿童的认知、情感、语言方面的障碍给家庭带来了非常大的教养压力。在ASD儿童确诊之后,父母面临着孩子患病及由此带来的一系列压力事件,需要家庭花费很长的时间进行创伤后成长的建立[15],而母亲作为主要的带养人,承受了大部分教养ASD儿童的压力:ASD儿童缓慢的学习进度和康复进展以及社会对ASD儿童的歧视,会给全职带养孩子的母亲造成直接的教养压力。家庭压力理论[16]将家庭视为有机联合的整体,ASD儿童父职的缺位,使家庭系统中的一环承受过高的压力,有可能导致整个家庭系统的崩溃。ASD儿童父亲过高的经济压力和母亲过高的教养压力,会对整个家庭正常运转带来负面的影响。
事实上,大部分父亲包括ASD儿童的父亲们都希望被承认自己存在的重要性,社会对父亲参与教养也普遍给予了积极预期。但在多种主客观因素的影响之下,ASD儿童父亲在家庭中的参与情况仍不理想,父职缺位的情况较为常见。大部分ASD儿童父亲选择性承担较为迫切的经济责任,回避或无视教养责任。可是,ASD儿童母亲承担着过高的养育压力,亟需父亲分担部分养育压力。ASD儿童父亲父职缺位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第一,ASD儿童父亲的经济压力。在中国的ASD家庭中,低收入家庭占比高,ASD儿童康复费用普遍高于家庭月收入,家庭经济压力十分突出。ASD儿童父亲不仅迫于经济压力的现实情况,也受传统观念的影响,造成了父亲对“养家者”角色的遵从,在履行父职的过程中亦出现选择性的特点[10],因其收入多为家庭主要经济收入的来源,因而更多地觉得自己是经济提供者,而不是照顾者[11]。并且,由于ASD儿童需要持续不断的康复训练,需要持续提供康复费用,ASD儿童父亲需要在工作上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更长的时间,参与家庭教养的时间被压缩。
第二,ASD儿童家庭中的“母亲守门员”效应。父职缺位的原因并非都是因为父亲一人造成的。“母亲守门员”效应是在父母教养中的一种特殊现象:母亲针对父子互动的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拒绝态度和行为,对父亲教养投入产生着影响[17]。“母亲守门员”现象可能是导致ASD儿童父亲参与教养较少的另一个重要原因。由于ASD儿童的陪读人员多为母亲,与康复机构老师沟通的人也以母亲为主,母亲更熟悉如何干预孩子,也更了解孩子的情感需求。在日常的家庭生活中,父亲可能会在与孩子互动时受到强势的母亲的纠正与批评。并且,不熟练的父亲可能会因为不熟悉孩子的情感需求,无法处理ASD儿童的情绪和行为问题,导致父亲参与教养的积极性被打击,更加回避参与教养孩子的过程,进而错失父职自我成长学习的机会。
第三,ASD儿童父职参与作用被普遍忽视。ASD儿童父职参与质量不高,可能还与ASD儿童父亲参与教养的功能和特殊作用被忽视有关。父亲参与家庭教养,更需要发现父亲与母亲的不同之处,而不是对一个好妈妈的克隆,男性不该总是扮演家庭教养的旁观者。我们在对父亲进行研究时,更多关注父亲的文化形象和心理形象,忽视父亲作为家庭中的一员时存在的独特意义。作为家庭系统中的一员,父亲有着其独特的作用,比如,父亲会更频繁地参与身体游戏、体力游戏,并且父亲与孩子独特的互动方式可以保护孩子在运动时免受伤害,也可以使孩子放心去探索新环境[18],这对于ASD儿童感觉统合发展也有着重要的意义。已有研究证明,接受过亲子培训的父亲与母亲在干预效果上的差异相对较小;当养育责任平均分配时,父亲和母亲都报告了更高的婚姻满意度和更低的育儿压力。因此,鼓励ASD儿童父亲参与ASD儿童的早期干预,不仅有利于ASD儿童的发展,对母亲和夫妻关系也会产生更加积极的影响[19]。
要提升ASD儿童父职的质量,除了通过开设讲座、咨询,加强家校合作外,还需要考虑到ASD家庭的现实情况和具体需求。
