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澄
(九江市柴桑区中等职业技术学校 江西九江 332100)
文德翼(1604.10-1675.5),字用昭,号灯岩,一署补堂老人,祖籍江西富田,为文天祥十三世裔孙,先祖文安于永乐二年(1404)迁居九江瑞昌,祖文谟于嘉靖间入浔阳世族劳家为婿(劳堪即其内弟),始徙九江府城,落籍德化(今九江市区)。中崇祯七年(1634)甲戌科进士,授浙江嘉兴府推官,人品清逸,有政声。福王立,授吏部稽勋司主事,居丧不赴。明亡后,著名贰臣孙之獬多次对其进行威逼利诱,坚以“仆病且深,死于鬼,死于新朝法,一也”而予以拒绝。(《文氏宗谱》)文德翼一生著述颇丰,根据其长子文行远《浔阳跖醢》著录,文德翼遗稿有《雅似堂文集》20卷、《求是堂集》30卷、《补堂诗集》20卷、《诗钞》10卷、《宋史存》4卷、《日录》1卷、《讼过录》1卷、《豫章仙释纪》1卷、《隐逸纪》1卷、《流寓纪》1卷、《读庄小言》1卷、《俑吹录》10卷、《俑吹录二集》10卷、《浔阳唱和》1卷、《稽山答问》1卷、《理嘉政略》10卷及《理嘉罪状》1卷等计133卷之多。而《四库全书存目》则收录有《雅似堂文集》10卷、《诗集》3卷、《俑吹录一集》21卷、《俑吹录二集》20卷、《宋史存》2卷、《讼过录》1卷、《读庄小言》1卷等,《四库禁毁书丛刊》则收录《求是堂文集》18卷。[1]而王思任还曾为其《涌山阁诗文集》作序,该《集》形成于嘉兴任上,[2]不知卷数。其中,《求是堂文集》收录了各种碑铭传记、书信序录、赞说论疏,反映了他的文学、历史、哲学、政治等观点,是其最重要的著作。本文主要考查《求是堂文集》(本文没有特别说明时,文德翼的文章均录自该文集)中反映明末清初的一些有关庐山的历史事实。
1.唐元和十年(815)白居易由太子左赞善大夫(正五品上)贬为江州司马(从五品下),于庐山香炉峰下置“五架三间新草堂”,因白居易有“东西二林之间,香炉峰下”(《与元稹书》)、“遗爱寺侧,既置草堂”(《祭匡山文》)、“香炉峰北面,遗爱寺西偏”(《香炉峰下新置草堂即事咏怀题与石上》)等语,导致“白居易草堂”的具体位置屡有争论。陈舜俞(1026-1076)在《庐山记》中说“白公草堂在(东林)寺之东北隅。元和十年,公自太子赞善大夫以言事忤执政,出为州司马。明年作草堂于香炉峰北、遗爱寺南,往来游处焉。……后与遗爱寺并废久之。好事者慕公风迹,以东林寺北蓝墙之外作堂焉。”陆游于乾道六年(1170)在《入蜀记》中则否定了陈舜俞的说法:“遂至(东林寺)上方塔、五杉阁、舍利塔、白公草堂。……草堂,以白公《记》考之,略是故处。”七年之后,范成大过东林,也看见“寺东北隅有新作白乐天草堂”,但却与陆游相反,认为“今所作非元和故处也。”(《吴船录》)。应该是由于宋朝时东林寺比较兴盛,因白居易东林故事,于其东隅屡建“白乐天草堂”,虽然并非故处,却也无人去考查故处真在何处。元明两朝不见东林寺再有乐天草堂的记载,因此到了明末天启五年(1625)王思任来游,就听到了两种传说:“白乐天草堂,云去炉峰不数丈,又云(东林)寺东,迹之,竟茫然。”黄宗羲于顺治十七年(1660)来游,他的路线是从星子上山,一番游览之后,至香炉峰下山,恰好途径遗爱寺故址,寺僧“引至岭上”指为白乐天草堂遗址,说是“二十年前,李太虚、谭友夏游此,据《草堂记》‘面峰掖寺’及《即事诗》‘香炉峰北面,遗爱寺西偏’,当以此地在西者为是。乃架两柱,未成而罢。”但黄宗羲观其地甚狭,“纵横不过五六丈”,以为非,并根据朱熹有“白公草堂基在(东林)寺东,久废,近岁复创数椽,制殊狭陋,然亦非其正处矣”(朱熹《山北纪行十二章》)的说法,认为“非正处者,亦不过寻丈之间,非如此地数里而遥也”,并结合陆游的说法认为“草堂近东林可知”。[3]文德翼《庐山草堂志略序》(中有“余年且五十”,大约写于顺治九年)则说:
草堂自太原人去后八百年,石门禅师始为物主,师受法于昙华寺,说法于萝葡园,余不及见其人。上座净极不忍草堂草一丈也,手除之,招余游且居之。
