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星神”神话及其文化阐释

杨春风

（吉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吉林长春130033）

在古代，对于生活在山林中的满族先民来说，最危险的事莫过于辨不明方向、不知道时间，因为迷路对于他们来讲，很可能就意味着死亡。在夜晚，尤其是在野外的夜晚，没有计时工具和指南针，天上的星星是他们唯一可以依赖的计时和定位工具，因而星象的计时、定位功能非常重要。满族先民很早就认识到了星象的重要性，非常重视天文学的学习和研究。如满族神话《奥克敦妈妈》中描述奥克敦妈妈的重要功绩之一就是教人“以星定时，以星定位，以星定岁。世间才有了——方位时日记载”[1]65。《恩切布库》中也讲：“恩切布库女神教授族众，只要观察日出日落，就能分辨东西南北；只要夜观星辰之象，就能分辨南北西东。艾曼①艾曼为满语部落之意。人成了顺风耳、千里眼，晓测星云，不差分厘。星神、日神、月神是计时、计位、计岁之神，安全可靠，准确无误。”[2]134-135

满族先民是怎样观测星象的呢？《乌布西奔妈妈》中描写观测星象的人“常卧栖山岩处，观察月的圆缺、星簇位数之后，刻石为记，日积月累，俗成时序。测者守望固址，仅以啖野果饮兽血充饥渴”[3]5。满族先民满怀虔诚、不畏艰辛，世代观测天象，观察天体的运动、变化，并与自己的生产生活实践相联系，从而掌握了一些天体、星座的变化规律，积累了一些天文学知识。满族著名学者富育光先生曾在他的学术著作中绘制了一个满族古代星图，[4]107-109较为准确地记录了我国北方北纬36°至50°之间，秋、冬、春三个季节的天文星象及其变化规律，主要包括星座名称、图像，星座出现的季节、时间、方位及其在生产生活实践中的应用功能等。这表明满族先世已经掌握了一定的天文学知识。该星图有明显的狩猎文化特征，如直接以自然、动植物形象构设的星座图像：刺猬星、蛇星、鹰星、鲤鱼拐子星、灵兽星、柳星等。富育光先生指出：这是在长期社会生产生活中，逐渐创造的星象体系，“其突出特点是强烈的地域性、季节性和功利性，是古代先民生产生活经验的结晶。从其所包容的文化观念，可以推断它的萌生、形成的年代比我国约春秋战国时代产生的二十八宿的天文图像久远，也早于古巴比伦和古罗马所创造的，并长期为世界各国天文学领域沿用的黄道十二宫和动物星座名称及星系神话”[4]106。

满族先民习惯于将一切事物视为有灵、尊之为神的思维方式也促使他们将这些天文学知识自觉地融入其创作的神话当中，使之变成神话故事得以产生的丰厚营养。因而，计时星神、定位星神也成为满族说部神话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神话《天宫大战》中的许多星神，如刺猬星、蛇星、鹰星、鲤鱼拐子星、柳星、塔其妈妈星，在星图中都有详细的说明和图像。这说明满族先民的原始朴素的天文学、星象学知识已经被巧妙地运用到神话创作中，成为神话故事得以诞生的理论基础。人们对星辰的认识与崇拜以及以此为基础诞生的神话作品，反过来又有效地传播和推广了天文学知识，极大地促进了人们对星辰的认识，使自然科学知识与生产生活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带有很强的实用性。

一、计时星神：塔其妈妈与乌布西奔妈妈

在满族说部神话中有很多有关星神的神话，其中最多的是有计时和辨别方位功能的星神。如在《天宫大战》中最早描写的计时星辰是“塔其妈妈星神”，神话中描写：

耶鲁里①耶鲁里为满族神话中的恶神名。凭借西斯林②西斯林为满族神话中的风神名。的风威，将光明吞进肚里，天宇又变成黑漆无光。恶风呼啸，尘沙弥漫，企图把天上三百女神吹昏头脑，追踪不到它的身迹。阿布卡赫赫③阿布卡为满语天的意思。赫赫，指女性。阿布卡赫赫是满族说部神话中的象征天的女神，与象征地的巴那姆赫赫和象征光明的卧勒多赫赫并称“三女神”，她们是天地初开时最早诞生的神祇。便让一九④在神话《天宫大战》中描写：上古的天神都住在通天通地的天树上，都是耶鲁里从地上赶上来的。分成九股，每股分别住着三十女神，具体名称为：一九雷雪神三十位，二九溪涧神三十位，三九鱼鳖神三十位，四九天鸟长翼神三十位，五九地鸟短翼神三十位，六九水鸟肥脚神三十位，七九蛇猬迫日神三十位，八九百兽金洞神三十位，九九柳芍银花神三十位，统御寰天，共二百七十位女神。云母神变做一个永世计时星，嘱她一定要永世侧身而行，不要让耶鲁里认出来，因为耶鲁里有西斯林的飓风，刮起来云母神不能久停。云母神便化做卧勒多赫赫布星神属下的一位忠于职守的塔其妈妈星神，昼夜为众神计时，再狂的恶风黑夜也骗不了众神的眼睛。可是耶鲁里总也抓不住她，也认不出来，所以，耶鲁里永远不能辨时辨方向，总是不如阿布卡赫赫畅行自如。[5]60