班杜拉的社会学习理论认为,人的多数行为是通过观察别人的行为和行为的结果习得的。承认父亲们的贡献并特别邀请父亲参与学校或者机构的讲座,邀请有经验的ASD儿童父亲分享成功的康复经验,不仅能够使父亲感受到自己在家庭教育中受到重视,而且能够提高父亲参与家庭教养的积极性。邀请有经验的父亲分享康复经验和干预诀窍,不仅抓住了ASD儿童家庭最迫切地渴望孩子尽早康复、渴望孩子重新融入普通学校的需求,有着相同的经历的“成功父亲”也会更能引起ASD儿童父亲们的共鸣,引起他们对家庭教育的重视,激发父亲们主动参与到家庭教养中去。
开展以父亲自我报告为主要形式的报告会,由父亲自我报告参与家庭教养的情况,讲述自己参与家庭教养的优势和给孩子和整个家庭带来的正面影响,不仅可以让父亲进一步认识到父职缺位的现状,还可以使父亲认识到自己的参与在孩子发展、家庭和谐中的重要性。
母亲对父亲教养投入存在很大的影响,“母亲守门员”是母亲在家庭教养中占据了主要地位的体现,但母亲在家庭教育中的主导作用也可以引导父亲重视家庭教养参与。母亲可以在孩子以及他人在场时夸奖父亲的辛苦付出、参与教养的主动性,分享当父亲参与教养时自己的温暖感等。当父亲参与教养行为受到母亲正面反馈时,不仅能够强化父亲下一次参与教养行为的发生,而且会加深父亲对多样化父职角色的认同。母亲不仅鼓励父亲多多照顾孩子,也鼓励父亲多与孩子玩耍、互动,并时时夸赞、肯定父亲主动与孩子互动的态度,可以帮助父亲适应自己的教养角色,建立起父亲参与家庭教养的自信心。
目前,更多ASD儿童的早期干预研究对象以母亲为主,父亲更容易被视为不好打交道的角色。如何提高父亲对活动的参与度成为一些研究者比较关注的问题。在一项父亲参与早期教育计划的研究中发现[19],父亲会更加倾向于参与以家庭为导向的活动,最不可能参与的是只提供给男性的活动。因此,开展一些以家庭为单位、父母共同参与的团体辅导、工作坊,并配以结果导向的招募主题,可能会更加吸引父亲。比如,邀请父母共同参加学校开放日,并设计诸如“身份交换活动”,让父亲体验到母亲带养孩子的艰辛,或“谁是真爸爸”由ASD儿童指认自己父亲之类的活动,可以让父亲体会到参与教养孩子的重要性。
幼儿在生理上倾向于在直接环境中发展对稳定个体的特定依恋,而父亲作为家庭的一员时,在婴幼儿生命的第二年开始发展出对父亲的依恋。已有的研究证实了父子依恋与母子依恋的独立性,且依恋作为依恋双方互动的结果,应当被在父职质量的提升中所重视。因此,父亲重视建立ASD儿童父亲与孩子的依恋关系,与孩子发展安全型的依恋关系,不仅是建立ASD儿童父子双方情感联结的必要途径,更是提升父职参与质量不可忽视的途径。比如经常引导ASD儿童寻求父亲的帮助,让父亲带孩子出门玩耍,教导ASD儿童经常开口叫“爸爸”,与父亲拥抱、接触等,都能够帮助建立起良好的父子依恋。
经济压力作为ASD家庭的主要压力来源,需要社会各界的共同重视。政府可以加大对特殊儿童康复机构的补贴,给予康复机构相应的租房补贴和购买教材教具财政拨款,提高对特殊儿童家庭的补贴,缓解ASD儿童参与康复的经济压力,缓解ASD儿童父亲的工作压力,可以使ASD儿童家庭在高压的养育压力之下得到一丝喘息。
由于ASD儿童父亲较为沉重的经济压力导致父亲工作时间过长,家长会和家长培训活动都应考虑到ASD儿童父亲的工作时间和具体情况,将父职参与的培训活动更多地安排在周末或者工作日晚上,挑选大部分父亲工作空闲的时间,这可能会大大增加父亲参加相关活动的几率。
综上所述,重视ASD儿童父亲参与教养的特殊意义,将父亲纳入ASD家庭教养不可缺少的一环,帮助ASD儿童建立起与父亲的稳定依恋关系,开展父母共同参与的活动,给予ASD儿童父亲参与积极、正面的反馈,是提升ASD儿童父亲父职参与质量的关键,也将更有效促进ASD儿童的发展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