显然,明末有“石门禅师始为物主”(此“物主”应该是指香炉峰下遗爱寺住持)复建了白居易草堂,后上座僧净极招邀文德翼“游且居之”,并为《庐山草堂志略》作序,只是未记《草堂志略》是为何人所编纂,惜亦不传。再结合黄宗羲所引寺僧的说法,可知明末清初确有多人于此筑庐,在太原人去后八百年,再为“乐天草堂”。其实,香炉峰下,泉石幽胜,且多有宽敞之地,白居易《庐山草堂记》说得直白无误:“匡庐奇秀,甲天下山。山北峰曰香炉峰,北寺曰遗爱寺。介峰寺间,其境胜绝,又甲庐山。”其“东西二林之间”的说法,只是对从未到过庐山的元稹取方便而言,其它诗文中则只言遗爱寺和香炉峰,读过其诗文的本地人,结合当地地形,自然知道白居易本人所建草堂必在香炉峰下,文德翼在《香炉峰禅院募疏》中说“惠远莲社坐拥山峰,而乐天草堂俯瞷瀑水”,就非常准确地点明了东林寺、乐天草堂的位置。今人崔宏伦等于香炉峰下复建乐天草堂,即非原址,亦不远矣。
2.廖文英,字百子,号昆湖,广东连州人,崇祯十二年(1639)由选贡任南康司理,主白鹿洞书院,时有枯桂重荣之异。廖为官果敢担当,士民感戴,在衰颓的明末,显然是一股清流。入清后“投诚”,洪承畴以其“才品不凡,为地方士民属望”荐授衡州府同知,康熙戊申(1668)擢南康知府,“善政毕兴”。其学问也得到当地士民的推崇,《南康府志》载:“文会堂在西门外,旧(南康)军学址,康熙十四年阖郡建,请郡守廖文英开讲处。”为知府别建讲堂,在南康府也是绝无仅有的事。而多次冒着身家性命拒绝仕清的文德翼对廖文英这个“贰臣”的人品也是非常赞赏,他在《廖昆湖先生讲堂碑记》中说:“先生立身行己,皆淑周朱。”廖文英大约于康熙十年于庐山白鹿洞书院刻成《正字通》一书,署“连阳廖文英百子辑”,《求是堂文集》中则保留一篇不见于任何《正字通》版本的《正字通序》,其中说:
使君休沐之暇惟古字是嗜,又合许氏《说文》、王氏《备考》、梅氏《字汇》,广辑而大成焉,其有加于学者,岂在七通下哉?
将其《正字通》与《通典》《通志》《通考》《通鉴》《史通》《白虎》《风俗》等所谓“七通”相提并论,高度褒扬其价值。然而在康熙十八年(1679)刘炳再刻《正字通》时径改署“南昌张自烈尔公辑,连阳廖文英百子梓。”并附释淡归(金堡)代刘炳作《刊正正字通序》曰:“《正字通》一书,廖太守百子刻于南康,此张尔公之书也。尔公西江名宿,年老食贫,百子以五百多金易其稿,稿已入而金未出,尔公下世,百子擅之,即百子之利与名具得,尔公之名与利具失,是路见之所不平也。”康熙五十九年(1720)刊行的毛德琦《庐山志》却说:“张自烈字尔公,号芑山,分宜人,博学能文,著《四书大全辨》《五经注疏辨》,与郡守廖文英交契,合著《正字通》行世。”由此开始了《正字通》三百多年的署名权之争论。今天多数学者认为刘炳距离廖、张不远,他听来的故事相当具有真实性,甚至考证了康熙二十九年(1690)刊行,署“袁州张自烈尔公增补,溧水汤学绅康民订正”的《增补字汇》与《正字通》之间的因果联系,[4]以及《正字通》注音的赣方言特色,确认张自烈为《正字通》实际撰者,廖文英乃欺世盗名之徒。[5]然而,诸多推证似繁而确,但仍然有重要的缺陷:首先,立论的基础材料都取于廖文英刊行《正字通》之后,《正字通》刊行在康熙十年,张自烈下世在康熙十三年,刘序所言“稿已入而金未出,尔公下世,百子擅之”,显然颠倒了“尔公下世”与“百子擅之”的时间顺序,也没有说明信源何自,后世依据此序而作的推证,效力有限,也无法解释张自烈本人在《赠廖季子序》亲口承认:“会昆湖公《正字通》成,客有惑叔玉者。”(张自烈《芑山文集》)。其次,根据《正字通》的注音有现代宜春方言特色而否认廖文英为撰者是基于其不属于客家的假设,且无视《正字通》篇幅远大于《增补字汇》的事实;第三,也没有考虑张自烈的个人性格,他自己在《芑山自传》中说得掷地有声:“芑山性刚介,耻事生产。弱冠考古治乱,思著书。比壮负节概,见义敢往,生死祸福不能夺……谤至不较,义不可则争。”“诸当路辟荐皆不就,守正不苟禄仕,穷理不惑传注,嫉恶不畏强御,论世不恕古人。”(《芑山文集》)在《自撰墓志铭》中自道“嗜古厌训诂”“谓制义取功名不合道”,虽“十就闱试率报罢”而不悔,屡试不改,屡荐不就,其贫困实为有意自取也。廖文英更是多年以师事之,并在张自烈下世后将其安葬在白鹿洞左翼山郑家冲。如果简单地断言:“廖文英的人品,实在无足称道:政治上他是降清的贰臣;学术上,他公然攫取他人(还是师辈)成果,据为己有。”[6]恐怕不仅是对廖文英的指责,也是对视节概为性命的张自烈的侮辱。