塔其妈妈星神并不只是神话中想象出来的星神，在现实生活中也有其对应的实体星座，这在满族说部其他作品中可以得到证明。如在《萨大人传》中就曾两次提及塔其妈妈星，一次是萨布素为救人在去郑亲王王庄的路上，文中写道：“此时，塔其妈妈星在天空高照，鹰星刚刚偏西，远处一片黑沉沉的林子里，不时传来金铎的当当

塔其妈妈是怎样“侧身而行”，又是如何发挥计时功能的呢？在富育光先生绘制的星图中，塔其妈妈由五颗到八颗星组成，属仙后座，霜降初出现，东升西北落，属计时星。关于塔其妈妈的计时功能，在郭淑云学术专著中有更详尽的介绍：

塔其妈妈星（仙后座）以独特的旋转方式帮助人们计时。塔其妈妈星自霜降出现于北方星空，每晚入夜后升起，黎明时落下，星图的形状恰好调了个个。民间传此星翻一个斛斗即为一宿。即先由卧形，前倾后扬旋转，由中天向西北移动。斜立西北天时当是午夜，黎明时，向另侧斜立。人们可根据其在天空中的方位、形状，计算出入夜、前半夜、午夜、后半夜、天将明等时间。祭此星时，萨满咏唱神词：“塔其星阿，在天之北，计时之星，翻跟斗，翻跟斗。”[7]160

满族说部《乌布西奔妈妈》中叱咤风云的女神“乌布西奔妈妈”也和塔其妈妈星神有关，神话中描写：“星辰大神卧勒多赫赫身边，亦有两位重要侍女神——塔其布离大神和塔其乌离大神，是阿布卡赫赫与耶鲁里厮斗中，裂生出来的星辰神，送给妹妹卧勒多赫赫，协助她执管天穹，按时按刻从东向西巡行，不准误错一丝一霎的光阴。塔其布离和塔其乌离两姊妹，相爱相亲，互济同心，永世难分。只要托日女神将舜莫林①舜为满语太阳的音译，莫林为满语马的意思。舜莫林，是指把太阳比作一匹奔腾不息的马。收入海宫，两姊妹便协助卧勒多妈妈，把‘星星褡裢袋’里亿万颗星族，应时送上霄空。各安其隅，各享其任，准时无误，不差毫分。”[3]20后来，在阿布卡赫赫天母的苦劝下，卧勒多赫赫才颔首割爱，恩准塔其布离姊妹分身，一个在天宇晴空，一个到苍茫海间，分掌时光的流逝。塔其乌离从此亲随德里给奥姆赫赫②德里给奥姆赫赫为满族说部神话中的东海女神。大神，巡察东海冷暖世情，与托日、迎日两姊妹神，共同负责太阳神升落的大任。东海女神德里给奥姆赫赫格外疼爱塔其乌离，将她收为膝前爱女。[3]21

笔者认为，塔其布离和塔其乌离姐妹神，很可能是《天宫大战》中塔其妈妈神的变体，原因有三：一是名字类似，塔其布离和塔其乌离姐妹都有塔其二字；二是同为天上的计时星；三是文中两姐妹本为一体，到了后来才分身，一个在天宇晴空，一个到苍茫海间。很可能是随着时光的流逝、部落的发展，满族先民所创作的神话也在不断地丰富和发展，天上的神系也日渐复杂。由于东海对生活在海边部落的作用日渐显著，其崇拜的“东海德里给奥姆妈妈”的地位也渐渐升高，成为仅次于三女神的第四位大神，同时为了突显其地位，就将原本由卧勒多赫赫统一掌管的权利，分出很多给东海德里给奥姆妈妈。塔其乌离也从原来统一的神系中分离出来，成为东海德里给奥姆赫赫最亲近的心腹侍臣。

