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利荣
我的童年时光里,斜桥的鸭头湾承载着许多美好的回忆。
鸭头湾,那里有一片两平方公里的水塘,密密麻麻长满了芦苇,那里是鱼虾、螃蟹、小鸟和我的乐园。
当和煦的春风吹拂我们的头发时,当鸭头湾柳树丛里传来唧唧的鸟鸣时,一些竹笋般的芦苇芽便破土而出了,紫红的芽尖与旁边嫩绿的小草呈现着浓浓的春意。傍晚时分,小叔在河边支起了提网。春田的水淙淙地顺着水沟注入那里。小叔的提网提出大半时,渔网乱晃,水花飞溅,肥硕的鲫鱼、鲤鱼左冲右突像跳动的银子……
当杨树上的老蝉放声高歌的时候,当鸭头湾芦苇密不透风时,酷热的夏天到了。我们村上的男孩偷偷地把小木船划到那里。离开了大人的视线,少年们的胆子就大起来了。我们十多个半大的孩子,分两侧摇晃木船,水花四溅,船进了一半的水,再摇晃,木船就翻了,倒浮在明亮的水面上。
我们跳进水里,大叫着用力拍打水面,大家呐喊着又把小木船翻过来。游泳开始了,有的站在摇晃的船舷;有的纵身跳入水里;有的潜入水底,水面上冒出一长串细密的水泡,很长时间才露出油光的脑袋,像鸭子一样摇晃;有的开始仰泳,展开的双臂像小船上有节奏地划动的双桨。最调皮的要数阿发,他把乌黑的污泥涂满整个脸,只露出眼睛,怪叫着恐吓我们,接着,又一个猛子扎下水底,鼓起的浪花,惊起跳跃的白鲢……
晚上纳凉,遥看天河对着自家大门时,我们惦记的七月半—馄饨节到了。七月半要祭拜祖宗,包馄饨对于当时还是孩子的我们,可是重大节日。约定的日子,邀请了自家亲戚的小孩来吃馄饨。奶奶要蒸糖馄饨,就要我和姐姐、妹妹到鸭头湾剪苇叶。那里的苇叶最宽大,最厚实,最清香。那里的芦苇在高岗之下,一半伸向河面。芦苇岸势非常陡峭,我胆子大,也是小心翼翼地滑到下面,挑拣宽长的苇叶剪下来,传给姐姐和妹妹。她们一叠一叠的,整齐地叠放。回到家里,奶奶将苇叶用井水清洗,洗过的苇叶愈发碧绿、清香。奶奶又教我们把苇叶编成小小的苇席,一排排放上馄饨,修剪多余的苇叶后,就入锅蒸煮。
一会儿,蒸好的馄饨出锅了,叠放在翠绿色苇叶上的玉色玛瑙似的馄饨非常可爱,厨房的空气里弥漫着馄饨与苇叶香甜的味儿……
馄饨节过去,我们要读书了。鸭头湾的芦苇丛里,常常有黑白相间的水鹁鸪飞出芦苇,掠过盈绿的水面,唧的一声,叼起一条扭动的小鱼,飞向远处去了。
我坐在船舱,父母送我姐姐去镇上读书。妈妈总是说:“好好读书,将来到远方去,到城市去……”
阿姐放假,我们相伴着,就去鸭头湾割羊草。蓝天白云,秋高气爽。那里有一种叫“茅拉根”的野草,刨开泥土,露出一节节白嫩的小根,用手一掠,衣袖一擦,便把“茅拉根”放到嘴里咀嚼,甜津津的,味道好极了!
芦苇的穗子由白开始变灰,像长粗的灰猫尾巴时,我就和姐妹们去撸苇叶,顺着滑溜的苇秆往下一撸,枯黄的苇叶就撸下来了……
秋天收获,一船船金黄的稻谷经过鸭头湾摇出去,一船船红红的、硕大的番薯经过鸭头湾摇出去……我们孩子随着大人坐船到镇上去。我们唱着歌经过鸭头湾,我们在满船的红薯中,挑选鸭头湾上长出的红心番薯。啃咬掉皮,白玉般的肉,红心的番薯,脆梨的味儿……
漫长的冬天来到了,鸭头湾结了厚厚的坚冰。太阳一出来,这里雾凇沆砀,白雾迷茫。在这里狩猎的英中伯,戴着厚大的毛茸茸的雷锋帽,牵着棕黄的猎狗,嗷嗷地从冰雪覆盖的田野上跑来……
太阳升起来了,从鸭头湾散去的晨雾里,我七十多岁的外祖母太太,摇着小脚,提着蓝色的包裹,颤颤巍巍地给我们送好吃的来了……
太阳升高了,从鸭头湾传来“笃笃笃”的声音。一只有篷的小船缓缓驶来,是讨要年糕的“疯子船”。船上的人唱着悠悠的歌,伴着凄惨的二胡,如泣如诉,边唱边讨。
我们孩子一听到声音,大喊着爷爷奶奶。爷爺奶奶总是从小缸里掏出珍藏的一大块年糕,让我们送到石埠边,端坐船头的人伸出长竿的网兜,接过年糕。然后,咿咿呀呀唱了一番,表示感谢。
“铿锵铿锵,咚咚哐哐”,那是我的堂姐出嫁的锣鼓声。新娘的船搭了船篷,我的姐妹们做伴娘,提了火炉送堂姐。后面的船装着嫁妆,是红漆的箱子,箱子上面是一叠叠整齐的花花绿绿的被子,红色的面桶里有热水瓶、刷牙玻璃杯、三五牌台钟……鸭头湾一过,在岸上奔跑的我,再也见不到新娘的船影了,鸭头湾的水波还在荡漾。“铿锵铿锵,咚咚哐哐”的锣鼓声也渐渐消失了……
如今,鸭头湾消失了,消失在一些高高低低的厂房下面。鸭头湾,我童年的鸭头湾,我童年的鱼、水鹁鸪、芦苇、红心番薯、茅拉根……都深深地埋藏在了我的记忆里。
13285017052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