事实果然如此么?最终,直接的证据被发现于赵嶷为顾景星《黄公说字》一书所作的序中:“丁酉(1657)秋,晤张尔公自烈于金陵道济堂,出其《字汇辨》。嶷谓尔公,君著述每用‘辨’字,既犯物议,亦数见不鲜。尔公遂易名《正字通》,谓其旁通事理,以附于《通典》《通考》之别例云。因嶷谈字有所取证,下索存编,谨以所阅《字汇》数百字报尔公。起例中参辑诸家,有方密之、赵国子姓字。后廖氏得之,改序更例,姓字泯矣。岁月荏苒,炯炯在怀。方从青原而示寂,张托庐阜以终化。”“原来,赵嶷与方以智都是《正字通》的参辑者。此序将《字汇辩》何以易名《正字通》、《正字通》书名题解、廖文英如何改序更例而使原撰著者姓字泯没交待得再清楚不过了。”[7]至此,真相大白,廖文英虽为政有声,可一旦名令智昏,不仅隐去张自烈之名,还请了许多名士为其作序,实为掩耳盗铃。而张自烈一生刚介不阿,被公然盗名还自为掩饰,其心何如?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方以智(字密之)乃文德翼挚友,赵嶷(字国子)之父赵尔圻(字千里,江西庐陵人)亦为文德翼好友,赵嶷更是“数从德翼游”(文德翼《赵千里节推行略书后》)。
3.苗蕃(1607?-1674),字九符,号贲皇,一署瀑隐,山西平定州人,聪明早慧,天启甲子(1624)即中乡试,以名臣赵南星为师,与张三谟为友。受同年友工部尚书杨义(号崐岳)举荐,康熙二年(1663)腊月到任江西南城知县,途径鄱阳湖有《发湖口石钟山过大孤望庐山作》及《泛彭蠡望庐山自湖口抵吴城百八十里一日而渡》二诗。今庐山五老峰下凌霄洞前有其“天纵奇观”和“五老高呼”两方石刻。[8]毛德琦《庐山志》记载:“康熙壬子岁(1672),贲皇苗蕃字九符令南城致仕,隐凌霄,鼎新殿宇佛像,建天馥楼、瀑音阁,著作、藏书甚富。甲寅(1674)乱,被贼杀,郡守伦品卓葬凌霄院左,墓存。”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苗蕃致仕后却以近古稀之年定居家乡两千里外的庐山,个中因缘可以在《求是堂文集》中找到答案。文德翼于康熙六年(1665)孟夏途径南城,谒南城令苗蕃,恰好方以智、徐芳、汤绍中、何三省、杨东曦等文德翼的一众老友均在南城,相见甚欢,“集署后龙山楞华阁,共谈天宝遗事,欣然亦复泫然。”并偕游麻姑山、从姑山,作《游麻姑山记》《游从姑山记》。当时苗蕃已印成《瀑音集》,《瀑音二集》亦“垂成”,文德翼应邀为其作《瀑音二集序》,其中有:“庐山门人余子山吴婿也,受独知之契,不喜其早达,而喜得入正人门墙。”苗蕃的门徒和女婿余山吴是庐山人,应该是其晚年定居庐山的直接原因。但遇康熙十三年耿精忠等叛入江西,“随有朱统昌、李标等寇八月破都昌。……十月十三日乘虚漏夜渡湖陷南康。……焚劫连日无休息。”(同治《星子县志》)苗蕃仰慕庐山多年,早年即题其所居为“虎溪轩”,可定居庐山仅三年时间不到,就死于战乱,悲哉!今存其《瀑音集》,《瀑音二集》惜已不见。
1.崇信道教的唐玄宗于开元十九年(731)因梦而敕令在庐山圣治峰下兴建“九天使者之殿”,开元二十年八月初一日举行了庆祝庙宇落成的盛大斋醮活动。南唐时改名为通玄府,宋太宗时改名为太平兴国观,宋徽宗时改名为太平兴国宫,[9]两宋时共有八位帝王屡加褒崇,达到极盛,估算建筑面积达10000平米以上,“道流常三数千人,崇轩华构,弥山架壑,毁而复新,其所糜费不可胜记。其田多散在旁县,凡三十六区……其侈盛无如矣!”[10]宋元易代时毁于兵燹,有元一代虽然少了皇家资助,但凭着皇帝的加封和自身的经营,很快又兴盛起来,直至元末。据康熙《九江府志》记载:“元壬辰兵毁,明洪武二年道士江梅高复建,然具体而已。”显然,失去皇帝扶持,明朝时太平宫辉煌不再,嘉靖中,知府钟卿准本地民众将许逊真君像移入太平宫供奉,彻底转化为地方信仰,于是“远近朝礼者日盛”。顺治十七年(1660)黄宗羲游览庐山,历时两个月,遍览庐山名胜,在东林寺盘桓三日,[11]竟只字不提咫尺之遥的太平宫,可见此时的太平宫已经颓废无闻。文德翼《太平宫重修募疏》中有:
太守江公,治为圣君,旧歌龚黄之政;身有仙骨,新忆藐姑之人。……怜上雨旁风,窜苍鼠于古瓦;叹驱雷摄电,落燕泥于空梁。神无所依,人将安仰?