后来，为了拯救东海各部的族众，东海德里给奥姆妈妈又将塔其乌离派往人间，成为远近闻名、功勋卓著的乌布西奔妈妈。但乌布西奔妈妈一生下来，却是一个哑女。正因为她是个哑女，虽然有很多神迹，还是被丢进弃儿营，长大后成为一个普通的熟皮女，在前半生受了很多苦楚。乌布西奔妈妈为什么生来就是哑女呢？这也同她在天上做计时星神时的任务有关，文中写道：

迎日女神和托日女神，得悉星姐塔奇乌离，将去拯世扶正，连声问道：“尊贵的神母啊，星姊去了人间，我俩靠谁管呀？”德里给奥姆妈妈笑答道：“此事我倒忘了，如何是好！”想了想，说：“这样吧，塔其乌离，你把喉咙声音留下吧！”塔其乌离欣然说：“是的，我可将咽喉声音，留给你们。我奉降人伦，只想扪心苦劳，话语尽可少用。我再求援海鸥代劳学语，朝暮喧叫海上，襄助你们传报好时辰。”德里给奥姆妈妈说：“你初坠人尘，先为哑女。茹苦含辛，晓谙世情。海鸥学会报时后，我还你美丽的喉声！”……从此，东海白鸥不停地飞叫，迎来旭日、曦晨，送走落霞、黄昏，劈涛斩浪，从不知劳顿，践行着塔其乌离女神相托，替所有弄潮儿频奏佳音。[3]24-25

海鸥每日清晨不停地飞翔鸣叫是东海上常见的景象，将海鸥每日准时到海上辛勤鸣叫，同塔其乌离美丽的歌喉联系起来，非常有文学性、画面感。为能拯救人类和海上计时两不误，塔其乌离女神毅然牺牲了自己的歌喉，宁可变成一个哑女，表现了她仁慈善良和高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也正是满族先民心目中的好首领最应具备的品格。塔其乌离变身为乌布西奔妈妈后，公正而仁慈，勇敢又坚毅，她降伏彻沐肯、辉罕部，征服海盗、海上魔女等，最后成为东海七百噶珊①噶珊为满语村落之意。公推的首领，为东海各部的繁荣献出了毕生的心血，带领东海各部走向繁荣和富裕之路。最后，她又五次出征海上，坚持寻找海上太阳之宫，踏遍外海三千里，最终死在海上。

乌布西奔妈妈死后，回到了天宫，继续做计时星神。文中描写：

乌布西奔女罕恍惚中，似乎飞进大海，似乎升上了高天，身体非常轻盈。夜中，见到了北天达其布离②达其布离应该为满语塔其布离不同的音译。神辰，又见到星辰化做了一位女神，她好像本来就非常熟悉的姊妹，过来，拉起她的手说：“妹妹，我们接你来了，你该回家了，回家了！”乌布西奔女罕轻声说着“回家了，回家了”，溘然长眠了。[3]195

特尔沁三姊妹，在昏迷中都见到了乌布西奔妈妈。她在德里给奥姆妈妈身边，是德里给奥姆妈妈接她回到太阳的故乡。将来她还要重返星空，塔其布离星辰，便是妈妈的神容。她是勤劳的人，每晚她都要出来，为世人指点方向和时辰。[3]204

神话中美好的艺术形象，往往是生活中的种种细节和情感的再加工、再创造。生活中，人们依赖塔其妈妈星来计时，因而对夜晚出现在天空中的老朋友充满崇敬、热爱之情，同时对领导氏族生存、发展、壮大的首领也非常崇敬、感激，因而在神话中，他们便将这两个形象通过想象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了一个非常优美的神话作品。

二、北斗七星：“那丹乌西哈”

《天宫大战》“柒腓凌③腓凌为满语章、节之意。”中，提到了“那丹乌西哈”，④那丹乌西哈为满语七星之意。神话中描写：突姆火神在耶鲁里卷起黑风，把天上的星辰和彩云全都卷走的危急时刻，把自己身上的火光毛发“抛到黑空里化成依兰乌西哈、那丹乌西哈、明安乌西哈、图门乌西哈⑤依兰乌西哈、那丹乌西哈、明安乌西哈、图门乌西哈，分别是满语的三星、七星、千星、万星之意。，帮助了卧勒多赫赫布星”[5]48。“那丹乌西哈”在富育光先生的星图中也有标示，就是我们常说的北斗七星，属大熊座，全年皆可见，秋时平起于北天地平线，为计时星和方位星。

