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在一场初见

张叶叶

《边城》是一部极其美丽浪漫的小说，茶峒的美、民风的美、人情的美，让读者陶醉其中。女主人公翠翠的感情故事，虽然是悲剧，但只会让人产生一种淡淡的愁，回味起来却有着浓厚的美。

初读《边城》，一个疑问涌上心头。从物质条件看，天保和傩送同为船总的儿子；从外形才艺来看，来自一家，两兄弟应该相差无几；从个人能力来看，天保年富力强，敢于挑战；从品性上看，天保的豪迈善良一点都不输傩送；从最重要的情感投入来看，二人也分不出上下。作者在文本中多处用共性来描述这两兄弟：“两个年轻人皆结实如小公牛，能驾船，能泅水，能走长路。凡从小乡城里出生的年轻人所能够做的事，他们无一不做，做去无一不精。”“皆结实如老虎，却又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不倚势凌人。”可见作者并没有在感情的天平上倾向哪一方。

那么，为何翠翠却钟情于傩送呢？我认为，这和二人的初见有着直接的关系。翠翠在最开始就认定了傩送，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这场相遇其实并不美丽。一个年幼的女孩急急地在水边等爷爷来接，年轻的男子近乎调侃地靠近交谈，两人的对话“毫不友善”，但是“却使翠翠沉默了一个夜晚”。

端阳节去大河边看划船，翠翠是无比激动的，“翠翠抿着嘴一句话不说，心中充满了不可言说的快乐”。她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渡船外茶峒小镇的热情与生机，这与她以往的生活如此不同，一切都鲜活生动，甚至看船入迷，忘记了爷爷的存在。而当爷爷没有按照约定来接她时，少女翠翠不得不急。单纯的翠翠不敢离开河边，即使听到了吊脚楼上的粗鄙调笑语言。

傩送最开始出现在翠翠的视野，是在追赶水面的鸭子。“河面已朦朦胧胧，看去好像只有一只白鸭在潭中浮着，也只剩一个人追着这只鸭子。”这当然属于城中长潭“人与鸭子的竞赛”，也只有善于泅水的人才会有如此兴致。文本写得十分真实，傩送显然已经沉浸在追赶鸭子的游戏中，并没有发现岸边的翠翠。直到翠翠身边的狗叫了几声，傩送才注意到翠翠。

两人的对话更是趣味横生：热情的傩送遇上天真的翠翠，自生一场误会，惹得翠翠轻声地骂：“你个悖时砍脑壳的！”而傩送最后却“放肆地笑着，不见了”。我们有理由相信，当翠翠走出溪边世界，进入城中世界时，对万事万物都是充满好奇的，而当翠翠被这样的一个健康、乐观的男子注意到，并出于好心派人送她回家后，她的内心自然充满了悸动。这是两颗年轻单纯的心的碰撞，是一种彼此心灵的相互呼应。假若碰见的是天保呢？笔者以为事情则不然。

文本中对两兄弟的区别做了叙述：“年纪较长的，如他们爸爸一样，豪放豁达，不拘常套小节。年幼的则气质近于那个白脸黑发的母亲，不爱说话，眼眉却秀拔出群，一望即知其为人聪明而又富于感情。”又特别写到了傩送的外貌：“傩送美丽得很。”对于豪放豁达，来自溪边世界的翠翠也许在爷爷身上早已经找到影子 ；而美丽聪明和多情，这是翠翠之前未能从身边人身上感受到的。来自未知世界的这个不一样的傩送顿时抓住了翠翠的心。

而当这种朦胧的情感得到了回应之后，更是坚不可摧。翠翠在这场感情里从来都不是做选择题，而是一步步来确定对方的心意。两人心心相印却走不到一起，最后的悲剧是必然结果。

文本的开头写到了老船夫的女儿，也就是翠翠的母亲。她和一个茶峒军人产生私情，有了翠翠，最后和情人双双殉情。这场悲剧即是对翠翠、傩送爱情悲剧的暗示。翠翠同母亲一样，都是如此多情而坚强，而她们选择的情人，也具备了相似的特点。茶峒军人在作为军人的职责和感情中纠结矛盾，傩送在亲情道义和感情中难以抉择，两人都是多情且充满了责任感的。军人选择服毒自杀，和爱人以死相守；傩送选择离开小城，以不相见来逃避眼前的两难。在我看来，这就是多情之人必有的脆弱，他们无法直面这份感情，更不知道如何以更好的姿态来守护这份感情。究其原因，还是内心的善，他们选择了对内在感情的残忍，以维护外在世界的和谐。这种选择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他们从小生活的环境就决定了这个结局。

翠翠、傩送的爱情同翠翠父母的爱情一样，不过就是多情茶峒人的自由爱情故事的缩影。他们彼此吸引，却因在这闭塞的边城世界里出生、生活，不得不承担爱情的悲剧。这种爱情悲剧生出了一种美感，它来自感情双方形象的美丽、单纯、善良，也来自外部世界的美好。我們甚至无法去埋怨阻挡他们爱情的种种因素，而只能遗憾地发出一声轻叹：这就是边城儿女真实的故事。

这个爱情故事以翠翠的等待结尾。傩送还会不会回来？这个答案并不重要，留在翠翠心中的，也许只有人生的那场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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