可知当时在九江知府江殷道的倡议之下,有募修太平宫之举。江殷道,字九同,号念鞠,汉阳人,顺治十五年进士,康熙九年(1670)始任九江知府,救灾赈民,重建学宫,“善政遍兴”,是《九江府志》存有记载最多的地方官员。然而这次募修的努力可能由于江殷道的离任而不举,故康熙三十一年(1692)查慎行过太平宫时看到的仍是“旧殿凡九重,颓废殆尽。……碑碣并无一存,惟唐时钟、鼓二楼犹岿然对峙。”[12]第二年潘耒路过太平宫,看到的也是“颓败不支,黄冠拾薪锄菜而已”。[13]此后地方志和各家游记均少记录,大约整个清代都不再兴盛,以至于当地百姓早已把“钟、鼓二楼”演绎成“婆、媳双塔”的故事,不知流传了多久。
2.庐山万杉寺附近有“敕赐杨通大殿”,名为“杨通”,其中供奉的却是萧相公父子,来历颇疑,众说纷纭。同治《星子县志》仅记载:“绍兴元年辛亥(1131)三月,张浚、岳飞大败李成于楼子庄(属建昌),群盗皆遁。初,忠武之讨贼也,梦神告曰:‘明日当助战,以旗为验。’翌日,果见云中有‘萧’字旗,遂大捷。神即今所祀杨通庙萧公也。”文德翼《庐山杨通殿碑记》则详细说明了其中来历:
杨通者,宋真宗时人也。有僧号庆云,禅室之左,枫香上鸟巢现光,犬向长嗥,僧梯视,得一肉囊,剖视则一女在焉,即付通,与妇雍乳之。无何,僧与杨夫妇皆卒。移养于邬鼎家,长而进御于仁庙。手树万杉乃行,仁庙询知,通封大德广惠将军,雍封慈德夫人,僧亦封昭慧清源真君,赐葬于狗子塔,遂以万杉为寺,勅包孝肃督建,今犹有包“龙虎庆岚”四大字云。
湖北安陆道士高太运原本在武当修行,因梦来庐山建杨通庙,对文德翼讲了这个典型的“民女进宫”传奇。其实,在宋仁宗驾崩后不到十年,陈舜俞因被贬为南康监税而来到星子,写成了著名的《庐山记》,他说万杉寺旧名庆云院,“景德二年(1005)始建”,有僧太超号广智大师,于山间植杉万株,天圣年间(1023-1032)有人为之言于朝廷,得赐钱物、田地、佛像及供器颇丰,乃大兴土木,等到寺成之后,宋仁宗还御赐“金仙宝殿”的篆书匾额,并改名为万杉寺。此时,御赐之物还历历在目,其记述肯定是准确的。“龙虎岚庆”四字也不是包拯所书,而是槐京“包帚”而书,槐京与包拯虽同为天圣五年(1027)进士,但两人的知名度则不可比拟。显然,六百多年后,高道士的传奇比陈舜俞的记载更能打动老百姓。那么杨通庙又为何供奉的是萧相公父子呢?高道士扶乩请出萧相公“自言其详”:
萧名嵩,六朝陈时人,官都督,子三人,行三、行七、行十二,没已数百年矣。宋神宗时王襄敏韶取熙河,萧有助焉,遂请封为顺利侯。高宗时岳忠武飞破李成,萧复有助焉,请晋侯为王。至明太祖征伪汉于鄱阳湖,萧更有助焉,于庐山竹影寺望水上萧家父子旗帜甚明,遂从王爵加为护国,并其三子皆封以真人,而权祀于杨通殿者是也。
明正德十三年建昌(今永修)、安义分治,以回城山(今称圣水堂森林公园)为县界,正德《南康府志》卷七记载:“(建昌县)顺利侯庙在回城山,世传陈萧嵩尝为都督,后隐此山,其友立祠祀之。”康熙《安义县志》存录周邦辅(嘉靖二十八年举人)《大唐萧七真人庙记》曰:“县治内有大唐古庙一所,盖境主灵应真人庙也。按《郡志》,真人姓萧氏名七,先是,伊父嵩字元礼,在六代时为陈都督,陈亡不事二姓,遂匿名隐修于余旧邑寿安乡回城山三田一湖之间,已而物故,乡人神之,为立庙以祀,时必有应以感之者。自是,历隋唐五季以及宋元,厥灵丕显,每遇使臣征讨至此,或告之梦,或有萧氏旗号现于云中,阴兵变化,助国有功,且实奏闻,敕封顺利侯。”作为血食一方的“境主”,几乎无所不能,有求必应。该《志》还记载当时安义县境内还有阳湖庙、中华庙、姜塘庙、保安庙、太平庙等皆祀萧九真人,地图上亦标有“回城殿”,而同治《安义县志》则还增加一条记录:“合水殿,在县北卜邻乡,祀陈都督萧嵩。”可见,安义县民间对萧氏父子的信仰是非常普遍的。只是安义县信仰中的萧氏兄弟的排行分别为行七、行九,另一人未知,与高道士所言“行三、行七、行十二”有所不同。