神话中，同一母题在不同历史时期，往往因不同的时代精神进行重塑、翻版，或重新创造。在《满族神话》一书中，收入了一则名叫《纳丹⑥纳丹为满语七的意思。在不同的作品中音译不同，也有的作品译为“那丹”。乌西哈（七星）》的神话故事，主要描写“老三星”⑦“老三星”为满族神话中的创世神。在造天的时候，留下七个黑洞，本打算在其中安上七盏灯，给人间照一照亮，但洞太大了，怎么点也点不着灯。每到三月、六月、九月的时候，就从黑洞里冒出七股黑烟。这七股黑烟一落到地上，立刻变成七股黑水，淹没部落，淹没庄稼，淹没牲口。东海有七座透明似玉的山，人们把它们统一称作白玉山。山上的一草一木，人们都能用来治病，远近各部落的人都要到山上取点草药回去治病。可是山的四周水流非常急，浪非常大，一般的船是靠不了岸的。在珠浑哈达⑧哈达为满语山之意。的山下，有一家兄弟七人，都是渔民，只有他们的船才能靠岸，所以人们都去求他们兄弟七人驶船。这兄弟七人都非常好说话，有求必应，随叫随到，帮助人们摆船上山采药。后来耶鲁里派来的巨魔占领了七座白玉山，还向人们要活人来吃。榆树神给人们出主意，用榆树蜂蜜水能杀死巨魔。可是怎么能给魔鬼送去呢？老七主动提出让哥哥把自己献出去喂魔鬼，趁此时机毒死巨魔。其他六个兄弟虽然舍不得，也只得无奈同意。第二天，六个兄弟强忍悲痛，送别老七，给巨魔献榆树蜂蜜水，从而毒死了巨魔。毒死巨魔后，六兄弟和乡亲们哭着上了白玉山，把老七的遗骨埋在山底下，永远纪念他。可是，哥六个舍不得老七，总想天天看看他，这样就搬到白玉山上住了下来。后来，为了填补天上七个黑洞，天神阿布凯恩都里让“老三星”把老七的遗体和哥六个全搬到天上，掌管七星，再把白玉山上能治病的草木，全都分散到大地的各座山上，这样不仅保留了七座山上能治病的药草，也消除了黑洞中的黑水每年给人带来的灾难。[8]85-88从此，满族在祭祀的时候，都祭祀那丹乌西哈和纳丹威虎里①在满语里纳丹是七的意思，威虎是小船的意思。纳丹威虎里很可能指的是驾着小船的七兄弟，应该是七星星神的别名。。

笔者认为，这七座白玉山在《天宫大战》中也有原型，很可能是根据其中的某些情节改编的，因为《天宫大战》中也有关于七座白玉山的描写：

在萨哈连②萨哈连为满语黑龙江之意。极北地方，是一片千年松林和古岩幽洞，有一连七座山头，并峙入天，称穆丹阿林③阿林为满语山之意。，四周群山围拥，白云护庇，百兽繁居，鸣唱如神界。其山多异禽异兽，生九彩斑纹鸟，其声如女儿语，又有双头七彩花节蛇，有此蛇处可得七星翡翠，为玉宝。北人多跋涉千里，采玉易货于南明。相传，天命初宫妃多赐用穆丹玉。穆丹阿林，阿布卡赫赫在驱赶恶魔耶鲁里时，是她从头上摘下的玉坠，打向耶鲁里，耶鲁里的头被打掉了一颗掉在此地，那块玉坠也被打碎，落在耶鲁里掉下来的头上，变成了一座玉石山，包围住了那颗魔头。可是耶鲁里神技无敌，马上把掉下头的那个地方，一连凸出六个同样的大山。阿布卡赫赫和巴那姆赫赫来找那颗魔头，已经难以觅寻，在七个大山和周围的小山丘中，无法再找到耶鲁里的头。耶鲁里从地下偷偷把那颗头找到安到了自己的头上。从此，这里出现了七座大山，而且山中多奇玉，都是阿布卡赫赫头上的玉坠化成的。[5]35-36

《纳丹乌西哈（七星）》中也描写：“东海有七座透明似玉的山，人们都叫白玉山，这七座山长得特别有意思，白玉的树，水晶的花，到处是翡翠玛瑙，可算是天上难寻，地上难找。”[8]85这与《天宫大战》中的白玉山相比，至少有三点是相同的。一是同样是七座，二是同样盛产白玉，三是都有翡翠。笔者认为，很可能《天宫大战》中的七座白玉山给后来的神话创作者提供了无限遐想的空间，创作者才将其与北斗七星联系起来，融入当时流行的牺牲自己解救族人的自我牺牲精神，于是就产生了这样一篇北斗七星星主的神话故事。