至于萧嵩的生平及何时、因何、被谁封为顺利侯,周邦辅虽说是“按《郡志》”,但我们并没有在他之前的正德《南康府志》及以后的《南康府志》中发现任何类似记载。而清代徐松辑录的《宋会要辑稿》中保留了一条宋代的简短记录:“建昌县回城山有陈都督萧元礼祠,神宗熙宁八年(1075)六月封顺利侯庙。”正德《南康府志》卷七记载:“王襄敏公墓在甘泉乡(约今永修三溪桥镇),公名韶,字子纯,德安敷阳乡人。”王韶墓址距离回城山直线距离只有二十馀千米,熙宁八年正是在王韶“熙河开边”功成之后,时间吻合,因此高道士说萧嵩因助王韶有功而“请封为顺利侯”是有可能的,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陈朝有叫萧嵩或者萧元礼的都督,查安义各邻县县志,也没有发现同样的民间信仰的记载。高太运道士在萧嵩助力王韶、岳飞的传说上又增添了助力朱洪武的神话,并加封为“护国顺利王”。三次大战都创造了以少胜多的奇迹,不是发生在九江周围,就是与九江人有关。
明代对佛教进行了严格管理,直到明末,随着统治的逐渐松动,出现了所谓的“晚明佛教复兴”,在这一大背景之下,庐山佛教在明末清初蔚然复兴,高僧云集,俨然成为江南佛教中心。[14]此时,儒释道三家的界限不再森严,有合流的趋势,故文德翼虽为儒士,却自幼就随父文士宏往来于山中,与诸多高僧结下很深的渊源,比如,他在为梅逢大忍所作《千佛寺纪略序》中说:
因忆余十五六时,侍先君子游至坪,松石云泉,盘桓左右,主僧出开山恭乾、续芳二大和尚遗像见示。……宗风不扇,惟达观、憨山二老以无师之智崛然而兴,人始尊异之。然二老性高岸少许,可视谈机锋者不啻虮虱,达独于乾公深相结,憨偏与芳师久相游,固已知其为法门之驺虞矣。
在《庐山圆通寺僧户碑记》中说:
崇祯间,建武黄元公先生延浪杖人是寺登坛说法,法侣云奔。适旻师塔圮,留谶重开,元公属先君子治其事,先君子卜甲戌(1643)秋吉鸠工。告成,洗视镌石,时日并符,元公喜甚,日与坐夜话亭中商略性学。然先君子留意濂溪通复之蕴,而元公先生欲以山谷强茂叔,就锻炼于宿老,各相视而笑也。
在《同安法玺禅师语录序》中说:
灯岩居士年十五时上匡庐谒憨大师,大师授记曰:“居士他日文人也,幸不忘此事。”教以不分章读《中庸》法,读至万遍。如有疑处,憨山与居士点出,且怃然曰:“憨山老矣,恐不复再见。”余退而如法读之,不敢忘,甫知发问头而大师果迁化。
还褐之后文德翼一直退居家乡,携长子文行远与庐山高僧长期相往还,在《求是堂文集》中留下了大量事实,可补方志资料之不足。
1.东林寺是庐山佛教第一道场,文德翼与东林僧寂融自真关系非常密切,在母亲八十寿诞时即“往东林为太夫人供佛事”。《求是堂文集》中与东林相关的文章有《重修东林寺序》《重修东林神运殿募疏》《东林重建神运殿碑记》《庐山东林接存录序》《东林近集序》《大梆和尚塔铭(并序)》《唤铁道人传》《重结莲社疏》《送东林净业堂僧山铎参方疏》等,综合这些文章,可以比较详细地了解东林寺在万历末至康熙初这五十多年间的复兴情况。《大梆和尚塔铭(并序)》记载了大梆生平及发愿重兴东林寺的经过,“和尚南直隶宁国府许村洪氏子,为木商,年三十二忽愿为僧,持千金从池州小天台仰天垱事朗然律师为师,名海贤,字逊容。”因常持一大梆募化,一时妇孺皆呼之为大梆和尚,因而自号大梆。后行脚至东林,见“东林废圮,止远公千僧锅在耳”,即返江州邀邢懋学、江中明暨文德翼三伯父文士恭等“顿续莲社,开锅饭僧”,万历四十三年(1615)又“从四祖迎请三昧律师入寺,仍讲大戒,远近倾仰,聚且万指。”自己则依然持大梆募化,“乃立高台,焚顶落其天灵骨,颜色坦然,于是信施辐辏而东林崛然中兴矣。”崇祯甲戌(1634)忽示寂于梧州,徒“寂融负柩归塔于东林。”
自真字寂融,号唤铁道人,齐安王氏子,弱龄与中表兄弟自灵上人往庐山依大梆出家,受具于三昧。不过,虽大梆、三昧具为律师,自真却是禅师,法师为密云圆悟,算是临济子孙,文德翼为其作《唤铁道人传》曰:
时密云老人离龙池欲往大沩,过东林止息凡两月,教道人扫弃玄门导引术,参“父母未生”话,六日忽悟得“瞻前忽后语是面孔上无位真人”,老人掌之云:“莫舍方得稳。”道人由是不卧者七年,闭关翻藏者二次。爰襄大梆和尚造净业堂、左右禅堂、上方下方殿、神运殿、文殊阁、龙泉精舍、漱石亭,先后凡五十年,赀不啻数万。又同杨司马造圆通夜话亭。老而卧一小舍,曰:“有为功德如土羮也,欲少味矣。”
康熙初,自真造神运殿成之后,文德翼作《东林重建神运殿碑记》:
寺僧自真居寺殆五十年矣,净业堂襄其师大梆和尚成之,而神运尚缺,其始师欲造无梁砖殿,规阔而土疏,数为之,数圮。自真曰:“神运,故木殿也。”师寂,遂独肩之,经营惨淡,不知寒暑。观察金沙西崖祁公(祁逢吉)以施木始之,民部白下云旂高公(高翱)以施甄中之,太守中州致恭陈公(陈谦)以涂塈茨终之,殿乃考成。而其像之庄严,路之清浄,亭之森然以安,池之泓然以洁,皆次第即叙,至若山岭之一树一竹,寺田之一甽一沟,莫不有纪,皆自真五十年一手一足之烈也。
2.西林寺与东林寺同为庐山古刹,太平兴国二年(977)改赐乾明寺。崇祯年间一如照真律师复兴西林寺,雍正《江西通志》引《西林志略》载:“照真号一如,竟陵尹氏子,……辞亲投西塔寺凝公薙发,受具于三昧。崇祯初与同乡进士王鸣玉(字六瑞)过西林,废塔基踏翻一砖上有字与师名同,遂有复兴之志,时鸣玉持节九江,极力匡护浮屠,殿宇不数年而具举。后受光公记莂,人称二西和尚。末年主江上回龙寺,未三载,遽还西林,泊然坐脱。”照真对西林塔进行了一次最重要的修复,至今仍依然矗立,文德翼曾为其作《西林乾明寺重修塔疏》。照真深受黄道周(号石斋)礼敬,文德翼《一如法师赞(并序)》曰:
崇祯壬午,石斋黄先生戍酉阳,病滞江州回龙寺,时西林一如法师登坛其上,余日过石斋谈,因谒法师,钦其道范。后师既下世,石斋亦云亡且十年矣。昨从庐山过西林,师上座弟子出石斋和余诗,十首之一中有“乾坤未破碎,闲扫五溪云”之句,笔墨如新,泣然欲涕,并出开子上人所撰法师塔碑示余。石斋推到一世,独敬礼法师,师可知已。乃为赞曰:以喝喝谷谷有声,以棒棒水水无痕,我问法师不二门,六如既绝一如存。
可能是由于明清鼎革之际,战乱频仍,千佛塔受损,入清后,心宗上人再行募修之举,文德翼又为其作《西林修塔疏》曰:
以致祥隐法堂,不闻涂毒之鼓;祸延宝塔,共见怒熛之灰。天则何尤,人之不淑。兹者心宗上人,从一公授记,与嶷老同参,持平等心,去人我相。妙庄严路,仍化荆棘为旃檀;同总持门,更调水乳以酥酪。
文德翼崇祯年间宦游吴越时,于灵岩“获友二人焉,一曰西林古嶷,一曰洪山俞昭。”志玄禅师号古嶷,武进吴氏子,父母早亡,九岁时叔父玄萃禅师携投三峰侍汉月法藏,法藏圆寂后参继起弘储,是为南岳下三十六世法子。文德翼作《请西林古嶷大师启》,于顺治十二年(1655)迎请古嶷住西林,“西林无禅,禅自古嶷昉也。”文德翼在《西林古嶷禅师语录序》中称其“与欧岭晦公(戒显)分化西江,海内闻之,称为西江双玉柱。”及顺治十四年七月古嶷示寂,塔于西林,文德翼作《庐山西林开法第一世玄禅师塔铭》曰:
乙未策杖匡庐,西林虚席迎请至三,乃入院开扬林。故永法师旧址草深一丈,堂庑颓然。师命弟子立法堂、广社田,两期依止者近万指,为人心切,凡剧务不可任者,师先肩之,过劳示疾,说偈坐化,盖居院三年云。先是云居显、东山□与师为法弟兄,一时酬倡,幢盖钟鼓,山色云停,溪声雷吼,宗风莫盛于斯矣。《西林语录》传播丛林。
同年,文德翼作《请俞昭和尚住西林启》,迎请志玄法弟允汾继住西林。允汾(1622-1680)字俞昭,号啸堂(文德翼作笑堂),竟陵吴氏子,从三昧受具。后参具德弘礼不契,再参继起弘储得法。文德翼还为允汾作《庐山西林笑堂禅师法语序》及《俞昭和尚语录序》。允汾于顺治十八年(1661)移住郢州潼泉山法兴寺,文德翼还为其作《潼泉结同真禅舍序》