还有一则纳丹威虎里下界为民尝毒草的传说，也非常感人。神话中描写：恶神耶鲁里在人间播撒了天花、斑疹、伤寒等多种瘟疫，成千上万的人被瘟疫夺去了生命。天神听到了人类的祈祷，派他最忠厚最诚实的弟子纳丹威虎里去解救人类。纳丹威虎里为人光明磊落，他的五脏六腑都清晰可见。纳丹威虎里为拯救被病魔残害的人类，便四处采草药，尝草药，利用自己五脏六腑透明可见的特性，发现了不少能治疗疾病的药草，配制成灵丹妙药，同时又收了许多徒弟，让他们同自己一起为人们治病。耶鲁里见纳丹威虎里救了很多人，便又偷偷地播种下七种毒草。毫无防备的纳丹威虎里在尝药草的时候误吞了耶鲁里播种的一种毒草，马上感到腹痛难忍，低头看自己的腹部，发现毒素已经侵入并破坏了肝脏。他知道自己可能活不长了，但为救助百姓，仍然强忍着腹痛在大地上疾走，日夜奔波不停，拼命寻找耶鲁里播种的几种毒草。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六种毒草，但自己的肝、胆、心、脾等脏腑器官都被严重破坏了。临终前，纳丹威虎里关心的仍然是百姓们的安危，他强忍腹痛把徒弟们叫到面前说：“我知道耶鲁里播种了七种毒草，我已经找到了六种。可惜我已经走不动了，剩下的那种毒草会给人类带来多少灾难啊！”[8]2-3他指导徒弟们认清并记住了毒草的形状，才慢慢闭上了眼睛。纳丹威虎里死后，他的徒弟们还坚持用他留下的药方给人们治病。

总之，北斗七星在满族先民的生活中是常见的计时星和方位星，人们为了纪念和感激这一星座给人们生活带来的方便，往往把它写入神话故事中，让他们敬仰和热爱的英雄人物的灵魂在死后化身为北斗七星，得以在天上永世长存，于是就有了突姆火神化身七星和七兄弟升天变成北斗七星等神话故事。

三、三星：依兰乌西哈

在《天宫大战》中，“依兰乌西哈”也是突姆火神变化所成，如前文所述，当耶鲁里喷出恶风黑雾蔽住了天穹时，突姆火神临危不惧，把自己身上的火光毛发抛到黑空里化成依兰乌西哈、那丹乌西哈、明安乌西哈、图门乌西哈，帮助了卧勒多赫赫布星。在《天宫大战》中关于依兰乌西哈只提到了这一句，并没有独立的故事，但在《西林安班玛发》中有了另一个版本的依兰乌西哈的故事。书中描写，西林安班玛发因为族人寻找治怪病的良方，梦中神魂离体，神游天界。来到了一座银光闪烁的宫楼，这就是“依兰乌西哈”的神宫：“整个楼舍一色云霓架构，红云为琼楼伞盖，绿云围成楼窗，白云披如彩带，黄云镶如围屏，黑云如玉，搭成高高的楼基。有无数的绵羊似的云朵，相传都是星神的儿女，环绕到琼楼玉宇，仿佛像老妈妈膝前儿女，享受着无穷的天伦之乐。这就是名传千古的依兰乌西哈妈妈的居所。”[5]195-196神话中还叙述了依兰乌西哈与耶鲁里的斗争和重生的故事：

阿布卡赫赫跟恶魔耶鲁里，争夺天宇的主宰权时，耶鲁里凭着他有九头、自生自育的威力，变化出无穷尽的耶鲁里，把阿布卡赫赫纠缠得寸步难行，甚至憋得窒息。在阿布卡赫赫万分危难之时，全仗了妹妹卧勒多赫赫，紧急派来依兰乌西哈，带着她身边上万颗小亮星——依兰乌西哈的儿女们，一起用光芒的银针刺向九头恶魔耶鲁里，使它无法睁开魔眼，疼得耶鲁里声嘶力竭地怪叫，只好放开被困的阿布卡赫赫，逃进地下，躲藏起来。然而，凶恶无比的耶鲁里，虽然双目暂时失明，魔怪的毒气却伤害了无数小星神，就连依兰乌西哈，也被魔气损伤，坠落大海，化成海中冲天的暗礁。