3.庐山大林寺因白居易一首《大林寺桃花》而闻于世,本昼(1621-1705)就是从此走出的一代高僧,据郑风《天岳昼禅师塔铭》载:“本昼字天岳,别号寒泉子,楚黄蕲春人也,俗姓萧。年十三随父避乱匡庐山中,从大林寺慧公落发。……师顾苦志读书,尤喜吟咏。方其未得也,参之开先寺雪峤,参之布水台木陈已,又参之报恩寺玉林,命根未斩,张弓便打。再参雪峤于云门,参箬菴于夹山,又参玉林于大雄,而终参木陈于天台,以得所皈依。数十年间,出没诗禅之际。……本朝自《直木堂集》一出,艺苑不得不推为诗僧之第一,丛林亦宁得屈居于禅僧之第二乎?”(《天童寺续志》)本昼遍参名僧,终依木陈道忞得法,被称为密云圆悟再传弟子中最杰出的禅师,与黄宗羲、李业嗣等名士交深,黄宗羲称其诗“上之入王孟之室,次亦不落大复一下”,庐山秀峰超渊即为其嗣子。道忞是文德翼方外挚友,文德翼曾作《请木陈禅师住宝峰启》,本昼则与其父子均交好,曾在《柴桑文允言寄到后先诸刻并手书率笔简答》诗中称:“君家吏部公,真是忘年友。”(《直木堂集》)文德翼《报天岳禅师书》曰:
雨雪中得诵大林诸作,山情谿性即如来慧光示现也。……偶成一《山蔬颂》,更希法味何如。前见儿辈便面中大诗,皆大慧中峰二老所未及,诗中有禅,禅中有诗,?择亦不可得,曾作二小诗寄怀,今并上之记室,可于山头发一笑也。
《又报天岳禅师书》曰:
正月山中手教来兼惠诗,颂忻感无既情深,法老近体,所难至欲,津逮慈心,时溢言外,大中二宿当不过乎。前者示《大林古诗》八章,清遥之气,可望不可寻。……新岁不暇,久缺裁答,诗成五言,既尔浅率,不称大雅,又以引端,遂成戏论。涉夏相访,坐遯公桥上望云顶峰,幸勿吝锻炼也。
可见本昼住大林时与文德翼父子来往密切,时常诗文互磋,文德翼还曾为本昼早期诗集作《牧石斋诗集序》。本昼后来多住浙江名寺,“偶到故山中,耆旧倡淄白迎住大林……偶示风幡,拈诵及答,遂成《散录》。”文德翼作《大林天岳昼禅师散录序》。
4.因朱元璋“寓祀”所谓四仙,命地方官员按时祭祀,庐山天池寺于明属皇家寺院,在明初屡获御赐,其主持僧多由僧纲司指派,但宣德之后则恩典鲜少,王思任曾说:“僧每习见官,出口即香火气,令人不耐。”[15]但清初有位高僧冰壑曾住天池寺,文德翼为其《天馀阁诗集》作序,称赞说:
冰壑为人豪气,旷怀散入眉睫,法宗王李,辞仿徐庾。……集所为诗几一尺许,虽不能尽读,读其一二,如濯我清冷之渊矣。公以冰壑为号,尚不许清流浩浩,一片玉雪,凝而未散,此其腹中直可烹石贮霞,岂羊豕之所敢涂万一哉。傥有询我庐阜名僧者,指必首为冰公。屈曰今之六朝,尽在《天馀阁集》中矣。
冰壑曾编纂《天池寺志》,“清查慎行《庐山纪游》引用,清毛德琦《庐山志》著录,清蔡瀛《庐山小志》引用,民国吴宗慈《庐山志》引用。”[16]词人曹亮武于康熙九年(1670)腊月上庐山,在天池寺住了大约八个月时间,写了许多与冰壑交游的诗词,但并没有提及冰壑的生平。[17]文德翼曾为《天池寺志》作序:“道人冰壑,今之灵澈也,近游楚越,诗价甚高,投老旧庐,因採放佚成《天池》一志,传之亡穷。”也只字未言及冰壑的生平,不过《天馀阁诗集序》中有言:
又好游名山,出入虔粤间者十余年,虔粤之间多隐君子,皆有所南、皋羽之致,莫不从之游泳徜徉,以适其适。
宋末元初诗人郑思肖,字所南,其所著《心史》记叙了在蒙元灭宋的过程中南宋爱国志士的英勇斗争以及卖国贼的种种丑行。谢翱,字皋羽,从文天祥抗元,后作《登西台恸哭记》。入清后,郑思肖、谢翱成为遗民的精神偶像,因此,“皆有所南、皋羽之致”这句话曲折地反映出冰壑并非一般僧侣,文德翼应是故意隐去其生平信息。而冰壑选择明皇敕赐的天池寺而居,并编纂《天池志》以“传之无穷”,或是另有深意。苏轼《儋耳山》诗曰:“突兀隘空虚,他山总不如。君看道傍石,尽是补天馀。”冰壑的《天馀阁诗集》之名亦或取其意焉。
5.庐山还有些不知名的寺庵当时也住着高僧,《祭陆寓航石照法师文》曰:
庐山之僧,维师与石生、匡云为耆旧也。远者五十腊,近亦三十年,康且寿也。三公如磬镛,彼鸣而此和也;登高座说法,如狮王吼也;学佛之徒云奔泉赴,或左或右也。