阿布卡赫赫感激她的忠勇、顽强，与妹妹卧勒多商议，又从自己的披肩中，摘下三块宝石，交给卧勒多赫赫。由布星神卧勒多赫赫按照依兰乌西哈的模样，重造依兰乌西哈。新生的依兰乌西哈，在卧勒多布星袋中安睡百日。有了光芒和神力，有了无穷的光辉，被卧勒多赫赫重新撒上天庭。从此，天域补上穹宇中被失去的依兰乌西哈。这位依兰乌西哈就是此次西林色夫拜访的显赫星神。星神的名字，叫董布乐妈妈。她是卧勒多赫赫给起的亲昵的名讳。由她专管世间人类的繁衍。西林色夫以无限敬仰之情，来造访董布乐妈妈。她最爱人间子女，一定会有奇妙的巧计，拯救地下的万物生灵。[5]196-198

在《天宫大战》中只有寥寥几笔的依兰乌西哈的故事，在《西林安班玛发》中却有非常详尽的扩展，不但写了依兰乌西哈前生与耶鲁里之间的斗争及重生过程，而且还描写了依兰乌西哈由各种彩云搭成的美丽居所。在这个故事中，依兰乌西哈还有了新的名字：董布乐妈妈，有了新的职业：专管人类的繁衍。在《天宫大战》中与依兰乌西哈并提的蒙温乌西哈、图门乌西哈两位女神，在《西林安班玛发》中，也有了具体的职业，成为“两位辛勤管理宇宙中千牲、万牲的勤劳牧神”[5]202。《天宫大战》中的古老神话故事，在《西林安班玛发》的时代，得到了充实和发展，不但神名和职业越来越系统、完善，而且这些神话故事也变得越来越丰满，越来越生动。

神话中的星神往往是满族星象学在文学作品中的反映。在富育光绘制的满族星图中，也有“依兰乌西哈”的记录：依兰乌西哈，由三颗星组成，属参宿，东斗星，秋分后即见，东升西落，属季节星，冬夜时可用来测时。怎样用三星来测时呢？在郭淑云的书中详尽地介绍了人们用三星计时的方法：“北方民族夜晚则观星计时，尤以观三星最为普遍。三星，又称参宿，冬至节，子初三刻五分之中星。东北少数民族一般在秋分后傍晚观看东南天空，观星计时。三星在正南，多为子夜时分；三星偏西时为下半夜；沉入西边，则天快亮了。”[7]159在满族星图中，“也奉依兰乌西哈（三星）为计时星。其神词为：‘三星阿，在天之南，管时之星，催冬猎阿，催冬猎。’”[7]159-160

四、七女星：那丹那拉呼

满族说部神话中重要的星神还有“七女星”——“那丹那拉呼”。在《天宫大战》中，曾两次提到“那丹那拉呼”，第一次是在“贰腓凌”，三女神创世一章，卧勒多赫赫诞生后就“用阿布卡赫赫眼睛分布生顺①顺为满语太阳的音译。、毕牙②毕牙为满语月亮的音译。、那丹那拉呼。三神永生永育，育有大千”[5]11。第二次出现是在“柒腓凌”，“卧勒多赫赫星袋里的那丹女神，知道突姆女神光灭星殒，便也钻出了大星袋，化成数百个小星星，像个星星火球，在九头恶魔耶鲁里搅黑的穹宇中，照射光芒。恶风吹得星球，忽尔变缩成圆形，忽尔被恶风吹扯成长形，不少星光也失去了光明，后来变成了一窝长勺形的小星团。这便是七星那丹那拉呼，变成现在的模样，也是耶鲁里的恶风吹成的，一直到现在由东到西缓缓而行，成为星阵的领星星神”[5]49-50。

“那丹那拉呼”在现实生活中指什么星座呢？在富育光先生绘制的星图中，“那丹那拉呼”又称为“七女星”，由七颗星组成，属昴宿，金牛座，立冬初出现在天空中，东升西落，为众星领星司命女祖神。在郭淑云的书中也写道：“满族尤重‘那丹那拉呼’即‘七女星’（昴星，金牛座）升于东天的时间。如此星傍晚时见于东天，即为晚秋初冬时节。‘七女星’为冬令领星，从立冬到惊蛰，皆由其导引冬令众星东升西移。因此，该星的出现，标志着北方冬天的到来，而漫长的冬季正是狩猎的黄金季节。因而，在满族星祭中，那丹那拉呼星神备受尊崇。当该星升起后，由萨满诵唱唤星神词：‘村屯迎请吉祥的神，诚请那拉呼享祭肉。在万星升起的时候，敬请那拉呼。在千星中，敬请那拉呼。在兽星中，敬请那拉呼。在高栖云天的鹰星和布谷鸟星中，敬请那拉呼。择新月，在祖先众星中，敬请那拉呼。在远处拉出绳索，敬请那拉呼。’”[7]158-159

五、动物星神：鹰星、鼠星、鲤鱼拐子星、刺猬星

满族神话中很多星神都是以动物之名来命名的，如鹰星、鼠星、鲤鱼拐子星等，这同其所对应的星座形状酷似动物有关。如在《天宫大战》中描写：“空际的大鹰星本由卧勒赫赫用绳索系住左脚，命它协佐德登女神守护天穹的。因为耶鲁里扯断了鹰的神索，鹰星在天空中变幻最大，其星羽突闪突现。”[5]70在富育光先生的星座图中，嘎思哈③嘎思哈为满语鹰之意。星，由双子、御夫、猎户、金牛、小犬、天狼、参宿、觜宿、毕宿、昴宿等星座组成，形状就像一只飞翔的鹰，只见于秋冬，夏季则不见，其星图像是一条绳，拴着神鸟的左腿：。也许正是因为这条像绳子一样的星座拴在鹰星座的左腿上，才使得想象力极为丰富的满族先民们创造出了耶鲁里扯断了鹰的神索的神话情节。

鹰星还有定方位的功能，如在郭淑云的书中描述：嘎思哈星“初夜现东南方，午夜现南方，即晓现西方”[7]161。也许正因为鹰星座初夜、午夜、快天亮时所现的方位各不相同，所以神话《天宫大战》中描写，鹰星在天空中变化最大。神话中巧妙地把天文学知识融入其中，生动地展现了星座的位置和特征，客观上起到了普及星象学知识的作用。如前文所述，在《萨大人传》中多次提及这一鹰星，并且把它和塔其妈妈星一起并提，可见这是满族先民非常熟悉的星座。

满族先民们如何用鹰星来定时的呢？在《雪妃娘娘和包鲁嘎汗》中写道：“在早以来，女真人重视的就是冬至节……冬至节这天，最大的特征就是看天上的星星。夜里鹰星升空，冬至节来临。”[9]163可见，鹰星是用来测算冬至节来临的一颗星星，因为鹰星是只见于秋冬的星，春季和夏季根本看不到它。

能计时定位的星辰还有鼠星。《天宫大战》中有一段关于鼠星的神话：

（为了战胜耶鲁里）阿布卡赫赫又从身上搓落出泥，生出兴克里④兴克里为满语鼠的音译，有时也译作兴恶里，或兴格里。女神，能在黑暗里钻行，迎接和引导太阳的光芒照进暗夜，这便是永世迎日的鼠星神祇。鼠星是迎日早临的女神，离黎明时分还有若干时辰。阿布卡赫赫担心黎明前黑暗里耶鲁里仍偷袭捣乱，就把身边的三耳六眼灵兽派了出去，永远永远地横卧在苍天之中，头北尾南，横跨中天，总是极目远望高天，寻找耶鲁里的踪影，一直到太阳的光芒照彻寰宇，星光隐灭，辛勤而忠于职守的迎日灵兽才从中天中消逝。所以，他是朝朝不知懒惰爱日的神兽，满语古语尊称他为乌西哈布鲁古①乌西哈布鲁古为满语星兽之意。大神。[5]60-61

在富育光绘制的星图中，鼠星，又名“兴恶里②兴恶里为满语鼠的音译，有时也译作兴克里，或兴格里。乌西哈”。星图上显示，“兴恶里乌西哈”的形状的确如一只伏地的老鼠，属狮子座，秋分后出现在天空，为冬迎日星，东升西落，占据中天，可卜雪量、风力。北方的民谚中有“鼠星见耳，风冻水儿”，这可能就是满族先民用鼠星来卜测雪量、风力的具体方法。同时人们也可以根据鼠星星座的升起与消失判定方向。郭淑云指出：巴比伦星座的狮子星座，即满族星图中的兴恶里乌西哈（鼠星），“入冬后傍晚现于北方东天，生活在黑龙江流域和松嫩平原的北方诸族傍晚但见此星，即知其方向为东；夜间见此星的方向，为南。”[7]161

鼠星也是一颗满族先民熟悉的星辰，《乌布西奔妈妈》在描写乌布西奔妈妈葬礼时，也提到鼠星：“鼠星报晨黎明前，红日——德里给奥姆妈妈还未命东海送日女神捧出太阳，海葬礼仪开始了！”[3]200，书下的注释标明：“鼠星：满语‘兴恶里乌西哈’，为计时星，秋分后黎明前见西南。”[3]200正因为鼠星在冬季黎明前出现，神话中就把它描写为迎日的灵兽，为防止黑暗里耶鲁里偷袭捣乱，“永远永远地横卧在苍天之中，头北尾南，横跨中天，总是极目远望高天，寻找耶鲁里的踪影，一直到太阳的光芒照彻寰宇”[5]61。