其中石照讳修远,号石照,江西吉安人,博通三藏,与道忞同嗣法于开先若昧智明和尚,住芦林五叶庵,与进士萧士玮、杨嘉祚、官应震等友善,退居后由官应震出财筑室于庐山芦林,榜曰“陆寓航”。文德翼有《陆寓航》(《雅似堂集》)诗:
卜居终亦寓,非屋陆何为。月上舫能载,风来岸不移。帘搜群岫变,坐引缓泉澌。客至邀同入,曾无放鹤期。
石隐讳最弱,文行远《浔阳跖醢》:“最弱号石生,德安蒋氏子。……秉戒云栖,遍参诸方,依寿昌老人,黄檗念、憨山清、达观可皆素所请益者。弱以弘教利生为念,遂就若昧受具焉。闽中迎住开善寺,说法传戒众千余指。著有《法华别》《楞严元辰》《金刚圆觉》《心经拈》及《宗山语》《石隐诗》共若干卷。……弱状貌奇伟,眉宇苍然,世指为达磨再出,客有请赞初祖图者,援笔题曰‘人说我似你,我说你似我。除却你我心,无可无不可。’古今文字禅,石门之后,人称石隐云。”毛德琦《庐山志》引释圆悟游记曰:“石隐庵在水口,石生禅者山居。前佛手岩,后大林寺。”石隐庵应位于今如琴湖大坝附近,已不存。文德翼又有《中秋同照公生公石隐庵看月》(《雅似堂集》)诗:
石抱千岩里,登之以晚幽。笑看云欲落,惊语月将浮。半寄林中隐,平分山上秋。漏华随夜永,何似古人游。
吴炜在《庐山续志》记载:“明天启中,有释性淳号匡云于天池北障悬崖结宇,凿石为门,罗室之峰而有九,故易名焉,时人皆呼天池北障为九奇峰也。”而叶荣《升仙台望九奇峰怀匡云老人》诗序则曰:“仙台一带崖峦如画,实九奇之障山也。九奇,古无庐者,明万历末年间,匡云老人结庐于兹,名遂著。”(《昭代诗存》卷一)庐山向有九奇峰在太乙峰之西南,天池峰之东南,人所尽知。但匡云所筑却在“天池北障”,面对升仙台,并因“罗室之峰而有九”而自名“九峰禅院”,此九奇峰非彼九奇峰,吴炜不知所在,故将其共置于同一九奇峰之名下。庐山博物馆曾亮亮在今天驴友所称为“大石门”之悬崖上发现一方石刻,隐约可见:“九峰禅院宗派性还虔岫禅寻贤哲道启峰闻轮登□明天启甲子……□□性淳书……”证明此处即匡云隐居所在,该地正是“天池北障”,隔深壑(即锦绣谷)南与仙人洞相对,东与水口相对,实际是大林峰南下之绝壁,所谓石门者,亦非“凿石为门”,而是天工诡异,一巨石裂开,另一巨石滑叠,形成一座阔近两米,高逾四米的天然门洞,稍事修整,一座天阙即巍然耸立于绝壁之上,所以阎尔梅《九奇峰》诗曰:“峰馀山外压空烟,上视曾无北半天。绝顶石头风欲坠,老僧庵在树梢悬。”驴友或经讲经台遗址横切而达,但路途遥远,或从锦绣谷深壑中直上,但攀岩艰险,皆非常人所能至。熊文举曾为其作《赠匡云上人九奇唱和诗序》,《庐山续志》存黎元宽《九奇峰寄释匡云》、阎尔梅《九奇峰》、陈弘绪《怀释匡云》、陈允衡《泊舟匡山之麓寄九奇峰匡云长老》诸诗,文德翼《送庐山匡云适南州序》曰:
山有绝壁曰九奇,水客所私,岳神常扄,鸟兽不憇,神僧慄焉。有匡云者望气探奇,卓庵于下,山之点髡,沮之万态,不戁不忞,卒夺而有,如是者三纪。今且种种皤皤,七十又八,梳石耘松,乐此不为疲也。……师间云老僧读书于焦漪园太史家,而诗法则受之陈仲醇徵士,诵其《山居杂咏》,洵有规绳。……师曰:“中原浩浩乎荡哉,且陆沈矣,老僧于万石间留此一块,人力天工共成静土,以山水为慧命,以文章为神通,以朋友为安乐国,纵不能宝掌住此千年,亦定可赵州百二十,今八十行脚未为迟也。”乙未之秋别余适南州,余壮而送之。
可见,匡云生于万历六年(1578),曾入达观真可、憨山德清之室,与章潢、黎元宽、阎尔梅、陈弘绪、陈允衡、邹元标、焦竑、陈继儒等名士相交往,年七十八时仍行脚。苍雪禅师有《题匡云淳公无心出岫卷》曰:“卷舒十丈画图开,片影从人自剪裁。何处追随黄鹤去,因风推出碧山来。空中一抹元无迹,天外孤飞竟不回。僧向匡庐深处老,何曾石隙有根载。”[18]可知匡云不仅工诗,而且善画,因此才穷搜极攀,于万仞绝壁之上结宇而棲,每日坐于画图之中,罗室九峰亦皆画,此真匡庐第一绝境也。