关于鲤鱼拐子星，《天宫大战》中也有一段优美的故事描写，耶鲁里被打败，“疼得在天上打滚，见到三百女神向它扑来，便随着黑风逃到了一条大河河底下，化成小小曲蛇儿藏进了泥水里。三九天上的鱼母神，见此情景追进水里，变成个机灵敏捷的小鲤鱼拐子，找到了耶鲁里，从泥里咬住了耶鲁里化形的小蚯蚓尾巴，蚯蚓身子一缩掀起大浪泥沙，搅混了清水，鱼母神松口，耶鲁里化阵恶风又逃之夭夭。西离妈妈女神因找到耶鲁里有功，便成为宇宙中的鱼星辰——鲤鱼拐子星，日夜还在天海边追寻着恶魔耶鲁里。从此，世上的鲤鱼类总喜欢生活在深水水底，啃泥和水草根茎为食”[5]59-60。

在富育光的星座图中，西离妈妈（鲤鱼拐子星）确像一条鱼的形状，属天猫座、鹿豹座，由8-16颗星组成，秋分后出现，东升西落，位于北天偏中，西移。鲤鱼拐子星司冰川鱼族，并卜冬日狩猎丰歉。星祭中的赞词为“鲤鱼拐星阿，在天之中，卜占之星，丰年阿，丰年。”[7]163

在满族神话中，刺猬神也是非常重要的神祇。《天宫大战》中讲：“天树通天桥，通天桥路分九股，九天九股住着宇宙神，都是耶鲁里从地上赶上来的。九股分住着三十妈妈神”[5]57，其中的七九就是“蛇猬迫日神”。刺猬神在《天宫大战》中被称为“者固鲁女神”，也称“护眼女神”，是保护日、月，也就是保护阿布卡赫赫的眼睛③神话中描写日、月为阿布卡赫赫眼睛所化成。不受伤害的神，还是阿布卡赫赫三个贴身侍女中的第二个，在同恶神耶鲁里的战斗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者固鲁女神”身上的针刺上带有太阳的光芒，只要耶鲁里敢来伤害阿布卡赫赫，她就会用“刺猬针上的太阳光刺他九头上的双眼”。《天宫大战》记载：“者固鲁，原来是天上的刺猬神，它身披满身能藏魂魄的光针，帮助阿布卡三姊妹生育万物，付给灵魂。她身上的光彩，就全是日月光芒织成的，锋利无比，可使万物万魔双目失明，黯然失色。”[5]54“她们身上都有光衫慈魂，其外形虽然瘦小，但神威远远高过三位女神身边的众位保护女神。”[5]53

神话中还描写：一次阿布卡赫赫被耶鲁里所变的白鹅所骗，被白鹅化成的绳拴绑住，一瞬间“天要塌陷了，天摇地晃，日月马上暗淡无光。天上的神禽，地上的神兽相继死亡”[5]52，在这危急的时刻，者固鲁女神“化作了一朵芳香四散、洁白美丽的芍丹乌西哈④芍丹乌西哈为满语芍药星星之意。，光芒四射。九头恶魔耶鲁里一见这朵奇妙的神花，爱不释手。恶魔们争抢着摘白花，谁知白花突然变成千条万条光箭，直射耶鲁里的眼睛，疼得耶鲁里闭目打滚，吼叫震天，捂着九头逃回地穴之中。阿布卡赫赫被拯救了，天地被拯救了。阿布卡赫赫、巴那姆赫赫、卧勒多赫赫一齐感谢者固鲁女神”[5]53-54。

刺猬神在《天宫大战》中有如此神威，也同星象学有一定关联。在富育光的星象图中，“刺猬星”又称为“恩都力僧固”，也称“架屋星”，由3-13 颗星组成，属天鹅座，霜降初出现在天空，是中天银河中明星，西移位，为司夜守宅神星、方位星，其星图的形状也确实如一个小刺猬。

总之，满族先民很早就掌握了一定的天文学知识，并应用到生产生活实践中。尤其是以星计时、以星定位的知识，在他们的生活中有广泛的应用，是其野外求生技能的重要组成部分。出于对这些在暗夜中给他们光明，并为他们指明方向、预报时间的星辰的感激和热爱，满族先民把它们写入神话之中，使其成为与恶神耶鲁里做斗争并贡献出自己聪明才智、力量乃至生命的星神，永世受到人们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